趙知州和王氏連忙將他往背後塞,說什麼也不讓他露頭。
捕快們不敢得罪趙家,卻也不敢違抗太守之命,為難道,“趙大人,您還是儘快把令公子交出來吧。太守大人已寫好折子,您若是徇私枉法,他便要向上頭奏稟此事,屆時不止令公子遭殃,您這一身官服怕也保不住了!”
胖成球的趙知州立馬脫掉官帽,叫囂道,“不交就是不交,拚著這身官服不要,你們也彆想把我兒抓去!”
這也太不可理喻了,還是父母官呢!捕快心中頗為不齒,待要繼續勸說,卻聽屋內傳來一道悅耳至極的嗓音,“那個,你們是以什麼罪名抓我?”
“自然是殺人罪!”捕快十分不客氣。
“抓人,尤其是官宦之子,必須證據確鑿。你們找到屍體了嗎?”有姝昨晚不但看了史記,還順便翻了翻夏啟朝律令,知道官宦之家享有特權,在無確鑿證據的前提下是絕不可抓捕入獄的。這便是封建皇朝,特權階級的好處。
捕快啞然片刻才道,“屍體並未找到,但我們有死者母親的證言。”
“片麵之詞不可儘信,我便是告她一個汙蔑訛詐之罪也是可以的。沒有屍體就不能證明人死了,人沒死,你們有什麼資格抓我?回去吧,我要吃早飯了。”有姝從趙知州和王氏中間探出一個頭。
捕快又氣又急,卻也說不出什麼,隻得帶著人悻悻離去
。趙知州和王氏一左一右摟住兒子,好一頓誇。
都攤上謀殺罪了,父母卻還毫無底線的包庇縱容,若是放在現代,早被曝光並噴死,但有姝卻不覺得哪裡不對。他長在末世,本就沒形成正確的是非觀與正義感,非但不覺得趙氏夫婦有錯,還感到十分理所當然。倘若真的把一個人愛到骨子裡,那麼無論他犯下何種過錯,大概都是值得原諒的吧?
有姝沒愛過什麼人,自覺也沒被人愛過,且兩世的父母都對他不聞不問,乍然遇見趙氏夫婦這般寵溺無極限的,竟覺得舒服極了,也快活極了。他想,在找到“趙有姝”之前便一直留在這裡吧,反正也沒地方可去。
很快他就發現,趙家果然是天堂,便是早餐也做得十分豐富,光餃子就有五六種,灌湯包子、小籠包子、生煎包全擺在離他最近的位置,最後,丫鬟竟還端上一碟紅燒肉。
與主子一塊兒吃飯時,這是絕不許出現在早膳裡的菜肴,因為太油膩了。
有姝愛吃肉,頓頓想吃,餐餐不缺,但在主子的逼-迫下,不得不養成早上飲食清淡的習慣。現在沒人管他了,且趙父趙母還極儘縱容,有姝腮邊的小酒窩一露出來就再沒收回去過。一頓飯吃得酣暢淋漓,感覺剛咽下去的飯菜已頂到喉嚨口,他才作罷,仰躺在椅子上打嗝。王氏笑眯眯地幫兒子揉肚子,趙知州則交代仆役看好少爺,自己溜溜達達上衙去。
趙家的日子舒坦是舒坦,有姝卻沒忘了正事。“趙有姝”身上還攤著人命官司,他總得想辦法解決,否則說不定會被抓去坐牢。按照夏啟朝律令,殺人者須得償命,官宦子弟可罪減一等,卻也要流徙千裡。
流放之地大多偏遠苦寒,做苦工倒沒什麼,關鍵是吃不飽!一想起餓肚子的滋味有姝就害怕,食物消化後趕緊回到前院,將小鬼找來,“你去幫我打聽兩隻鬼,新鬼,一個叫孫喜鵲,一個叫方勝。他們是孫家坳村民,落入亂水河中,若是死了,應該在河畔附近徘徊。如果在那處找不見,你便把二人的生辰八字打聽清楚,最好再分彆弄兩根頭發回來。”話落將一枚陰陽元氣符遞過去。
小鬼得了符籙十分歡喜,連忙出去打聽消息。他本就有五六十年道行,在兩枚符籙的加持下又增二十年,在臨安府也算得上一號鬼物,手底下自然有許多小弟可供驅使。
不出半日,他就匆匆回轉,稟告道,“大人,小的將亂水河上上下下摸遍了也不見鬼影,想來他們應該沒死。喏,這是您要的東西。”話落雙手呈上兩張紙,紙裡各夾著幾根頭發。
人沒死,事情就好辦了。有姝心頭大定,擺手遣退小鬼,又將昨夜沒用完的液體拿出來,各取一根頭發燒掉混入其中,重新畫一個法陣,末了滴兩滴壁虎血尋人。鮮紅血珠很快滾在一起,最後停滯在臨安府與湖州府交界的一座名為窯嶺的山上。
有姝迅速翻看府誌,發現窯嶺占地麵積十分廣袤,且常有猛獸出沒,並非理想的藏身之所。這二人一個是弱質女流,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且還帶著傷,如何在亂水河中活下來?再者,他們上岸後身體狀況必定堪憂,卻不悄然返城尋求家人幫助,反往深山裡跑,這是逃難還是尋死?或許他們是害怕被趙有姝找到,然則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命他們陷害趙有姝。
若他們總躲著不見人影,官府自然有千萬個理由將凶手捉拿歸案,而趙家也會跟著受累。
有姝察覺事態嚴重,正準備讓小鬼去尋人,外麵跑進來幾個仆役,二話不說,扛起他就往後角門跑,邊跑邊急道,“少爺不好了,那二人的屍體方才找到了,官差如今正在路上,眼看就快來了。夫人讓奴才們趕緊送您去上京,老太爺自然會保您。”
“母親怎麼知道屍體找到了?”有姝淡聲詢問。
“自然是衙門裡有人報信!”仆役急得不行。
逃逸者罪加一等,便是官宦之子也一樣,去了上京,連趙家老爺子亦會牽扯入內
。而那兩個人分明沒死,“屍體”卻又找到,這裡麵沒有陰謀,有姝打死也不相信。
背後之人不是想對付“趙有姝”,而是通過“趙有姝”這塊跳板整垮趙家。這已不是單純的訛詐,而是朝堂爭鬥。有姝並非真的單純,而是不想考慮太多繁瑣之事,然而這繁瑣之事若攸關性命,他會比任何人都敏銳果決。
“放我下來!我去投案自首,你們去窯嶺幫我找孫喜鵲和方勝。聽著,他們沒死,找到他們之後帶到公堂,我就能脫困。”有姝從仆役肩上跳下來,慎重吩咐。王氏能在這種關頭命他們送自己去上京,可見是家中得用之人,此事交給他們去辦應該沒什麼問題。
從袖袋中拿出兩枚陰陽元氣符,對著虛空晃了晃,他命令道,“領他們去找人,順利帶到公堂後這些就是你的。”
仆役們麵麵相覷,不知少爺在與誰說話。混在他們中間的小鬼卻歡喜點頭,躍躍欲試,山中鬼怪眾多,耳目靈便,不愁找不到人。
有姝收起符籙,一溜煙往前院跑。他苦練了兩輩子逃生技能,旁人自然追趕不上,待仆役們跑到正廳,少爺已被捕快押走,而夫人則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絕望之下他們才想起少爺臨走前的交代,連忙組織人手去窯嶺找人。
有姝家世顯赫,又一身細皮嫩-肉,太守倒也不曾對他用刑,更何況他的目標本就不是這位小少爺,雖然有點可惜對方沒能擅自逃到京城,把整個趙家牽扯進來,卻也隻能順其自然。他在等,等趙老太爺介入,然後才好將事情鬨大。趙家在朝中根深葉茂、本固枝榮,擋了許多人的路,是時候拔一拔了。
趙知州果然是個兒奴,得知兒子被抓已失去理智,在信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央求老爹出麵。他寧願舍棄官服,寧願捱一身剮,也要兒子平安無事。趙老太爺三朝為宰,自詡智周萬物,卻屢屢敗在這個長子身上。若非幼時太過嬌寵,又怎會將他養成這等不顧大局、肆意妄為的性子?
現在,趙家要保全的不是他的官服,更不是趙有姝的性命,而是百年聲譽!此事不能管!便是父子兩齊齊獲罪亦不能管。不僅老爺子發了話,家中幾位兄弟也堅決予以反對,並且還怨上了那不成器的一家子。
趙老夫人拍案道,“他們終究姓趙,便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若是有人參老爺一本,不說彆的,光一個教子不嚴之罪就能堵死老二、老三的仕途。老爺,為今之計隻能把老大一家除族,待事情塵埃落定你再周旋一二,保他們不死,也算是仁至義儘了。”
老二、老三均為嫡子,趙老夫人自然著緊這二位,又深恨大房一係,早年就想將他們分出去。若那時聽了她的,現在也不會鬨出這等禍事。
老二、老三適時歎氣,仿佛非常為難,然後眼巴巴地看著父親。
趙老太爺為長子擦了一輩子屁-股,心中頗感厭倦,又得知許多言官最近正準備彈劾自己,亦很焦慮。他思忖片刻,終是擺手道,“除族之事暫且不提,先看看吧。此事趙家不得插手,便讓官府秉公辦理。老夫這就寫折子請罪,老二,明日上朝你替為父呈給皇上。”
老二連說“父親受累了”,心中卻對他的優柔寡斷十分不滿。
太守收到趙老爺子寄來的書信,見其言辭懇切、滴水不漏,心道薑還是老的辣,便是最疼寵的兒子也能說放棄就放棄。當然,他們原本也沒指望一下就整垮趙家,能拔掉趙家大房也算有所斬獲。
趙知州在臨安府任職十年,尤其精通庶務,聖上早已關注他許久。這次回京述職之後,他很有可能會被調去揚州任職兩淮鹽運使。鹽政乃國之命脈,權力大,油水重,不僅上麵盯得緊,下麵幾個皇子也都虎視眈眈,明爭暗鬥。偏趙知州不是無縫的雞蛋,自然便被逮著機會的人弄掉了。
有姝這回不僅為“趙有姝”背了黑鍋,還替趙知州趟了雷,果然是個倒黴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