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姝還在發呆時,屋內眾人被房門撞開的哐當聲吸引,紛紛轉頭回望,然後愣住。他們萬萬沒想到傳說中不學無術的臨安府第一紈絝,竟長成這副模樣!粉嘟嘟、肉呼呼、圓圓臉蛋、圓圓眼睛、圓圓小-嘴兒,連兩邊的耳-垂也是圓溜溜的,看上去果然玉雪可愛!就這長相,真是乖巧的叫人心都快化了,即便穿得再俗氣,眾人也說不出半句刻薄話。
其中又以九皇子最為失態,他手中的茶杯已經打翻,滾燙茶水順著桌沿澆淋在大-腿上也未能令他回魂
。少年甫一入門,他就被他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說老實話,他的長相算不上絕世,但氣質卻格外獨特,便是再俗豔的衣裳也壓不住那空靈之感。他就像一片雲朵,一粒雪珠,一滴甘露,悄無聲息往你心裡鑽,待你感覺到甜味去探尋時,卻又消失不見。
九皇子既心慌又喜悅,也不知這心慌喜悅究竟從何而來。他完全沒辦法思考,下意識回道,“主子?誰是你主子?”若少年果真像趙玉鬆說的那般意圖討好自己,便會順杆直上,說自己是他主子,自己也就馬上應下,從此日日與他為伴。甚好,甚好!
他心情激動,竟又不知為何如此,隻一味跟著感覺走。他要有姝,沒錯,世上唯有他才配叫做“有姝”,其餘人等都是贗品!都是該死的贗品!
然而他緊張之下忘了緩和表情語氣,這一問竟帶上了厭惡的意味兒,不僅趙玉鬆等人產生誤會,連有姝也臉色煞白,眼眸濕-潤。這一幕,仿若上一世的重現,倘若主子當麵攆他離開,大約也是用這種口氣。他已經不想再做他的主子了,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有姝克製住滿心難過,訥訥道,“抱歉,草民逾矩了,草民叩見九殿下,還請殿下恕罪。”話落中規中矩行了個禮。
九皇子滿腔鬱氣堵在喉頭,差點沒被憋死。他麵皮漲紅了一瞬,才擺手道,“起來吧,坐。”指的卻是自己身邊的空位。
因氣勢強盛,就連兩位伴讀也不敢與他挨得太近,久而久之他左右位置都是空的,絕不許旁人侵占。然而今日卻主動相邀,如此異常舉動立刻引來眾人側目。但有姝本就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若非爹娘交代了任務,恨不能現在就回家,於是掙紮猶豫,半天未曾就座。
當九皇子手指發-癢,欲把少年拉到自己身邊時,站在他右後方的近侍忽然驚叫起來,“不好了,殿下您被茶水燙到了!”這盞茶是他親手奉上,究竟燙到什麼程度他自然知曉,當即慌了神兒。
九皇子蹭掉一根頭發,仲康帝也會大發雷霆、追責問罪,更何況燙脫一層皮。一群人連忙圍過去查看,有姝則順勢退後。他並非不擔心,也不是不關切,但那又如何?方才主子與眾人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現在的自己,之於主子不過是個攀附權貴的小人,比上輩子更為不堪。
所以,就讓美好的回憶留在心中,再不要去徒增困擾。而且,這份美好現在唯有他一個人記著,說出來也就成了癡心妄想,反被人不齒。有姝默默繞到門外,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糖葫蘆,目光悠遠。
當少年走出自己視線,九皇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焦慮,若腰間配有寶劍,恨不能把所有擋道的人全砍了。
“滾一邊兒去!”他一腳踹開意欲替自己卷褲腿的近侍,又推開趙玉鬆等人,急急忙忙追到門外,恰好與舔-著糖葫蘆,眼睛又大又圓的少年對視正著。從對方眼裡看見麵龐扭曲猙獰的自己,九皇子心中一慌,連忙調整狀態,轉眼又是那個俊美無儔、狂放不羈的天潢貴胄。
“你還未走?”他猝然停步,啞聲詢問,急如擂鼓的心跳慢慢恢複正常。
有姝點頭,垂眸去看他被茶水打濕一片的衣擺,便是極力掩飾,亦不受控製地流露出一絲關切。
心焦如焚的九皇子頓時像喝了瓊漿玉-液,滿口甜膩膩的滋味兒,還忍不住咂摸一下嘴唇,緩緩笑開了。這個笑容極其短暫,待近侍追出來時,他又變得高深莫測、陰晴不定。
“殿下,咱們還是立刻回宮給太醫看看吧?若是燙起水泡可就麻煩了!”近侍已快急哭了,恨不得給主子跪下。
“無礙。”九皇子不以為意地拍打衣擺。
“那卷起褲腿讓臣等看一眼也好。”趙玉鬆十分謹慎,薛望京也跟著附和
。
有姝被眾人擠開,不得不退到樓梯口。他想了想,覺得今兒是無法完成爹娘布置的任務了。主子這輩子過得十分風光,身邊不缺仆從,更不乏諂媚討好之人,而自己有陰陽眼的事已從臨安府傳入上京,必然成為他的忌諱。
罷了,回去與爹娘解釋清楚,他們會體諒的。去不成揚州,也可以去蘇州,大不了去蜀州、貴州,遠是遠了點,險也險了些,但東西同樣好吃。
思及此,有姝捏著糖葫蘆兀自下樓,剛走到半路就聽後麵有人氣急敗壞地喊道,“趙有姝,本王有準許你離開嗎?不告而彆,這是哪家的禮數?”
九皇子並不想對少年如此苛刻,但若是不這樣做,他如何留得住他?若他果真似趙玉鬆口中描述得那般諂媚,見了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往上粘,恨不能讓自己揣回宮去,那倒好了!但他偏偏不是,他眸光清澈而又透亮,全無半點鬼祟心思,他也不囂張狂妄,反倒膽小的很,被自己一句話就問得差點掉出淚來,那模樣可憐至極,更叫他心疼。
他像個陶瓷娃娃,教他恨不能捧在手心,卻又似抹了油,一個握不牢就掉落在地上摔碎。九皇子才見他一麵,卻像認識了幾百年,對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那樣熟悉,熟悉到閉上雙眼都能把他的每一根頭發絲兒描繪出來。
九皇子從出生開始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首次體會到何謂留不住、求不得、看不膩,卻又不敢碰的滋味兒。
他想要有姝,竟不知該如何才能將他得到,眼見他欲離開,卻唯有惡聲惡氣才能將他喚回來。有姝膽子小,可能會被嚇住,但他已顧不得了。待兩人慢慢熟悉,緩緩相知,他會好好待他,叫他明白他也有柔腸百結、深情萬千,隻要他想,他就能給。
這感情來得如此濃烈而又猝不及防,卻奇跡般地沒讓九皇子感到半點遲疑或糾結苦痛。他從小就知道,想要什麼必須去爭去搶,否則唯餘空夢一場。
若是遲疑間令有姝成為他的一場空夢,那可怕的後果他想也不敢去想。
有姝果然站定,擰著眉頭回望,“那我現在與您告辭,可以嗎?”
“不可以。”九皇子勉力平複心中的焦躁,招手道,“過來,扶本王去醫館查驗傷勢。”
“不回宮看太醫嗎?”有姝小聲質疑。街上的醫館哪裡比得上太醫院?更何況主子這輩子地位顯赫,無人敢得罪,自然也無人暗施毒手。
兩人你問我答,態度十分熟稔,且九皇子看似霸道□□,實則眉眼間隱隱流露出親昵溫和之態,這是極其罕見的,甚至可以說平生僅見。與他不怎麼熟悉的幾人尚未覺察,近侍、趙玉鬆、薛望京,心中卻拍過一陣又一陣驚濤駭浪。
這是看對眼兒了?能叫九殿下看對眼兒,必然是夏啟朝頭一個!薛望京感慨萬千,趙玉鬆卻恨之欲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攀附上九皇子的好處,他隨意抬抬手就能捧你上天,彈彈指卻又可以將你打落深淵。
趙家二房正是靠趙玉鬆與九皇子的關係才逐漸在京中站穩腳跟且蒸蒸日上,若換成有姝得了九皇子青眼,二房現有的一切早晚都是大房的。不,不能讓那種情況發生!
當趙玉鬆陷入焦慮時,有姝已無可奈何地扶住九皇子,一步一步挪下樓。方才還健步如飛的九皇子,現在像斷了腿的傷殘,整個人趴在少年肩頭,做出疼痛難忍的表情。有姝矮了他整整一個頭,將人搬到醫館時已汗流浹背,左手卻還死死捏著那串糖葫蘆,不舍放開。
九皇子暗覺好笑,卻將此事記在心中,打算回去後讓禦廚仔細研究糖葫蘆的做法,各種果子各種糖漿均試一遍,好拿出來引逗這貪吃的小子。
有姝忙不迭舔掉快融化的麥芽糖,並不知道有人正盯著自己粉紅的舌尖,目中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