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畫皮(2 / 2)

有姝 風流書呆 9201 字 7個月前

有姝也很意外,眉頭不知不覺皺成一團。在研究所的時候,他專門從事後勤工作,料理傷口這種事自然也是熟門熟路。不等大夫開腔,他已撩起袖子,徐徐說道,“燙出這樣大的水泡,必須用針戳一個小-洞,把積液放出來,這樣好得快。”

“誰,誰來戳?”大夫牙齒咯咯咯地顫上了。彆說讓他拿針去戳九殿下,便是替殿下把把脈也會嚇丟魂兒。他有位師兄在太醫院當值,聽說最難伺候的就是這位主兒,常常因為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就把太醫打得半死。

有姝奇怪地看他一眼,說道,“自然是我來戳,你去準備燙傷膏,待會兒要抹的。”伺候主子習慣了,便是過了六百多年,他還一時間轉不過彎兒來,大包大攬地把活兒弄到自己身上。

大夫長出口氣,連忙去找燙傷膏。有姝則洗乾淨雙手,又挑了一根長度合適的銀針放在燭火上炙烤。

趙玉鬆見他果然不肯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心中便冷笑開了。倒是薛望京,對少年印象已大為改觀。少年眼眸中的擔憂與關切可不是隨意裝出來的,不但九殿下與他一見如故,他對九殿下的感情亦十分深厚。這兩人若果真是第一次見的話,那隻能歸結為緣分。

緣分是個很玄奧的東西。

見少年欲親手替自己料理傷口,九殿下心中偎貼極了,莫說隻被燙起幾個水泡,便是滿身皮肉燙掉一層,亦覺甘願。他將傷腿擺放在矮凳上,柔聲道,“無礙,慢慢來。”

有姝點頭答應,蹲下-身看了看幾個水泡,擔憂道,“疼嗎?”

方才還一臉無所謂的九皇子立刻皺緊眉頭,“疼,一陣一陣的疼。”若說不疼,少年大約就不會擔憂自己。如此,還是叫他將自己放在心上為好。

主子不但表情脆弱,連語氣亦十分委屈,這番模樣,有姝還是第一次見。他一直以為主子是堅強剛毅的,是沉穩精乾的,也是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然而現在的他,卻像一個青澀少年,還不懂得掩飾情緒,更不懂得武裝自己。

不,是他想岔了,主子現在原本就是個青澀少年,他才十七歲,又養尊處優,錦衣玉食,會做出這種反應實屬平常。有姝覺得新鮮極了,連連看了他好幾眼,忍不住安慰道,“隻要把積液放出來,再抹上藥,過個三四天就能好,不怕啊。不過你回去以後千萬彆沾水,也不要把外麵這層皮弄破,否則會發炎的。”

他邊說邊輕輕吹拂水泡,無論動作還是語氣,都像在誘哄年幼無知的孩童。

這趙小公子未免也太單純了吧?怎麼用逗弄京巴的語氣與一頭雄獅說話?也不怕被撕成碎片?此時此刻,薛望京對有姝的敬佩之情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還衝麵色陰沉的趙玉鬆豎起拇指,表示趙小公子的膽量乃京中第一。

他們全都等著九殿下發飆,卻未料九殿下竟緩緩勾唇,眸光閃亮,仿佛十分愉悅。

“好,定不會沾水,也不會弄破這層皮。”他竟然還答應了,語氣溫柔得一塌糊塗!

眾人皆驚,唯獨有姝毫無感覺,認真仔細地去戳水泡,再用消過毒的棉花將溢出的積液輕輕擦乾淨。九皇子舉起糖葫蘆,在少年原先舔過的地方舔-了幾口,又遲疑半晌方徐徐開口,“你多大了?”

“十六。”有姝頭也不抬。

“你之前在臨安府被人陷害的案子,現在了結了嗎?”

“了結了。”

“如何了結的?”九皇子眸光電閃,隱露殺意。

“不清楚,好像涉案幾人都被流放了吧?”有姝眼珠子轉了轉,仿佛在回憶。他沒打聽後續,自然也就不知道諸人結局。

“竟然隻是流放?”九皇子語氣加重,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暗暗在心裡記了監察禦史一筆。前麵鋪設的差不多了,他才徐徐引入正題,語氣中夾雜著微不可察的忐忑,“你能看見鬼魂,這事可是真的?其實……”

其實這世上的能人異士多了,不過見鬼而已,沒什麼好稀奇的。我之前說你嘩眾取寵、心思齷齪,那是因為我道聽途說,偏聽偏信,這才對你印象惡劣。說到底,是我心胸狹隘了,理當對你說聲抱歉。若你果真能見鬼,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做噩夢?我可以帶你去寺廟求高僧化解。你若感覺恐懼,也可住進我的東宮,我乃天潢貴胄,邪崇定然不敢近身。我可以保護你免於任何傷害……

九皇子有許多話想說,卻隻吐出兩個字就被少年急急打斷,“不是,當然不是真的!那些事我不想再提。”

有姝抬頭,用微紅的眼睛快速看了主子一眼,又急急垂下去。他差點忘了,主子對鬼神之說十分厭惡。見主子受傷,他竟又急昏了頭,焉知在場眾人,多得是想為主子分憂解難者。他身為一個異類,一個極其容易被忌憚的存在,便該遠遠避開,乖乖藏好,否則又會像上輩子那樣以徹底決裂而告終。

這樣想著,有姝不禁加快動作,白淨小-臉板了起來,眉頭皺得死緊,看上去十分拘謹嚴肅。

九皇子明顯感覺到少年散發出來的疏離與戒備,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惱怒,這惱怒並非源於少年的無禮,而是自己先前的胡言亂語。他怎能在未見麵的情況下去評判一個人?簡直愚不可及!

少年似乎對那件事很避諱,可見已把自己的胡話記在心中,這可怎麼辦?九皇子首次體會到手足無措,百口莫辯的滋味。他絞儘腦汁地想了一會兒,竟不敢隨意張口,就怕哪句話說得不對又戳中少年肺管子。

於是他隻能僵硬地轉移話題,希望時間長了,少年能慢慢消氣。他上下看了少年幾眼,柔聲道,“你喜歡戴花?”若尋常男子做這副打扮,他會倍感厭惡,然後讓侍衛將對方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裳當場扒掉,但少年穿著卻覺格外順眼。

大紅大紫的牡丹將他本就泛著瑩潤光澤的小-臉襯托得越發神采奕奕,鬢邊一朵山茶,額心一枚寶石,非但不顯花哨,反而更彰顯出少年的朝氣蓬勃與秀麗無雙。他長了一副討喜的好相貌,還有一種令人凝目而望,心防鬆動的甜蜜氣質。

便是讓九皇子對著這張臉看一輩子,也不會膩味。

有姝並不在意自己的奇裝異服,彆人要笑便笑,隨他們去吧。然而若出醜出到主子跟前,他的小心臟便有些受不了,羞怯,懊惱、後悔等情緒紛紛湧上來。他立刻摘掉鬢邊的山茶,麵紅耳赤地道,“不,不喜歡。我娘非要我戴。”

少年臉頰緋紅,眸子濡-濕,看著比方才還要豔-麗,這副害羞的小模樣,亦比之前的冷漠疏離可愛千萬倍。九皇子心頭的陰雲頃刻間消散,一把奪過幾欲被毀屍滅跡的山茶,插回他鬢邊,還認真調整了角度,真心實意道,“你-娘很有眼光,這朵花十分襯你。有姝果然是個美人兒。”

我家有姝果然是個美人兒呢。曾經熟悉萬分的調侃,與這句話奇異重合,令有姝表情恍惚了片刻。在他發呆時,九皇子飛快伸出手,戳了戳少年若隱若現的酒窩,然後將指尖藏入袖中,輕輕碾磨。

手-感竟比想象中還好,今日能認識有姝,便已不虛此行。

有姝被戳回魂,連忙垂頭,飛快處理傷口。他一再告誡自己主子身邊不需要能力詭譎的異類,這才慢慢變得心平氣和,將藥膏抹勻,又包紮好傷口,催促道,“好了,可以回宮了。”

九皇子眉頭一皺,反駁道,“回宮?回什麼宮?本王剛從宮裡出來。走,去街上逛逛。”

這才認識多久便要分開?時間太過匆匆,他接受不了。莫說隻燙起幾個水泡,便是摔斷了腿,他也要與少年待到宮中下鑰才回轉。不,最好明日就奏請父皇,讓他準許自己在宮外建府,如此就能日日與少年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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