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兒子,趙侍郎如何不了解?有姝從小就死腦筋,認定什麼就是八頭牛也拉不回。xshuotx他既然已對九皇子情根深種,那必定是生死相隨的,若九皇子死在戰場上,他一個人獨活的可能性很小。
為了保住兒子,趙侍郎連綁人藏匿的念頭都有,卻防不住九皇子那混蛋竟明目張膽地搶人。天知道他們走後他詛咒過九皇子多少回,卻又在妻子的喝令下不得不為對方祈福。因為他活著,兒子就能活著,他們如今是兩命一體。
每當夜深人靜無法安眠的時候,他隻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也同樣告訴妻子:九皇子不會死,他可是太子,便是三十萬大軍全被殲滅,總有人會想法子將他送回來。咱們兒子跟著他理當是安全的。
然而他心中卻也知道,這三十萬大軍會不會聽憑九皇子號令還是個未知數。朝中這些老臣,皇子,甚至皇後,哪個不盼著九皇子快點去死,他們完全可以暗中使絆子,叫他有去無回。就連之前堅定站在九皇子這一邊的趙家各房也都紛紛轉投六皇子,反過來對大房排擠碾壓。
趙侍郎那個恨啊,每當朝堂上有人站出來敦促皇上降旨西北,命九皇子自裁,他便氣急敗壞地揪住這人謾罵,什麼粗野的話都敢亂噴,直把人噴地抬不起頭才罷休。正是源於他強大的戰鬥力,太子走後的幾月仲康帝才倍感舒心,對他也更多了許多縱容。否則,若是換個人在朝會上如此失態,他立馬便讓侍衛將之叉出去,仗責五十。
悲痛中的趙侍郎接過戰報,抽抽噎噎看完,然後愣住了。幾息過後,他捏著戰報又看一遍,然後一咕嚕爬起來,舉著雙手又笑又跳,像個瘋子一般。原來這封戰報乃九皇子親筆所書,不但報了大捷喜訊,還說自己與有姝都很平安,讓父皇、趙大人、趙夫人放心。又說自己絕不會違背當初諾言,便是自己戰死疆場,亦會把有姝安全送回上京。
沒死,竟然沒死,且還用三十萬大軍全殲百萬聯軍,這是怎樣的奇跡?雖然戰報中並未詳細說明這場戰役是如何取勝,但趙侍郎卻對此深信不疑。他瘋瘋癲癲地笑了足有一刻鐘才在仲康帝的咳嗽聲裡平靜下來,用帕子極為淡定地擦掉眼淚,擤去鼻涕,又扶正歪歪扭扭的官帽,仿佛之前什麼都沒發生。
仲康帝哭笑不得地擺手,“把戰報傳給眾位愛卿看看吧。”
看見趙侍郎的反應,堂下諸人早已好奇地撓心撓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莫非得了捷報?但是不可能啊!三十萬大軍如何與百萬聯軍抗衡?且這三十萬大軍並非一心,各有圖謀,又哪裡會為九皇子效死?難道是援軍及時趕到救了他?也不可能啊,諸位皇子都已打過招呼,不許周圍駐軍擅動,除非傳來九皇子死訊。
種種布局下來,九皇子便是有九條命也不可能在大戰中存活!這樣想著,很多人恢複淡定,一一傳閱戰報,然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尤其是幾位皇子,竟不小心扭曲了麵孔,看著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很是詭異。
等戰報傳閱完畢,仲康帝敲擊禦案,徐徐道,“此一役,太子已複我夏啟,揚我國威,亦令四國潰不成軍、聞風喪膽。眾位愛卿,如此大好消息,你們難道不覺得開懷嗎?”話落撫須而笑,表情暢快。
他從來就沒為兒子擔心過,若是沒能找到有姝,這一劫他或許越不過去,但有有姝在身邊,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落敗。
“開懷,回去後定當痛痛快快喝它幾壇好酒,醉上三天三夜!”趙侍郎扭著圓胖身子上前獻媚。緊接著又有幾位鐵血派的老臣拊掌大笑,直說要與他一道痛飲。
再觀其餘眾人,就有些沉默尷尬。片刻後,一名言官拱手出列,質疑道,“陛下,三十戰百萬,此一役定然慘烈,然太子殿下卻在戰報中提及我方僅死傷數萬,著實令人難以置信。為防某些人假傳捷報,貪功冒領,還請陛下遣人去西北查探。”
仲康帝笑而不語。他每隔幾日就與兒子通信一回,又怎會不知道西北的真實情況?這封捷報上呈稟的三萬傷亡的確是虛假數字,卻不是報少了,而是報多了。若把真實情況告訴這些人,他們怕是會驚掉下巴。想來再過不久,“天譴之戰”的傳說就會鬨得眾人皆知,由不得他們不信。不過還得告誡兒子務必將有姝保護好,莫讓彆國知曉他就是那位仙師。
思及此,仲康帝擺手罷朝,竟對言官的質疑不加理會。趙侍郎彎腰送走皇上,然後用圓胖的身子狠狠撞了那人一下,表情十分不善。
“你究竟有沒有腦子?若捷報是假,聯軍此時必然已經攻破龍隘口,抵達玉門關,玉門關一旦失守,百萬鐵騎就可暢通無阻地突入中原,直取半個夏啟。如此嚴重的後果,誰敢胡亂隱瞞?你當真以為太子殿下是你等小人,能為一己私利而枉顧社稷國祚?”把人撞倒不算,他還當著諸位皇子的麵兒指桑罵槐,鬨得大家十分難堪。
六皇子雙拳緊握,越想越覺得假傳捷報這種蠢事,姬敏之應該乾不出來。但三十萬戰百萬,且還大獲全勝,這怎麼可能呢?且等著吧,再過幾月此事是真是假自然會見分曉。
這一等便是兩年,幾乎每隔幾月邊關就會傳來捷報,九皇子從龍隘口向東進發,一路直取鄭、秦兩國,現已打到晉國邊疆。而地處最偏遠,實力最弱小的楚國已不戰而降,將許多金銀珠寶、絕世佳人送入上京,以換取免除戰火的協議。
遞送降書的大使帶著幾百車財物入城時惹來許多百姓駐足觀望,口中莫不傳頌著九皇子的事跡,譬如帝星重臨、一統九州、天命在身,又譬如神人相助、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總之,原本被人稱為妖星的九皇子現在則是真龍血脈,但凡違逆者必遭天譴。
他在外麵征戰,夏啟百姓卻早已將他視為理所當然的下一任帝王,其他皇子想要上位簡直是癡心妄想。
種種事跡一樁樁一件件傳入上京,繼而傳遍九州,諸位皇子再無僥幸心理。他們知道,除非姬敏之忽然暴死在外麵,否則夏啟的儲君絕不會有第二個。但天下間想要他命的人實在太多,誰又能真的傷到他一根毫毛?要知道,他身邊可有仙人相助。
幾位皇子極想把仙人拉攏過來,派了探子去軍中暗訪卻得不到半點消息,便是之前安插的眼線也都轉投到九皇子麾下,對仙人的真實身份三緘其口。查不到也就罷了,更令他們措手不及的是,原本對奪嫡之爭冷眼旁觀,甚至暗施推手的父皇,竟開始清算他們的罪行。首先被推出來的是大皇子,因謀逆之罪被判終身圈禁,接下來便是二皇子、三皇子……而九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六皇子,也因謀害儲君、貪墨軍餉、結黨營私等罪名被貶為庶人,永遠逐出皇宮。
雖然自由還在,卻失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和作威作福的權柄,那難堪而又絕望的滋味可想而知。六皇子因此得了癔症,忽而大笑,忽而大哭,忽而說自己是天命帝星,將被單當做龍袍披在身上,讓路人磕頭跪拜。
明珠公主憐惜兄長,把他接到趙府照顧,末了入宮向皇後求助。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哪個不知道皇後已經失寵,便是她涕泗橫流地跪在養心殿前磕頭,皇上也沒多看她一眼,還命人將她押回鳳鸞宮,禁足半年。皇後無法,隻得偷偷送了些財物去趙府,讓女兒代為照顧六皇子。
繼諸位皇子紛紛落馬之後,又有許多大臣受到牽連,站錯隊的一律被免職,更有人全家獲罪,株連九族。趙家也是其中之一,卻因大房乃□□的緣故,又因明珠公主嫁入二房,得以從輕發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原本依靠打壓太子追捧六皇子而獲得提拔的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相繼被剝奪功名,永不複用,還有五老爺因貪墨罪被全家流放。
反觀大房,趙侍郎如今已升至戶部尚書,聽說再過不久便能成為內閣大學士。而跟隨在九皇子身邊的五公子已官至三品將軍。三品武將或許不算什麼,但他今年才十七八歲而已,又深得九皇子愛重,待九皇子登基為帝,不難想象大房會何等榮光。
原以為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大房,現在卻成了整個趙家的頂梁柱,莫說趙老太爺,就連明珠公主也要看他們臉色過活。
兩年來,除開朝堂上的風起雲湧,上京百姓之中也發生一件怪事。幾乎每隔兩天就有一人被發現死在家中,不但皮膚被剝,胸口還破開一個大洞,心臟全都不見蹤影。連續幾月之後,死者身份由平民百姓慢慢變成達官貴人,且地位越來越高,這才引起官府足夠的重視。
在仲康帝敦促之下,大理寺連續排查數月,又勒令侍衛十二時辰不間斷地巡邏,卻還抓不住凶手。
又過一年,晉國被滅,九皇子終於決定班師回朝。大軍抵達上京時受到百姓地夾道歡迎,諸位功臣亦麵見聖上,分封爵位。幾位將帥皆被封為侯爵,賞金萬兩,這本無可厚非,然而一點軍功都沒掙到手的趙家五公子卻得了個超品安國公的爵位,這就叫人難以接受了。
有言官對此表示不滿,卻都被仲康帝擋了下來。又有人為各位將帥打抱不平,直言他們的血白流了,結果還比不上一名孌寵。如今誰人不知,這位五公子從未上過戰場,亦從未殺過敵軍,唯一的作用就是待在帳中侍寢。聽說他與九皇子連行軍途中都要苟且,當真不知廉恥。
若非九皇子威望日盛,又一力相護,他恐怕早已被同僚打壓下去了。
如今他因伺候好了九皇子,便越過所有功臣得到一個超品爵位,叫旁人怎麼想?難道將士們不會因此而寒心嗎?朝中大臣設想得十分周全,亦是為九皇子聲譽考慮,卻萬萬沒料到自己剛張口打抱不平,就被幾名將帥嗬斥回去,然後頻頻偷覷五公子和九皇子神色,仿佛十分畏懼。
這是怎的?狐假虎威?幾位朝臣更是憤憤不平,還要再辯,卻直接被仲康帝叉出去。朝堂霎時安靜下來,然後就響起將帥們此起彼伏的鬆氣聲。連仙師都敢嗬斥貶損,果然是不知者無畏。若是他們知道這位主兒就是困殺百萬聯軍,一夜造就十丈城防,瞬間凍結千裡汨江的神人,也不知是什麼表情?不過一個超品安國公的位置,還委屈仙師了呢。
趙侍郎,不,現在是趙尚書,隱約猜到些什麼,卻沒多問。隻要兒子平安回家就好,他從哪兒學來的一身本事並不重要。好不容易等到下朝,他立刻拽緊兒子往殿外拖。
九皇子連忙去追,卻被仲康帝喊住,“小九,乾什麼去?三年不見父皇,你也忍心即刻就走?俗話說有了媳婦忘了爹娘,這話果然沒錯啊。”話落歎息一聲,表情悵然。
九皇子哭笑不得,隻得轉回去攙扶父皇。待父子兩慢悠悠退出正殿,才有朝臣麵麵相覷,目露驚駭。皇上說有了“媳婦忘了爹娘”,等於是認可了趙五公子的身份。也就是說,他明麵上是國公,實際上卻是太子妃?
“嘶,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彆多,男人也可以當太子妃?”某位大臣自言自語。
他身邊恰好就有一位深諳刑律的同僚,篤定道,“自然可以。咱們夏啟乃姬氏正統,所有律令均沿用霸皇頒布的《大明律》,其中就有一條,言男子可與男子成婚。”
“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很有可能會迎娶趙五公子?那皇嗣怎麼辦?”
“皇嗣的問題同樣參照《大明律》,從宗室中挑選,想來宗室會很歡迎這位男太子妃。”這位大臣擺手離去,徒留同僚站在廊下發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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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與趙尚書回到家時,老太爺和老夫人已率領眾人在正門口等候許久。他們已從回家報信的小廝那裡得知,有姝如今是安國公,可以另開一個國公府,帶趙尚書和王氏出去單過。
這怎麼可以?如今的趙家全靠大房支撐,他們一走,曾經的簪纓世族立刻就會淪落為蓬門蓽戶。娶了公主又如何?明珠公主因擅自挪用軍餉為自己添妝,已被皇上貶為郡主,若非念在她是九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怕是連皇室身份都保不住。她現在已不是趙家的靠山,而是喪門星,若非她誘導二房站隊,其他各房不會也跟著站錯邊,從而惹來大禍。
曾經風光無限的幾位妯娌,現在已成了王氏的陪襯,看見馬車過來連忙擁著她上前,不停說討喜話。
有姝先跳下車,繼而去扶趙尚書,然後才跑到王氏跟前用力抱了抱她,對幾位叔叔嬸嬸、祖父祖母、堂兄堂弟卻態度冷淡,不過略一點頭就算了事。目光觸及身材臃腫,皮膚蠟黃的女子,他忍不住挑眉,覺得有些麵熟。
“這是你堂嫂,明珠郡主。”王氏語氣淡淡。當初六皇子得勢時,她沒少受這位郡主的氣,還曾被她帶入宮中讓皇後訓斥,著實吃了很多苦頭。
原來是明珠,主子的嫡親妹妹。有姝恍然,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腫了三四圈,膚色也黑了好幾度的女子,與當初那個明媚囂張的公主扯在一塊兒。他略一頷首,敷衍道,“原來是明珠郡主,多年不見,竟有些認不出來了。”
“五公子,好久不見。”明珠咬牙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