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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小趙縣令掌管了麗水政務,各縣百姓莫不歡欣鼓舞,額手稱慶。又加之朝廷新派了欽差審查災銀被劫一案,不過拷問了兩名人犯就已得知銀子與糧食藏在何處,立刻派軍隊去找,然後分發下去。
有姝適時提出“以工代賑”的建議,讓各縣把災民召集起來,對損毀的堤壩、官道、橋梁、驛站、寺廟進行修繕,每日包吃包住,還有月錢可拿,儘最大限度地穩定了民心,且在短短一月之後,就把千瘡百孔、破敗不已的麗水府,建設得比往日還要欣欣向榮。
走在路上可以看見原本堆滿泥沙的田地被清理乾淨了,種下去的稻穀冒出點點綠芽;倒塌的房屋蓋起來了,主家正招呼鄉鄰前來飲宴;失去父母的孩童被寺廟、育嬰堂等處收容,不至於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原本形如枯槁,麻木不仁的百姓,眼裡又有了希望與活力。
有姝沿著河堤一路暗訪,這裡走走,那裡看看,與很多人攀談,與很多人說笑。這在往昔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他對陌生人的戒備依然沒有減少,卻也不再封閉自己的心,而是儘情讓雨露灑進去,讓微風拂過去,讓陽光照進去。
他對世界的認知不再停留於末世一般的灰暗,而是多姿多彩、馥鬱芬芳。更美好的是,這一切改變還源於他的執著與努力。他一路抿著嘴,翹著唇角,慢慢走回縣衙,坐下後才發現雙-腿酸痛得厲害。
小廝立即給他端來一盆熱水,想幫他洗腳。
“我自己來,你下去吧。”有姝脫掉臟汙不堪的靴子,朝下一倒,嘩啦啦掉出許多沙子。
小廝垂頭暗笑,卻也知道縣太爺十分親民,能自己做的事絕不假他人之手,便乖乖下去了。
有姝把兩隻靴子裡的泥沙都倒乾淨,又把黑乎乎的襪子脫掉,這才將雙足浸入熱水中。他舒服的吐出一口氣,左腳踩踩右腳,右腳踩踩左腳,兀自玩了一會兒,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片刻後,屋內憑空出現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輕輕走到他身邊,彎腰細看。
有姝已連續大半月沒睡過囫圇覺,已是精疲力儘。全府災民都已安置妥當,又親自暗訪查探一番,確定沒有陰奉陽違,瞞上欺下的情況發生,他這才放鬆下來,幾乎不到半息就睡得死沉,許是地龍翻身都不會醒。
男子在他身旁坐下,歪著頭,支著腮側,默默觀看,然後低聲笑了。小趙縣令睡死了竟然會流口水,且還咂摸著嘴,發出咀嚼食物的聲音,也不知在夢裡吃到什麼山珍海味。這副睡相當真有些憨傻,但也十分有趣。
不過倒也為難他了。這麼些天以來,他竟跟災民一樣,頓頓隻吃稀粥加鹹菜,眼看著迅速消瘦下去。男子猶記得上一回見他,他還白白-嫩嫩,水水潤潤,像青鬆蒼竹一般挺拔俊秀,現在卻成了一顆發黃的豆芽菜,縮在椅子裡的模樣令人揪心。
男子慢慢皺緊眉頭,伸出手撫了撫小趙縣令蒼白的臉頰,又把他嘴角的唾液抹去。男子竟也不嫌臟,盯著濕漉漉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半天才掏出帕子擦拭,然後把小趙縣令的右手握在掌心,測量他手腕的粗細。
“又瘦了。”低沉的嗓音在屋內回蕩,透著些許無奈,又透著些許心疼。
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小趙縣令細細的五根手指,將它們扣在自己指間,又放在自己胸膛,然後置於唇邊緩緩摩挲,似在嗅聞,又似在親吻。片刻後,他才意識到小趙縣令的雙足還泡在水裡,連忙彎腰去試探溫度,察覺到水已經變涼,立即用三昧真火加熱。
水溫漸漸升高,白色的霧氣蒸騰而上,令小趙縣令蒼白的皮膚泛出粉色。男子垂頭看了幾眼,又站起來走了兩圈,才似下定決心一般挽起袖子,去給他搓腳。他仿佛很少做這種事,又擔心把人弄醒,頗有些慌亂無措。然而把小趙縣令秀美雙足放置在掌心把-玩的歡愉已超過了做賊心虛的緊張感,他洗著洗著竟從容起來,越發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把每一根圓潤的小腳趾都搓洗乾淨,又用銀針輕輕戳破腳底的幾個水泡,敷上藥,他這才把人抱到床-上,輕輕脫掉外袍,蓋好被子。看著呼呼大睡,且又流出許多口水的某人,他搖頭莞爾,心中又是酸麻脹痛,又是歡喜無限。
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斜倚在小趙縣令身邊翻看,待他踢被子了就蓋一蓋,魘住了就拍一拍,打鼾了捏捏鼻子,夢囈了揉揉唇珠,倒也樂趣無窮。男子越待下去越是難以抽身,竟連令牌亮了數次都不予理會,若非一隻傳訊符破窗而入,當真會直接住下。
男子消失以後,沒人替自己蓋被子的有姝立刻轉醒,先是在身邊摸索,然後才迷迷瞪瞪地半坐而起。
“我不是在洗腳嗎?”足過了一刻鐘,他才找回記憶,發現洗腳盆還放在屋裡,水已經涼了卻沒倒掉,可見不是小廝過來幫自己把腳洗乾淨,然後弄到床-上。他們辦事很周全,不會乾一半留一半。
“那是誰把我抱上來的?難道是我夢遊?”他腦中隱約冒出一個猜測,心裡頓時暖乎乎的,更為安然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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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情緩解過後,不僅僅是麗水一地,全國的受災地區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蕩。這震蕩來自於朝廷、新皇,起因皆與災銀有關。先皇性好奢靡、揮霍無度,以至於國庫連年空虛。這次的賑災款項全是五皇子從藩地運來的私銀。以一藩之地供養全國災區本就是杯水車薪,卻沒料這些銀子十之八-九都沒落到災民頭上,反而被各地官員中飽私囊。
災民們活不下去自然就會奮起反抗,一月之間,相繼有五六個州府發生了大規模的民亂,若非五皇子的軍隊訓練有素,戰力強悍,大庸國早就分崩離析了。五皇子剛登上皇位就發生這樣的禍亂,他的震怒可想而知,立即派遣心腹去各州審查災銀去向。
麗水府也在審查之列,而且情況極為嚴重。上至知府,下至胥吏,都貪墨過賑災錢糧,連欽差大臣也被腐化,與之同流合汙陷害忠良。案情查明之後,王知府被判淩遲,欽差被判斬首,餘等從犯或流三千、或徙經年、或免職查辦,各得其咎。其他州府亦血流成河、人頭紛飛。
事畢,本還人滿為患的縣衙、府衙竟都清空大半,新皇立即寫下罪己詔,誠告天地;然後連續加開三年恩科,選拔有識之士;又免了百姓五年賦稅;並為先皇時期被迫害的許多忠臣、良臣、能臣平-反,命他們重新回朝廷效力。
連番動作之下,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保住了,惶惶不可終日的民心穩定了,除了貪官汙吏,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有姝如今已搬到府衙辦公,原以為王向才死後,自己或許會升任知府,哪料歐泰臨走時竟又給他帶來一張聖旨,說是讓他回京述職。按理來說地方官員最短三年述職一次,“趙有姝”才到遂昌一年半,且此時正是官衙缺人的時候,怎會把自己調走呢?
難道說皇上看重我的能力,想把我調到京城去?這位新皇對百姓兼愛無私,對官員賞罰分明,有仁者之風,亦有霸者之威,處事風格越看越像主子。這樣想著,有姝立刻接了聖旨,準備入京,轉而思及麗水的百姓,又猶豫了。
歐泰明白他的顧慮,連忙安撫道,“小趙縣令你放心,麗水府的繼任者乃曾經的河東同知,因堅守本心,為民請命,被上峰栽贓陷害,免官流放,現已平-反,也是一位難得的好官。他必然不會讓你的心血付諸流水,更不會讓你的百姓蒙冤受屈。你若是還不放心,可以隔段時間回來看看。”
有姝思忖片刻,終是決定前往京城。他不好對新來的官員指手畫腳,隻能把自己的治理心得寫成小冊子,當禮物贈送。一應政務交接完畢,他慢騰騰地走回後院,準備收拾行李出發。
當初“趙有姝”貪墨的那些金銀財寶,現在全被他賣得一乾二淨,唯餘幾件衣服幾雙鞋襪,還有兩箱書籍。他在匣子裡掏了又掏才摸出幾兩碎銀,竟連上京的盤纏都不夠,這才遲鈍地意識到金錢的重要性。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錢我怎麼上路?”他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滯。
恰在此時,閻羅王忽然出現,先是在雜亂無章的屋子裡轉了幾圈,然後坐在他身邊,一麵查看他打了許多補丁的衣服,一麵柔聲詢問,“怎麼,沒盤纏上京?”
有姝本想點頭,所幸在最後一刻及時打住,這才意識到對方又在試探自己。好狡猾啊,差點就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