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值,趙大人辭彆玄光帝回到鬼宅。旁人隻見他孤身一人,卻不知本該住在宮中的玄光帝幾乎每日都會隱去身形隨他歸家,二人正用意念互相交流。
“我最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受罰?”有姝語氣極為委屈。
“還沒做錯事?大臣上折子催我立後選妃,你怎不站出來反對?”
“那你說我用什麼理由反對?”
“你就說皇上是你一個人的,隻有你能吃,彆人不可以。若是他們反對,你就畫幾枚陰鬼符,叫他們好好享受享受。”玄光帝嬉笑道。
難怪主人心眼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腹黑,都是大王教壞的。候在門邊的老祖聽不下去了,連忙上前迎接。
有姝被人打斷,也不好再爭執下去,漲紅著臉低語,“反正你說的懲罰我不同意!一條龍就已經那麼粗,兩條龍會死人的。”
“不會,我手上有靈藥……”大王沒羞沒臊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走廊儘頭,老祖這才抹了把額角的冷汗,表示自己完全聽不懂。
……會分-身術的人真是了不得啊!
大約半個時辰後,房門開了,有姝一瘸一拐地走出來,玄光帝滿臉饜足地攙扶。二人在偏廳落座,看見餐桌上的大魚大-肉,異口同聲道,“把這些菜撤了,換兩碗蔬菜粥。”
老祖嘴角微微一抽,領命而去,剛跨過門檻,就見一隻小鬼匆匆跑來,說趙有才求見。
如今已是玄光十年,經過十年的改革,大庸已漸漸恢複往日的繁榮,而曾經被罷免官職的人也都擁有重新開始的機會。趙有才經過幾年苦讀,終於通過了吏部單獨召開的小考,成為負責整理文書的胥吏,雖然處於權利的最底層,但好歹擺脫了三餐不繼,無以為家的慘狀。
也不知是不是另有所圖,他開始慢慢接近有姝,即便每次都被老祖等鬼怪嚇得屁滾尿流,卻還是隔幾天就上門一次,送些山珍或土儀。禮物都不值錢,但勝在好吃,有姝順勢接下,倒想看看他背地裡謀劃什麼。
這次他送來一隻鹵豬頭,隔了老遠就能聞到那股濃鬱的肉-香味兒。有姝的口水嘩啦啦下來了,伸長脖子不住眺望。玄光帝隱去身形,暗暗壓了壓他半抬的臀-部,笑道,“乖,這東西你現在吃不得。”
有姝齜牙咧嘴,露出痛色,“你不是說抹了靈藥馬上就好?”
“我說的馬上是明天早上
。”見他愁眉苦臉,表情灰敗,玄光帝安慰道,“我幫你把豬頭凍起來,明晚親自熱好,再切成片喂進你嘴裡,這總成了吧?”
說話間,趙有才已經入了偏廳,見有姝正在用膳,桌上卻擺著兩碗粥,不免問道,“堂弟,你有客人?”
“沒,這兩碗都是我的。”有姝盯著他手裡的鹵豬頭。
趙有才心領神會,忙把豬頭遞過去,說一餐吃不完,讓他放在冰窖裡慢慢割著吃。老祖點頭答應,正待把豬頭拿去冰凍,卻見大王露出沉怒的表情,阻攔道,“慢著,這豬頭有問題。本王馬上就到,你們等會兒。”
有姝知道主子視物不僅僅靠雙眼,還靠神識,普通人難以察覺的異狀,他一掃便知。他說這豬頭有問題,那麼問題就大了。有姝照常與趙有才敘話,老祖拎著豬頭慢吞吞地走,而玄光帝已消失在偏廳,命歐泰即刻與他彙合。
歐泰好端端地吃著飯,就見令牌連閃白光,放下碗後把它一按,人已經出現在某個偏僻小巷裡,主子正穿著一套常服,站在巷口衝他招手。二人裝作微服私訪的模樣敲響趙府大門,被一隻老鬼畢恭畢敬引入偏廳。
當是時,趙有才正起身告辭,卻見皇上與刑部尚書先後行來,立馬誠惶誠恐地迎出去,這一下,便是鬼仆們連番驅趕他也不肯走了。有姝同樣迎出去,連連揮手讓下仆加菜。
“正好堂兄帶了一隻鹵豬頭,放在屜籠裡蒸一蒸就擺上來當主菜吧。”
他剛提出這個建議,趙有才的臉色就變了,顫聲道,“鹵豬頭口味重,觀之不雅,怎好讓皇上享用?不如讓大廚做幾道更精致的菜肴吧?”
玄光帝擺手,“無妨。朕本就是白龍魚服,體驗民生,鹵豬頭這道菜正好。”歐泰也連聲附和。
好不容易得到麵見聖顏的機會,趙有才卻心不在焉,汗流浹背,幾次想開口告辭,都被歐泰巧妙地擋回去。等到老祖與眾鬼仆端著菜肴上來,他才長舒口氣,鹵豬頭還是原模原樣,並未被動過。
然而他放心的太早了。歐泰竟拿起托盤裡的匕首慢慢把豬頭切開,說自己最喜歡吃腦髓,先挖一點嘗嘗鮮,卻發現腦髓與顱骨早被剔除乾淨,換成幾根金條擺放在裡麵。
“這是怎麼回事?”歐泰尚來不及反應,玄光帝已沉聲詰問。
趙有才噗通一聲跪下,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原來他早已被有姝的政敵收買,在豬頭裡塞了六根金條,換算成白銀足有六百兩。待到明日,自然有人會在朝中彈劾有姝收受賄賂,而按照律法,貪汙六十兩就得斬首,這是玄光帝自己定的底線,不可能反口。
明線、暗線都已掩埋妥當,甚至連證據都已經備好,趙有才隻需坐幾年牢,出來就能得到一個從四品的官職和十萬兩報酬。反觀百口莫辯的有姝,唯有淩遲處死。
由此可見,為了整垮有姝,他們花費了多少時間與精力。然而他們萬萬沒料到玄光帝會來的那般湊巧,竟恰恰與趙有才撞了個正著。他久居高位,氣勢驚人,趙有才怎麼抵擋得住,幾乎不用審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
玄光帝沉默良久,仿佛風雨欲來,當趙有才以為他會雷霆震怒之時,他卻一把將有姝抱-坐在腿上,捏著對方鼻尖笑道,“聽見了嗎?你差點就成了豬頭,被人一鍋燴了!”
有姝滿臉懊惱,不住歎息。
二人姿態親密,令趙有才心下大駭。早知道堂弟與皇上是這種關係,他作甚要聽那些人的話?隻需把堂弟伺候好,還不要什麼有什麼?但後悔已經遲了,他被歐泰押著寫了供詞,按了手印,即刻入天牢受審。
一個豬頭竟鬨出一樁陷害忠良的驚天大案,牽連者達到二十八人,且大多是一二品大員,甚至還有幾個超品國公,均在認罪之後被判淩遲,株連九族
。
玄光帝手段雖有些果決狠戾,卻也算寬嚴有度,若是能留下一線生機,總不會斬儘殺絕。他甚少做出株連九族的判決,這次竟一連誅滅二十八族,算是前所未有。朝臣們也終於認清:趙大人在皇上心中,約莫是逆鱗一般的存在,日後還是遠著他一點,免得被誤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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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族儘滅的消息傳入遂昌時已過去一個多月,令百姓驚駭不已。某間茶館裡,茶客們正在談論此事,連台上咿咿呀呀的小曲兒也不耐煩聽了。
“不都說皇上十分仁慈嗎?怎會一連殺了那麼多人?被陷害的這位莫非是皇親國戚,竟讓皇上震怒到如此地步。”
“你聽誰說的?皇上隻殺了主犯,所謂的株連九族不過是把其親族貶為庶人,賣入教坊司罷了。”
“那也夠慘了!好好的鐘鳴鼎食之家,卻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曾經高高在上的貴族,如今淪為最卑微的奴隸甚至官妓,想想就令人唏噓。大家都是人,難道皇親國戚就尤為不同些嗎?”某個儒生搖頭感歎。
一名行商冷笑道,“你知道他們害的是誰嗎?若是知道了再來憐惜不遲。”
“他們害的是誰?”這種驚天大案一般都被上頭壓著消息,民眾能知道的內情很少。
行商是京城人士,消息比較靈通,低聲道,“被陷害那人並非什麼皇親國戚,真要論起來,算是半個遂昌人吧。”
“莫非,莫非是小趙縣令?”不知誰顫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