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還記得第一次被帶去甘泉宮的情景,道路兩旁滿是繁花與彩蝶,廊下掛著幾盞大紅燈籠,隨風輕擺,來往宮人莫不神態倨傲,高人一等。如今隻過了三月,這裡就已變得十分冷清空寂,腐爛的花瓣掉落在地上無人打理,弄得處處都是殘紅。
有姝鼻子有些不舒服,在老鬼障眼法的掩護下快跑幾步,終於到了內殿。慧妃正站在窗邊遙望遠方,臉上再沒有精致的妝容和優雅的微笑,而是愁雲遍布。八皇子剛下學,急匆匆跑進來,問道,“母妃,他們都說舅舅被貶為五品監軍了,是真的嗎?”
慧妃轉過身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去,“你還有臉提?若非被你連累,你舅舅也不會被皇上派去攻打南蠻。朝廷攻打南蠻幾十年,可曾勝過一次?你舅舅手裡的幾十萬兵馬全折損進去,不等他回京述職,皇上已發了三道旨意降罪,連走連貶,等他到了京城,可能連五品監軍也保不住。我與你舅舅籌謀十幾年,最終卻功虧於潰,都是因為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你若是不去招惹老七,我們能有今天?”
“你若是早早把老七殺了,我們才不會有今天!你自己不夠心狠,反倒來怪我!”八皇子用力推開慧妃,轉身跑了。
慧妃氣得幾欲暈倒,卻又不能不管他,連忙讓太監去追。她終於承認,自己的確挑錯了人,若是把老八換成老七,她現在哪裡會淪落到這等境地。雖說當年的證據已經全部抹除乾淨,但隻要皇上有所懷疑,照樣能不著痕跡地整治你。皇上是大燕的天,他想乾什麼就乾什麼,想捧誰就捧誰。
現在看來,他已經不打算再捧著甘泉宮,胞兄被貶就是一個信號,接下來該輪到自己了。慧妃搖搖欲墜,所幸被兩個宮女扶住才沒癱坐在地上。她絲毫也沒注意,一隻小狗從身邊跑過,追著八皇子去了。
在宮中鬼怪的幫助下,有姝輕而易舉得到八皇子的隨身玉佩,朝慈寧宮跑去。八皇子不但深恨老七,更恨老七的小狗,連忙撇開宮人狂追,心道追上之後就找個隱蔽的角落把狗殺死,踩成肉泥,再剪掉一隻狗爪,悄悄送到老七宮裡,倒要看看他會如何傷心欲絕。
被心中的惡念驅使,他隻知狂追,並未注意自己已經入了慈寧宮的地界。看守佛堂的宮女被鬼怪弄出的聲響引開,堪堪與他擦肩而過,卻因障眼法的緣故竟視而不見。
太後乃先帝繼後,十八歲那年嫁入宮中,二十歲就當了寡婦,本想挑選幼小的皇子繼承皇位,好做自己和胞兄的傀儡,卻哪料景帝棋高一著,先一步取得了朝臣的支持
。景帝登基之後,她假借禮佛來逃避對方的清算,卻也並不認命,時不時要在後宮前朝攪些風浪出來。
此時此刻,她正與胞兄在佛堂裡翻雲覆雨,並未發現一隻小狗蹲坐在門口觀看。少頃,小狗轉身離開,走到台階邊時將嘴裡叼著的玉佩扔下去。玉佩丁鈴當啷一陣翻滾,最終落入旁邊的花圃裡。小狗立刻撒丫子狂奔,轉眼就沒了影兒。
“誰在外麵?”太後及其胞兄僵硬了一瞬,隨即厲聲詰問。
被引開的宮女姍姍來遲,卻因障眼法的緣故,既沒看見小狗,也沒看見被鬼打牆困在後花園裡的八皇子。她快步上前,顫聲道,“啟稟太後娘娘,奴婢方才被,被人引開了。”
太後與靖國公心知大事不妙,連忙穿好衣物出來查看,終於在花圃裡找到一枚玉佩,上麵用隸書刻了一個“永”字。
“姬永夜?”除了八皇子,太後想不出彆人。
而解除了鬼打牆的八皇子卻恰在此時走到佛堂前,拱手見禮。
太後擠出一抹微笑,問道,“你怎麼來了?”
“回皇祖母,老七那隻狗實在可惡,竟叼走了孫兒的玉佩。孫兒一路狂追,不知不覺就入了慈寧宮。”話落抬頭,驚喜道,“皇祖母,正是這塊玉佩。”
太後將玉佩還回去,什麼都不問就讓他走了。靖國公上一刻還在陪笑,下一瞬卻殺機畢露,“你信他的鬼話?小狗,你們可有看見小狗進來?”
宮人齊齊搖頭,膽戰心驚地道,“莫說小狗,連八殿下怎麼進來的都不曉得。”
太後也不信老八的說辭,卻不會在自己的慈寧宮裡殺人滅口,便打算在甘泉宮裡安排了幾個釘子,慢慢兒把他毒死。
靖國公搖頭,“還需早點把他解決了。他若是把此事告訴慧妃,再告訴皇上,咱們就完了。”
“先找人盯著他。他與慧妃現在處境堪憂,好不容易拿住哀家這麼大一個把柄,定然會跑來與哀家交易。宮裡這些人精可不會浪費一絲一毫機會,總要謀奪最大的利益才是。”太後篤定道,“這種醜聞,但凡知情者都討不了好,老八下場如何且看皇上心情,慧妃定然會被滅口,所以他們不敢說,便是要說也得布置一番,最好假借彆人的口。咱們還有時間,不急。”
靖國公一想也是,吩咐道,“你看著辦吧,總之不能被他們拿住。在這世上,隻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哀家明白。”太後走上前,曖昧地搓了搓胞兄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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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與老鬼回到廣陵宮時已近黃昏。小順子發現七殿下睡著了便把他抱到床-上安置,見殿裡殿外都沒有有姝的身影,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派人去找。眼瞅著七殿下快要醒了,大家都急得滿頭熱汗,看見從草叢裡蹦出來的小狗,竟似見了親爹一樣,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
“我的小祖宗哎,您可算回來了!您這是跑到哪兒去了,怎麼弄一身臟?”小順子忙把他抱起來,吩咐道,“快快快,趁殿下沒醒趕緊去燒一壺熱水給它洗洗!這位主兒可是殿下的命-根子,若是知道咱們差點把它弄丟了,滿宮裡的人都要挨鞭子!”
想起被一鞭打殘的大宮女,眾人立即分頭行動。
有姝從不讓主子以外的人抱,但今天身上沾滿草屑、泥土與花汁,臟得要命,若是不讓小順子洗乾淨,主子待會兒定然大發雷霆。那場麵他不敢想,於是略微掙紮兩下也就認慫了
。
小半個時辰後,洗得白白淨淨的有姝被小順子悄悄放在七殿下的枕頭邊。神經緊繃的宮人見殿下依然睡得很沉,這才暗鬆口氣,然後魚貫而出。漂浮在帳頂的老鬼手掌一翻就變出一粒褐色藥丸,叮囑道,“你想辦法讓你主子把解藥吃了,然後給他按-揉腿部的穴位。我走了,禦藥房裡剛來了一批新藥材,我得去挑揀挑揀,把最好的藏起來。”
有姝叫了兩聲算作答應。
老鬼前腳剛走,七皇子後腳就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表情立刻緊繃,見有姝蹲坐在枕頭邊看著自己,這才緩了神色,“我方才睡著了?誰把我抱上來的?”
小順子。有姝叫了三聲,肥短的前爪在枕頭下麵一陣搗騰,終於搗騰出一粒藥丸,用嘴叼著遞到主子掌心,然後仰著臉,目光殷切。
“這是什麼?你從哪兒找來的?”七皇子半坐而起,將藥丸對準夕陽反複查看。
有姝用爪子指指自己嘴巴,意思是讓他趕緊吃掉,怕他不能理解,便假裝後腿已經癱瘓,用兩隻前爪撲騰著在床-上爬,爬了一段距離之後張開嘴,伸長脖子,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還極為貼切的發出嗷嗚一聲響,然後後腿一下立了起來,又跳又叫仿佛欣喜若狂。
七皇子挑眉,不為所動。
有姝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不停用肥嫩的前爪拍打他拿藥的手臂,催促他趕緊吞服,見他還是不明白,又按照之前的套路表演一番。癱了,爬啊爬,吃藥,忽然一下站起來了,好高興!這下應該懂了吧?他跑回主子身邊,烏溜溜的眼珠滿是希冀。
小團子又是爬、又是滾、又是跳的,七皇子如何不明白?他心裡笑得都快打結了,麵上卻假裝懵懂,卻是為了騙有姝多表演幾次。他愛極了他在自己床-上撲騰的模樣,那樣活潑,那樣富有朝氣。
有姝見主子還是不動,終於有些急了,順著他手臂爬到前胸,把他掌心的藥丸叼在嘴上,然後兩隻前爪輕輕扒-開他嘴唇,強行喂食。
七皇子並未偏頭躲避,卻也不張開齒縫,含糊問道,“這粒藥丸能治好我的雙-腿?”
有姝喂了半天喂不進去,不免有些沮喪。但是他能理解主子,任誰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寵物叼來的東西吃進肚子裡,尤其還是來曆不明的藥丸。他連連點頭,鼻端也發出焦慮的低哼。
“你從哪兒找來的?”七皇子又問。
有姝解釋不清,隻能用肥短的爪子輕拍主子嘴唇,末了又拍他麵頰,最後無法,隻得先把藥丸丟進他衣襟裡,然後撲到他臉上猛舔,尤其是嘴唇,來來回回、裡裡外外舔-了個遍,直把他閉合的齒縫舔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