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立刻就接受了主子的解釋,再一想又覺不對,糾結地問道,“我掉進糞坑裡了,為何隻有頭臉汙穢不堪?”
孟長夜腳步微微一頓,正絞儘腦汁地思忖該如何搪塞,又見他恍然大悟道,“是了,我必然是倒栽蔥一般掉了進去,這才隻弄臟頭臉。萬幸萬幸!難怪你剛才把我摁進水裡,原來是在幫我清洗。謝謝啊!”
對上少年清澈見底又感激不儘的目光,饒是孟長夜再如何心黑手狠,現在也有些不自在起來,更暗暗覺得好笑。他還什麼都沒說呢,這人就把前後細節給補全了,還儘往好處想,當真單純的可以。即便知道這有可能是淳帝為了逃脫而故意裝瘋賣傻使的詭計,他也硬不下心。
有姝絲毫不曉得主子的掙紮,得知他並非折磨自己,陰鬱的心瞬間放晴,正想再與他搭訕幾句,增加好感度,甫一張口卻又聞見一股惡臭,當即乾嘔起來。
不會是掉進糞坑裡的時候喝了幾口大糞吧?這樣一想,他嘔得更加厲害了,嗓子眼裡冒出一股酸水,稀裡嘩啦吐進草叢。
孟長夜反射性地後退,正待捏住鼻子,卻發現這回吐出的不過是尋常膽汁,並無那熏人的惡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不成目光變清澈了,連帶的內腑也乾乾淨淨,清潔如初?
思忖間,有姝已緩過勁兒來,在草叢裡扒拉許久,終於挖出幾根魚腥草,用河水洗掉泥沙塞進嘴裡,迫不及待地咀嚼,連嚼五六根,再往手心嗬一口氣,自己聞了聞,總算是沒了異味。
“將軍,我弄好了,可以出發了。”竟然在主子跟前丟了這樣一個大醜,有姝臉頰漲紅,手足無措。
孟長夜將他夾在胳膊下,慢慢爬上官道,狀似不經意地詢問,“你怎會認識魚腥草?我還以為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皇族連白菜蘿卜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
有姝頭朝下,腦袋有些充-血,一麵像小狗一般撲騰四肢,一麵悶聲悶氣地答話,“將軍,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隻要是能吃的東西,我全都認識,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草包。”
他本想標榜一下自己,卻不小心戳到孟長夜心肺,惹得對方冷笑起來,還用力拍了拍他極富彈-性的屁-股,“你不是我想象中的草包?那你告訴我,晉國究竟是怎麼滅亡的?百姓究竟是怎麼造反的?天下究竟是怎麼大亂的?”
有姝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若是換成以前的他,頂多隻能在實驗室裡搞搞科研,談不上治理國家。但與主子相伴四世,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學了許多帝王之術,不敢說一統天下,但把晉國打造成太平盛世卻絕對沒有問題。
然而現實與理想之間仿佛隔著一個天堂與一座地獄。晉國已經滅亡,百姓已經造反,天下已經大亂,這一切都源於淳帝的昏聵無道。有姝想了又想,還是沒能找回那些丟失的記憶,但這具身體分明又是自己的。他憂心如焚,卻不敢表現出來,試探道,“將軍,若是我與你說,我壓根不知道你說的那些事,你會信嗎?你扇我巴掌那天我剛剛醒過來,完全沒有以前的記憶。”
孟長夜眸光連閃,卻並不答話,走到官道才將他放下來,命令道,“挑一匹馬騎上,我們還要趕路。”
“皇上,來騎這匹馬,這匹是母的,比較溫順。奴才坐在您後邊兒護著,不會摔。”太監連忙迎上去。
有姝也不挑剔,踩著腳蹬上了馬,然後哀嚎著掉下來。疼!大-腿內側鑽心一樣疼,像是有一團火在猛烈地燃燒,眼睛發黑的時候仿佛還能聽見皮肉炸開的劈啪聲。
“方才還以為他乖覺了,沒想到眨眼功夫竟又作起來。”劉傳山冷笑上前,想給狗皇帝一記窩心腿,叫他知道知道厲害,卻被將軍拽住手臂,力道十分大,令他差點失聲痛叫。
“他雙-腿內側磨破了,不是裝模作樣。”孟長夜拉開劉傳山,上前查看。
有姝捂著褲襠呻-吟,額頭不知不覺冒出許多冷汗。這具身體太嬌弱了,竟似豆腐塊一般,輕輕一碰就會受傷,且痛覺十分強烈,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眼見主子眉頭緊鎖,麵露不耐,他強撐著爬起來,一麵抽氣一麵保證,“太疼了,我緩一緩就好。我,我這就上馬。”話落踩住腳蹬,試圖翻上去。
孟長夜探手將半空中的少年撈回懷中,語氣凶神惡煞,眸光卻透出幾絲柔軟與無奈,“算了,看你這樣也騎不了馬,萬一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又得耽誤行程。”
把人側身放置在自己馬背上,護在懷中,他揮手高喊,“出發!”兩千精銳齊齊應諾,在漫天沙塵中逐漸遠去。
側坐磨不到大-腿-根兒,果然舒服很多。有姝長出口氣,習慣性地往主子懷裡鑽,還極其自覺的撩-開他半邊衣襟,捂住口鼻,免除寒風與揚沙的侵襲,然後一隻手繞過去,緊緊抱住主子勁瘦的腰。
這架勢是不是太理所當然了些?孟長夜挑眉,本想令馬兒越過一道溝壑,嚇他一嚇,卻見他眼皮半撩不撩,仿佛累得狠了,竟無端端心軟下來。而且說老實話,他挺喜歡這人縮成小小的一團往他懷裡鑽,像隻戀主的狗崽兒,看著十分乖巧可愛。
但他與淳帝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怎麼變來變去的?思及此,孟長夜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可知太後現在在哪兒?”
嗯?我還有母親嗎?有姝睡意全消,糾結萬分地道,“我真的不記得了。我醒來就被你扇了一巴掌,然後開始趕路,你沒找到太後?或許她已經逃了吧。”
太後分明吊死在慈寧宮,此乃淳帝親眼所見,怎會不知道?這人要麼的確與淳帝是不同的個體,要麼就是在裝瘋賣傻,企圖等自己放鬆警惕的時候逃走。不得不說,他還真抓-住了孟長夜的軟肋,這副模樣簡直無一處不合孟長夜的心意,竟似從他那些旖旎而又模糊不清的夢境中走出來的一般。
若他不再變回淳帝那暴戾蠢鈍的模樣,即便是裝的,孟長夜也願意將他留下,好吃好喝地供著,隻要他願意裝一輩子。
有姝見主子久久不答,顯然不相信自己,不免有些氣餒,轉而想起他臉上的刀疤,連忙拽住他衣袖詢問,“你臉上的刀疤怎麼來的?”
孟長夜從不與人談論此事,但不知為何,在少年希冀目光地注視下,竟不由自主地傾訴起來,“我本是孤兒,從小在街頭流浪,拿著一個破碗跟在乞丐後麵討口飯吃。你不知道,乞丐都有自己的地盤,倘若你越了界,兩邊就會打起來。那一年我老家受了災,街上的乞丐越來越多,有地主在路邊施粥,為了搶到粥喝,所有人都急紅了眼,不知怎的竟發生了械鬥。我年紀小,身體弱,不知被誰拽過去擋了一刀,便留下這條疤。”
有姝聽得雙眼潮-紅,心知若非自己,主子原本不用受這些苦楚。他是紫微帝星,本該端坐在廟堂之上接受萬民叩拜,甚或居於天宮,俯瞰滄海桑田。是自己將他拉入泥沼,讓他變成了一個在凡塵中掙紮的普通人。
他一會兒心痛如絞,一會兒內疚難當,竟哽咽地說不出話。
孟長夜發覺胸前濕漉漉,熱乎乎的,垂眸一看,不免低笑起來,“這有什麼好哭的,早就過去了。人家都以為我這條刀疤是在戰場上拚殺所留,對我甚是敬畏。我那些兄弟們都是當年與我一塊兒落草為寇的盜匪,若不是我臉上這條疤誤讓他們以為我是個殺人如麻的狠角色,還真鎮不住場子。說起來,我也是因禍得福,男人不需要太過漂亮的臉蛋,否則不好混。”
似想到什麼,他用指腹擦掉少年眼角的淚珠,附耳低語,“當然你不一樣。我就稀罕你這張漂亮的臉蛋。為了它,我倒是可以勉強把你養著。”
有姝抬頭望去,臉上滿是驚訝。主子這是在調戲自己?亦或者在暗示什麼?他,他不會想讓自己當他的禁臠吧?這樣似乎挺不錯的?
見少年忽而皺眉,忽而咬唇,仿佛很是糾結驚懼,孟長夜立刻轉了話鋒,“我與你開玩笑呢,千萬彆當真。”
有姝試探性地去抱他手臂,期期艾艾開口,“如果你能答應不殺我的話,我就給你暖床。”對,就是這樣!終於找到攻略主子的正確方式了!身為亡國之君,可不就得給造反將軍當禁臠嗎!裡都是這麼寫的。
在三觀尚未定型的時候就不受限製地了太多書籍,有姝其實是個毫無節操,毫無下限的主兒,隻是此前一直沒機會展示罷了。即便孟長夜這種心黑手狠的人,都被他的話嚇了一跳,甚至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你,你你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凶狠一點,表情猙獰一些,所幸臉上的胡子十分濃密,這才遮住了他忽然爆紅的雙頰。
原本隻是開個玩笑,卻沒料話題竟會深入到這種程度,看看懷裡羞臊卻又目光熱切的少年,孟長夜可恥地發現,自己竟然起了反應,更糟糕的是,為了減輕戰馬的負擔,他已經把甲胄脫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