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判官見瞞不過,隻得老實交代,“都怪陸某鬼迷心竅,這才著了月妃的道。當年月妃的先祖與我有救命之恩,我便以陰陽點化筆作為信物相贈,說是可以滿足他們三個願望。哪料月妃貪得無厭,以寶物作要挾,無休止地壓榨陸某。她想入宮,卻因容貌醜陋入不得晉國皇帝的眼,便讓我換一個絕世佳人的頭顱……”
劉溫與劉傳山聽得一愣一愣的,萬沒料到世上還有如此曲折詭異之事,孟長夜卻心中冒火,飛身而上,一刀砍斷陸判官握筆的右手。石雕手臂劈裡啪啦掉落地麵,砸出許多塵灰,石刻毛筆滾了滾,竟一寸一寸變成金光閃閃的寶器。
陸判官心尖一顫,忙道,“姬公子,隻要您肯放了我,我立刻為您施展移魂術,把淳帝的靈魂弄出來!”
“有了這支陰陽點化筆,我還要你作甚?”有姝絕不會輕易放過搶奪自己身體的人,更罪無可赦的是,對方還吸走了主子的功德金光,這才導致他轉世後過得如此艱難。他既喜歡待在此處,那便待一輩子好了。
思忖間,他已鋪開黃符紙,用陰陽點化筆繪出兩張移魂符,然後讓主子把鳳棺裡的屍體抱出來,擺放在自己身邊。嗅到屍體上沾染的水汽,他恍然道,“難怪沒了靈魂,淳帝的屍身卻沒腐壞,竟是泡了黃泉水的緣故。想來,我這具身體之所以縮小,也是被你灌了黃泉水吧?水汽一點一滴排出體外,我也就一天一天長大,任誰也不會懷疑月妃混淆了皇室血脈。”
陸判官捂著斷手呻-吟,絲毫不敢回應。
有姝裝了一瓶黃泉水,收入懷中,這才開始施法,不過須臾,貼在兩人額頭上的符籙便連連閃爍金光,片刻後光芒大盛,令人不敢逼視。陸判官眼睜睜地看著淳帝的魂魄離開少年身體,回到本體之中,這才死了脫困的心,這份孽果終究還是來了,隻不知要在地宮裡封印多少年。
“狗崽兒?狗崽兒?”待光芒散去,孟長夜奔到少年身邊呼喊,臉上帶著焦慮的表情。
“是我。”有姝睜開雙眼,瞥見身旁的淳帝,立刻將他額頭的符籙揭掉。
“這是哪兒?怎麼每次睡醒都會換一個地方?”淳帝驚坐而起,與有姝對視一眼,不禁懵了,“你,你是誰?怎與我長得一模一樣?”
有姝並不搭理他,連連拍打主子手臂,又指著空空如也的鳳棺,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孟長夜心領神會,將他扛起來跳上放置棺槨的高台。不等站穩,有姝已撲到鳳棺邊大吐特吐,腥臭的汙物將洗滌世間一切罪孽的黃泉水都弄臟了。
娘的,又是這個味兒!劉溫與劉傳山背轉身,捏緊鼻子。
淳帝也忘了追究長相的事,爬起來跑到遠處,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免得被熏暈。
看見大夥兒嫌棄的表情,陸判官愧疚不已。好好一個水晶心肝的人,竟被自己弄成了世間最臭的臟物,所幸魂魄移出來之後臟物也會跟著排除,才沒徹底把姬公子禍害了。
唯一不受影響的便是孟長夜,他一麵輕拍狗崽兒脊背,一麵掏出手絹替他擦拭嘴角,仿佛嗅覺失靈了一般。淳帝見不得他對旁人獻殷勤,招手喊道,“將軍,你快下來,那人臭烘烘的,許是吃了大糞,小心彆把你自個兒弄臟了!”
“說什麼屁話?你先好好照照鏡子吧!”劉傳山一直看不慣淳帝,卻因他藏在姬公子體內,不免有些投鼠忌器。這回他們分開了,哪裡還用顧忌,揪住他腦後的頭發,將他連拖帶拽地摁壓在一麵巨大的水銀落地鏡前。
水銀鏡本就十分珍貴,占據了整一麵牆的鏡子堪稱價值連城,且效果極為不凡,把淳帝那遺傳自月妃的小眼睛、塌鼻子、黃皮膚、鞋拔子臉照得纖毫畢現。淳帝嚇了一跳,待掙紮起來才漸漸意識到,鏡子裡的醜八怪竟是自己。那方才的少年又是誰?
他先是迷茫,繼而恐懼,最後才恍然大悟,氣急敗壞,“你們搶了我的身體對不對?那具身體是我的,還回來,快還回來!”
“究竟是誰搶了誰的身體,你問問他不就知道了?”劉溫指著石門上的陸判官。
自己造的孽,總要自己了結,陸判官無法,將前塵往事又說一遍,包括姬公子為何會嘔吐的原因也解釋得一清二楚。淳帝素來自視甚高,且以秀麗無雙的容貌為傲,並不肯相信他的話,幾次欲撲過去抓撓有姝。
“你若不信,可打開鳳棺下的暗格,那裡麵藏有你母親月妃的腦袋。說起來,你與她長得真像,任誰見了也不會誤會你們的血緣關係。若還是不信,你就想想你舅舅、外祖長什麼樣兒,自然便明白了。”
劉傳山依言打開暗格,取出一個裝滿黃泉水的琉璃罐子,裡麵果真擺放著一顆醜陋不堪的腦袋。
“我的乖乖,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月妃,原來竟長成這樣!”他把嚎叫不已的淳帝踩在腳下,又把罐子湊到對方鼻尖,好讓他看個清楚明白。
劉溫隻瞥了一眼就遮住麵龐,歎息道,“想來也是,月妃胞兄及其父親是晉國出了名的醜八怪,又怎能生出金鳳凰一樣的女兒。鬨了半天,原是盜了彆人的相貌。有一就有二,難怪她把主意打到姬公子頭上。”
“草他娘的天下第一美人!”把虛弱的狗崽兒抱在懷裡,孟長夜甫一跳下高台便舉刀砍碎琉璃罐子,語氣中滿是深沉的恨意。
黃泉水澆淋在淳帝身上,還有一顆頭顱滾到他眼前,一沾染外界的空氣便迅速腐爛發臭,直至成為一顆慘白的骷顱。對上骷髏黑洞-洞的眼眶,淳帝失聲尖叫,恨不能昏死過去。
其實他心裡已漸漸意識到,陸判官說的並非虛言,都道外甥像舅,他現在這副容貌與舅舅足有八-九分相似,兩人湊一塊兒,一看就是同根同源,抵賴不了。然而他翻了幾次白眼都沒能成功暈倒,隻得麵對殘酷的現實。
“把身體還給我!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寶藏,這些都是姬氏皇族的寶藏,我全給你還不成嗎?”終於發現鋪了滿地的金銀財寶,他大喜過望,連連哀求。
有姝坐在一口箱子上歇氣,懶得與他多說。分明是主子留給自己的念想,什麼時候竟成了他的所有物?
孟長夜冷笑道,“竇氏果然家學淵源,瞅見什麼好東西都說是自己的。”末了附到狗崽兒耳邊低語,“你打算拿他怎麼辦?”
“由他自生自滅吧。”離開伺候的人,嚴重缺乏自理能力的淳帝管保活不過三天。
淳帝一身臭皮囊,宰了他,孟長夜還怕弄臟自己的刀,於是擺手讓劉傳山把人放了。劉傳山狠狠一腳將淳帝踹開,然後啐了一口。
陸判官都說此乃人間至臟至臭的皮囊,故而移回本體的淳帝變得十分皮糙肉厚,被賞了窩心腿竟不痛不癢,連忙爬起來去抱孟長夜,“將軍,還是您有情有義,舍不得傷我。”
“滾一邊兒去!”占著狗崽兒的殼子時,他尚且能露出猥瑣之態,換了本體,簡直令人不敢直視。孟長夜覺得眼睛格外刺痛,一巴掌將他扇飛出去。
淳帝堅強地站起來,打算死賴活賴也要跟緊虎威將軍,好伺機奪回身體。當了十六年美人,他哪能受得了現在這副皮囊?恰在此時,殿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原是等候在入口處的將士們見石門再次開啟,立馬跑下來接應,走失的副將也在其中,看見滿地財寶後莫不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為防遲則生變,姬長夜命他們即刻把寶箱搬出去,又讓有姝徹底封死地宮的機關。
道光帝擔心愛-侶走錯路,特意留下一張地圖,並用暗號標注出捷徑。原來天坑內部還有一條密道能通往外界,壓根無需攀爬斷崖。若非如此,這麼多財寶要儘數運出去,得等到何年何月?
隻花了三五日的功夫,軍隊便已出了盤龍山,到得蜀州,然後給西北的私兵送信,讓他們分派十萬人馬前來接應,一路兜兜轉轉,幾經波折,終是有驚無險的回到虎威將軍府。
有姝自是被主子當成寶貝疙瘩一般捂著,劉溫等人也對他敬若神明。反觀淳帝,竟學會了煮大鍋飯、喂馬、刷馬、紮帳篷等手藝,依附在虎威將軍麾下,成了個打雜的小兵。他這具身體當真耐操,便是一箭穿心也死不了,不過流些腥臭的黑血罷了,幾年下來也攢了些軍功,當了個把總。
倘若月妃泉下有靈,也不知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