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心昭那年帶他來北方是個冬天,撞上十年來最強的冷空氣。彼時謝心洲輕信了網上人說的‘濕冷才是真的冷’,尹心昭也遠遠沒到可以照顧好一個青少年的程度,倆人穿的甚至都不是羽絨服,而是加棉的外套。
那年姐弟倆走出機場的第一步就下了大雪。
就像今天這樣。
北方城市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謝心洲和18歲那年一樣,身上的衣服單薄,手裡拎著琴盒。
和江南冬天的雪不一樣,北方下雪更蒼涼,是枯的、寂靜的,雪一下起來,城市就安靜了。人們躲回家裡,街邊沒有攤販,商鋪早早關門。
但和那年不一樣的是,第一片雪落在謝心洲眼睫上時,一件帶著餘溫的大衣披上他肩膀,接著被人一攏。
“下雪了。”喻霧將風衣披在他身上,肩膀那裡按了按,“走吧。”
耳畔是同事們出來之後看見雪的“哇~”,大家有的拿出手機對著天空拍照,發朋友圈,有的號召大家去吃銅鍋涮羊肉。
謝心洲眨了眨眼,走不動路。恍惚間無法分辨這是不是九年前,他跨過兩千公裡抵達陌生城市的那個雪夜。
肩上那隻手沒有挪開,謝心洲抬頭看他,一顆白色毛茸茸的腦袋,他像個雪球,這麼想著,謝心洲忽然笑了下。
“走啊,你不冷嗎?”喻霧問。
“不冷。”謝心洲說。
喻霧無奈地笑笑,揶揄他:“你確定?你這嘴唇的色兒看著像心臟不太好啊。”
謝心洲抿了下嘴,確實冷,但必定不至於這短短兩分鐘就凍得嘴唇烏紫。風衣外套給他後,喻霧身上就剩件毛衣,喻霧發現他在打量自己:“我沒事,北方人抗凍。”
他這個身高,確實不像大部分南方城市的基因。
“司機在等了,路邊不能停太久,趕緊走。”尹心昭走下台階,目視前方,走過兩人身邊的時候拍了下謝心洲的肩膀。
謝心洲拎著琴跟上,掏出手機在微信上跟經理說自己先走了。北京的馬路大部分全線禁停,打著雙閃的GMC savana像是來這兒等明星的。這輛是尹心昭出行的保姆車,指導價二百多萬。
車裡暖氣開得很足,謝心洲把琴放去後排,向駕駛座叫了聲“李叔好”,坐下後扣好安全帶。
從北京直接開車回庭城,三百公裡,大約晚上九點多能到。
一路上車廂裡很安靜,隻有導航時不時提醒前方多少米有限速。燈柱前的雪花被氣流卷著,謝心洲早就睡著了,尹心昭在副駕駛用平板電腦處理工作。
高速公路的電子提示牌上寫著雪天路滑,小心駕駛。
越向庭城雪越大,謝心洲睡得不安穩,大約是燕尾服穿在身上難受,他迷糊著抬手想扯領結,但拽了兩下沒拽動。
喻霧傾身過去幫他從後麵解開了領結,又解開一枚襯衫紐扣。謝心洲期間睜開了眼,但是迷糊的,茫然地和喻霧對視了片刻就又睡了過去。
司機先把他們倆送到小區門口,姐弟之間終於有了第一次交流。謝心洲說:“我回去了姐姐。”
尹心昭說:“嗯,早點休息。”
喻霧規規矩矩地說了句“尹總再見”,幫謝心洲拎琴。保姆車剛剛開走,甚至還沒開到紅綠燈那兒,謝心洲倏然腳下不穩向前一倒,喻霧以為他是被絆了,迅速抬手扶住他。
還笑了句:“沒站穩?”
“嗯?”謝心洲抬頭,蒼白的臉上不停落著雪花,今夜雪大得像要把這城市掩埋。
喻霧見他不太對勁,起先覺得他是在車上睡懵了,還沒清醒,還開玩笑地問:“走不動了?背你?”
“我沒有傘。”謝心洲沒由來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傘?”喻霧不懂了。
這大概是南北方居民的生活差異,南方人下雪要打傘,但多數庭城人下雪不會打傘,雪落在衣服上撣掉就行。
謝心洲刻在DNA裡的習慣這麼多年也沒改過來,他就是庭城雪天的異端,撐一把黑傘走在白茫茫的雪中。
“下雪了……”謝心洲想站直,“但我沒有傘。”
喻霧蹙眉,喃喃道:“怎麼胡言亂語起來了。”
謝心洲想站直起來,可腳下發軟,剛挪一下,直接踉蹌著要摔。喻霧這時候察覺到不對,兜住他腰抱緊。
由於一手拎琴一手抱他,喻霧便用嘴唇貼了貼他額頭,劉海兒露出額頭的那部分皮膚。
燒得燙嘴。
喻霧垂眼看他,他雙目緊閉,但沒暈,大約是高燒牽扯著眼部神經,閉上眼會好一點。
“哥,醒醒。”喻霧說,“你發燒了,我們去醫院。”
謝心洲是醒著,但清不清醒就不知道了,他從喻霧懷裡抬頭,說:“你親我乾什麼,我是發燒又不是發情。”
喻霧:“……”這個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