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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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三點,許星洲在後背感受到了秦渡的體溫。
四月初的上海已經頗熱,秦渡隻穿了件薄t,結實手腕上扣著腕表和串珠,散發著一種難言的男性荷爾蒙的氣息,甚至連他的體溫都帶著一股炙熱的味道。
那瞬間許星洲臉都紅到了耳朵尖尖,秦渡將那孩子抱了起來,在懷裡顛了顛,安撫地摸了摸孩子的頭。
“還當你力氣多大呢,”秦渡抱著那個流口水的小孩說:“還不是被小孩折騰。”
許星洲:“……”
許星洲拚命揉了揉耳朵,辯白道:“本來就是這樣的。”
秦渡嘲道:“本來就是這樣的?他在我懷裡就不敢動。”
然後秦渡一捏小孩的後頸,那個小孩立刻慫巴巴地趴在了秦渡的肩上。
許星洲直覺覺得秦渡似乎在欺負小朋友,卻又挑不出錯處,隻得回去繼續和其他的孩子玩遊戲。
秦渡仍是不參與,隻是抱著那個正在萌牙的小嬰兒坐在台階上,小孩子臟兮兮的,把口水往秦渡的身上抹。
秦渡忽然問道:“這個孩子是為什麼被拋棄的?”
許星洲一愣,一個男孩立即道:“寧寧是剛出生的時候腦感染,治療費要兩萬塊錢,爸媽就不要了。”
許星洲點了點頭,伸手在那個男孩頭上摸了摸,道:“nicu治療費兩萬。那家人嫌是個女孩,就直接丟在醫院跑了。醫院新生兒科的護士大夫湊了錢把她勉強救活,還在科室裡喂了些日子,後來實在照顧不來,就送來了福利院。”
秦渡:“……”
許星洲莞爾道:“沒見過這種事?”
秦渡眉頭擰起,慢慢搖了搖頭。
“秦渡,你沒見過也正常。”許星洲笑了笑:“……這世上多的是窮人,多的是被父母丟棄的孩子。兩萬塊足夠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丟掉性命垂危的小女兒……人間苦難多得很,這隻是最普通的罷了。”
秦渡漫不經心道:“……你好像很了解?”
他那句話裡帶著絲探究的味道,銳利的目光隔著陽光朝許星洲看了過來。
那個小男孩說:“星星姐姐當然了解——”
這他媽哪能說呢!
許星洲當機立斷,啪地拍了那男孩的頭一下,說:“就你話多。洗牌去!”
秦渡不解地望著許星洲,搞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拍小孩。而許星洲拍完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乾乾淨淨。
秦渡哧地笑了一聲,懷裡抱著臟兮兮的孩子,那一瞬間隻覺得心裡都在開花。
——像個毛頭小子,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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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去時天已經頗黑,斜陽昏昏地落在馬路牙子上。
許星洲累得腰酸背痛。她鍛煉並不太多,陪小孩子玩又非常的耗費精力,尤其是這群小孩還與普通孩子不同,他們格外的需要照顧。
——社會福利院的孩子,天生便與普通的孩子不同。
他們大多身有殘疾,年紀越大的殘疾程度越重。這些孩子——唐氏兒、先心病、畸胎兒,甚至剛出生就身染重病的孩子,被他們並不配為父母的父母遺棄,耳後被撿了進來。
極少數不殘疾的孩子,會被其他無法生育的家庭在幾周之內領養走,而剩下的那些苦難更為深重的孩子,則將在福利院裡呆到成年。
許星洲突然道:“……你說,慘不慘?”
秦渡一怔:“嗯?”
“那些小孩呀。”許星洲悵然地閉上眼睛,道:“……在孤兒院裡的這些孩子。他們年紀越大,越清醒,越沒有父母要。領養的時候沒人家是要三歲以上的孩子的,怕養不出感情來。於是這些三歲以上的孩子一天比一天清醒,一天比一天明白‘我沒人要’。”
秦渡握著方向盤,隨口嗯了一聲。
許星洲知道他沒聽進去,笑了起來,說:“你爸媽一定很愛你。”
夜色下,秦渡一邊開著車,一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他的家庭的確和睦——甚至像是電視劇中模範的家庭一般。秦家父母的關係如膠似漆,甚至連紅臉吵架都不常有,秦渡的父親在生意場上叱吒風雲十數年,理論上應該是閱儘千帆,卻這一輩子都沒容忍這個家庭被第三者插足。
——他們給了秦渡最好的父愛和母愛。
“所以,秦渡,你無法理解。”許星洲將頭抵在車玻璃上說:“這個世界上‘沒人需要’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秦渡點了點頭,認真道:“……可能吧,我沒有嘗試過。”
許星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自嘲式地說:“……不過,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麼呢。”
——那畢竟是他們的,無法被分擔的人生。
許星洲看著窗外,窗外的落日十幾年如一日,圓圓的,被高樓切開又組合,下午六點時,像一個浮在番茄湯裡的、格格不入的熟蛋黃。
秦渡忽然停下車,道:“許星洲。”
許星洲一怔,車水馬龍的紅綠燈照耀下,秦渡將車停在了紅綠燈前,騰出一隻手,在她背後,將她柔軟的頭發往耳後撩了一下。
“……彆想太多。”秦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