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我還沒摁住她 星球酥 11394 字 8個月前

雨落進化不開的黑夜之中, 枝頭的雨珠嗒地墜入泥土。

許星洲躲在陰影裡, 雨水順著她的鼻梁滴了下去,在樹的影子裡,她看到那把小傘被秦渡撿了起來。

那把傘上粘著泥,秦渡五指捏著傘柄,將傘抖了抖。

泥點兒被抖得像雨一樣墜入大地,許星洲蜷縮著屏住呼吸,不敢往秦渡的方向看。

人這種生物,對另一個活物的眼神接觸是極為敏感的, 許星洲絲毫不懷疑——以秦渡這種神經銳利的程度,許星洲如果試圖去看他的表情,絕對會被秦渡發現她的藏身之處。

秦渡隻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 許星洲隻覺得心口疼得厲害,幾乎無法喘氣。

“……許星洲?”秦渡沙啞道。

許星洲躲在黑暗裡, 嚇得不住地哭。她的肩膀都在抖, 拚命地捂著腫成饅頭的、崴傷的右腿, 隻當自己被發現了。

——這個狼狽的、摔得滿身是泥的許星洲,是不能出現在秦渡的眼裡的。

那畢竟是她最後的驕傲。

如果被發現的話會淪為笑料吧?許星洲一邊哭一邊想。

在秦渡不喜歡我了之後, 一定會把找到這樣的我這件事當成笑話去告訴全天下的。

想想看,‘那個拒絕了我還羞辱了我的女孩,和我分開之後崴了腳躲在樹後哭,渾身是泥’——多好的飯後談資啊。

秦渡出聲喚道:“……星洲。”

他的呼喚裡, 甚至帶著難言的酸軟意味。

他到底想做什麼呢?用這種語氣說話給誰聽呢?他分明是在說給空氣聽的,誰會為他感動嗎?

許星洲拚命地忍著即將落下的淚水, 使勁捏住了自己的鼻尖兒,連半點氣都不漏出來,以免被發現。

然後樹葉簌簌聲響,秦渡捉住了青毛桃枝,慢慢地往一旁撥去。

——那一瞬間許星洲死死閉上了眼睛,路燈的光透到她的腳邊,映亮長長一道。

冷清燈光在雨中有如繁星,六教門口的青桃被雨洗得明利又乾淨。

枝頭雨水吧嗒吧嗒地砸在許星洲的腦袋上,敲得她暈暈乎乎的。

彆讓他發現我,求求您,不要讓他看見我在這裡。許星洲苦苦地哀求上蒼。

她已經足夠狼狽了,這垛能焚燒她的柴火已經足夠高,不需要最後這一桶油了。

可能是她祈禱的太情真意切,那簌簌的聲音一停——在連綿大雨中,秦渡鬆開了桃枝,那枝椏猛地彈了回去。

——秦渡撥開了許星洲藏身的樹枝,卻沒有撥到儘頭,終究沒看見她,差之毫厘。

許星洲終於喘出了那口憋了許久的氣。

接著許星洲聽見秦渡淋著雨遠去,她看了一眼,茫茫大雨之中,他拿著那把臟兮兮的傘,也不撐開,一路朝著南苑的方向去了。

許星洲覺得胸口酸疼至極,簡直無法呼吸無法走動,連流淚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臟兮兮的布,那些許星洲平時會停下腳步去聞的黃月季散發著難聞的氣味,許星洲理智回籠,瞬間意識到了問題。

——這個狀態有些極端了。

從四月份以來,從許星洲得知她媽媽即將再婚的消息以來——許星洲就開始覺得情緒有一點不受控,但是今晚簡直是泄洪一般。

像是站在潰堤融化的冰川旁,要把身體投進去,任由冰塊擠壓-

許星洲意識到這一點,摸出手機的時候,連手都在發抖。

她淋了一晚上的雨,手機屏幕濕乎乎的,許星洲把手機在自己濕透的裙子上擦了又擦,將手機擦到能識彆自己手指的程度,又拚命地劃了半天,終於解開了自己的指紋鎖。

她腦子裡模模糊糊的,求救般地翻開自己的通訊錄。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就掠過了她的每個現在在上海的同學和老師甚至輔導員,哆嗦著給回家過五一的程雁撥出了那個電話-

電話那頭過了至少半分鐘,許星洲至少數了七八聲嘟嘟的聲音——程雁才將電話接了起來。

“喂?”程雁的聲音帶著點兒沒睡好的煩悶,夾著動車上毀天滅地的小孩尖叫,她悶悶地問:“許星洲,怎麼了?”

許星洲哽咽著說:“——雁寶,我、我在六教這兒,摔倒了……爬不起來。”

程雁:“……”

程雁顯然沒睡好,沒好氣地道:“許星洲你清醒點行麼,你知道我在哪兒麼!你在六教摔倒了我也救不了你啊。我還有三分鐘到漢口,沒吃晚飯,對麵還有混蛋啃周黑鴨——要我說這些在密閉空間吃鴨脖的都應該被亂棍打死……”

接著電話那頭傳來‘列車前方到站漢口站,請在本站下車的乘客朋友們……’的動車播報聲。

——程雁的確不在上海,她中午就出發去火車站了。

許星洲想起這件事的瞬間,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

她握著手機,不住無聲地掉著眼淚,一手捂著自己發紫的腳踝,意識到自己又給程雁添了麻煩,更無從解釋這個電話到底是為了什麼。

好像現在就是會這樣的,無法思考,思緒遲緩。拖累身邊的每個人。

程雁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許星洲,微信上給我發個定位,告訴我你在哪。我馬上給李青青打電話。”

程雁那頭接著又求證地道:“你是不是情緒不對?是不是?”

許星洲哭著說:“嗯、嗯……”

“你呆著彆亂跑。”程雁理智地說:“六教門口是吧,門口哪個位置?你是怎麼摔的,現在能不能走路?”

許星洲說起話來簡直像個語無倫次的孩子,沙啞道:“我在門、門口,就是他們種小桃子的地方,我往下丟過……丟過桃子。從桃子能找到我,應該。”

程雁怒道:“操,你他媽白天不還好好的嗎!”

許星洲哭著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要崩了。嗚、嗚嗚說不好是為什麼,就是……”

程雁說:“你媽的。許星洲你給我三分鐘,我去找李青青,三分鐘之後我把電話給你打回去。”

許星洲哭著點頭,小小地嗯了一聲,程雁才把電話掛了。

許星洲想起秦渡離開的背影,將臉靠在了樹乾上,麵頰抵著粗糲樹皮。樹乾漆黑,可她的麵孔雪白而細嫩。

美國隊長在內戰之前咄咄逼人地問鋼鐵俠,你脫去了這層戰衣,還是什麼?

鋼鐵俠——托尼·斯塔克說:天才,億萬富翁,花花公子,慈善家。有什麼問題麼?

沒有問題,許星洲模糊地想,隻不過這種人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罷了-

……

…………

高鐵窗外掠過漆黑的星夜,沿途荷葉接天,黑湖湖麵映著村裡路燈。

程雁效率相當高,她飛速給李青青打完了電話,報了坐標,又給許星洲打了回去。

她這種事經曆的次數絕不算少,原來初高中時程雁就極其有經驗。許星洲情緒很少崩潰,但每次崩潰,程雁都能設法給她拉回來。

她會持續不斷地和許星洲講話,給許星洲塞點東西吃,笑眯眯地摸她的頭,甚至會抱抱她。

高鐵上,程雁像最沒有素質的那群人一樣,拿著手機大聲講電話。

“嗯,”程雁誇張又大聲地道:“我回家就幫你看看,你媽生的那個弟弟好像上了咱們原先的初中……你如果看他不順眼,咱們可是本地地頭蛇,還缺人脈麼?找你當年那群小弟堵他小巷子啊。”

她說話聲音極其誇張,沒幾句就被周圍的人白了好幾眼。

程雁悍得很,立即眼睛一立瞪了回去,把白她的人逼得乖乖戴上了耳機……

許星洲在那頭斷斷續續地又哭又笑,問:“打他乾嘛?”

“不打他?”程雁問:“給他穿小鞋麼?”

許星洲也不回答,斷斷續續地道:“你去打我同母異父……不對同父異母生的那個……不對……”

程雁說:“打哪個都行,你想看我錄像嗎?”

“我不,”許星洲在電話那頭帶著鼻音,說:“你彆打他,兩個都不準打,小孩子是無辜的……媽媽不允許。”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