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姐姐話還沒說完,就眼尖地看見電梯口走出來了一行人——那些人顯然掌握著生殺大權,因為她立刻把許星洲往谘詢台後一拽,掩蓋了自己翹班和小姑娘聊天的事實。
許星洲毛都被前台姐姐拽飛了,在谘詢台後躲著,好奇地看著那一行人,大多西裝革履,其中為首的中年男人極為成熟有韻味,穿著剪裁合體的藏藍襯衫和緗色領帶,身材棱角分明,領帶夾銀光一閃。
許星洲暗戳戳地問:“姐姐,那都是什麼人呀?”
“——世中的董事們。”前台姐姐小聲說:“今天開董事會,應該剛開完,現在秦董事長送他們出門……”
董事們!是你!是傳說中的董事會!
許星洲立即好奇地探出頭,沒看清為首的秦董事長得究竟怎樣,隻看到他送那群人出去了。
大理石地板映著夕陽如火,晃得許星洲眼花,許星洲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看秦董事……
……萬一秦渡爸爸調查過自己怎麼辦,一眼認出來豈不是非常尷尬,會不會找人把自己轟出去?不對應該不會轟出去……
許星洲沒什麼想嫁豪門的想法,但是特彆怕收到兩千萬支票……
……和秦師兄談戀愛真的太可怕了!許星洲想起小時候看的流星花園,耙了耙自己的長發,覺得自己都被嚇掉了幾根毛。
前台小姐姐又偷偷告訴她:“我之前聽說我們公司最年輕的董事……也就是總裁他親兒子,就是你們F大在讀,長得還挺帥。”
許星洲說:“我其實認識他,他平時挺摳門的……”
前台小姐姐嘀嘀咕咕:“也摳門嗎,那大概率是家族遺傳……”
許星洲在背後diss了半天夜不歸宿秦師兄,終於心理平衡了些許,隨後看了一眼表。
日薄西山,鋼筋結構在大理石地板上投出花紋,石英表指向五點五十,秦渡下班的時間還算準時,一般五點多就出來了。
前台小姐姐一愣:“你男朋友今天怎麼這麼慢?這都快六點了啊。”
許星洲小小聲:“難道加班……”
保安大叔似乎也覺得許星洲等的時間太久了些,主動對許星洲道:
“小姑娘,老總也走了,下班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你想上去看看的話,我可以帶你。”-
六點十分。
秦渡還是沒回微信,許星洲隻當他在加班,跟著保安上了秦渡辦公的六樓。
保安叔叔還要巡視樓層,給許星洲打了一下卡,許星洲推開他們部門的辦公區域大門——裡麵開著空調,燈都關了。
整個部門似乎都走得精光,光線頗黑,隻有一處的燈還亮著,是個頂著雞窩的女孩踩著拖鞋在加班。
許星洲:“……”
許星洲拽著自己的小包,小心翼翼地問:“……是、是都下班了嗎?”
那個女孩蹲在凳子上,一愣,答道:“對,都走了。你來找人嗎?”
“我……”許星洲不好意思道:“我來找秦渡,今年新進來的實習生,我是他女朋友,等他下班結果沒有等到。”
那女孩一努嘴說:“小秦?他的辦公桌在那裡。他應該是下現場了,等不到的,趁現在快回去吧。”
許星洲:“……”
然後那女孩又轉回去繼續加班,許星洲聽到自己的手機叮地一聲響,來了新的信息。
——是秦渡。
秦渡在微信說:“我靠……你今天都等。師兄今天在現場,等會幾個哥們還約我出去喝一杯,許星洲你回家沒有?”
許星洲那一瞬間有種說不出是難過還是酸楚的情緒,她又強行壓了下去,回複:“還沒有。”
秦渡秒回:“要不要師兄去接?”
許星洲暫時將手機揣進了兜裡。
她懷著一絲希冀,想看看他有沒有給自己的二十歲生日準備什麼東西——許星洲覺得應該會有的吧,畢竟就是幾天之後,可能禮物都買好了,隻是藏著。
畢竟家裡是真的沒有……許星洲有點羞愧地想起自己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連半點痕跡都沒找到,而秦渡極其的兩點一線,因此如果有禮物的話,肯定就是在辦公室裡了。
隻剩這麼幾天了,禮物應該已經買好了才對。
許星洲走到秦渡的辦公桌前。這位世中集團最年輕的董事的位置和普通實習生無異,連半點特殊待遇都沒有,甚至靠著最鬨騰的走廊。他辦公桌上隻一個樸素馬克杯,和他辦公用的Windows筆電,文書和檔案夾子按用途分門彆類。
許星洲讓他帶來的虹之玉被擺在小架子上,看樣子也按時澆水了——上頭貼著米黃便簽,寫著:7月8日待辦事項,並且一個個全都打上了勾,全做完了。
——毫無特殊之處。
許星洲懷著‘我如果發現驚喜到時候也不會告訴他的’心理,悄悄翻了翻他的辦公桌,又看了看他的抽屜。可是一無所獲,他的抽屜無一落鎖,打開之後裡麵也隻是他午休用的頸枕和眼罩,還有兩盒提神補充能量的牛奶巧克力。
許星洲:“……”
許星洲覺得有點難過,掏出手機,給秦渡回複:“不用接了吧。太麻煩,我自己打車回家。”
秦渡連推辭都沒有,立刻乾脆地道:“行,上車之後拍車牌號發我。”
許星洲看著那條信息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果然……也是大豬蹄子啊。”
然後許星洲抱著自己的包,坐在了秦渡的辦公椅之中。
天花板上一片玫瑰般的光,寫字樓落地窗外客機轟鳴掠過天穹,奔赴虹橋或是浦東機場,那些飛機將帶來歸家或是暫時停駐的人們。
許星洲看了他們一會兒,又想起秦渡欠自己的東西。
師兄應該……都忘了吧。
就算記得,也會覺得隻是小題大做。
許星洲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上的玫瑰色黯淡下去,又小聲安慰自己,秦渡的生日驚喜說不定在彆處……
接著,許星洲突然發現,秦渡桌上白紙黑字的A4紙堆裡,似乎夾著一本薄薄的、色彩繽紛的東西。
許星洲一愣,在逐漸暗淡的光線中,將那本書拿了出來。
那是一本色彩繽紛的童話書——《七色花》。
許星洲迷惑地一翻,發現真的是她小時候看的童話故事,叫珍妮的女孩得到有魔力的七色花朵,去了南極又回家,最後治好了殘疾男孩的雙腿。
他上班摸魚就看這個?許星洲撓了撓頭,有點好奇秦渡平時的精神世界,就把他的辦公桌粗略掃了一遍……
這一掃就不得了了,許星洲在他書架上找到了《灰姑娘》、《魔發奇緣》甚至還有《美女與野獸》童話書,這些女孩子人手一套必備的童話故事居然在秦渡桌上,許星洲那一瞬間都有點懷疑人生。
他看這個乾嘛?
不過秦渡確實也不是什麼正經人……說不定他就是想看而已。
許星洲滿頭霧水,又把這堆莫名其妙的童話繪本原路塞了回去,接著就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保安大叔探頭進來道:“小姑娘,找到沒有?沒找到就走吧。”
許星洲委屈地回答:“……沒找到。他先下班溜了。”
保安大叔一攤手:“沒找到那就走吧?帶你下去。”-
許星洲查了一下回家的路線。
上海的出租真的很貴,起步價就十四,一公裡兩塊四,等候還要按分鐘算,大學生最好彆滿腦子歪門邪道坐出租,還是學會運用好校門口的公共交通才是正經。許星洲雖然和秦渡說等會自己打車回家,但是一出門估算了一下距離,還是公交合算多了。
保安大叔送她出了門,許星洲笑著和大叔揮了揮手,跑到了公交車站。
她抱著自己的包上了公交。
下班高峰期沒過,公交還有點擠,許星洲給放學的穿校服小朋友讓了個座,拽著吊環,掏出手機,才看見秦渡發的一長串微信。
秦渡:上車沒有?
過了一會兒,秦渡又發來一條:?信號不好?
過了沒幾分鐘,秦渡又發來了個問號。
簡直咄咄逼人,一看就是發號施令慣了的混蛋。
許星洲歎了口氣,回複他:“上車了,七點半之前能到家。”
秦渡應該是守在手機邊上,這次立刻回了個語音。
許星洲連上耳機,點開一聽,秦渡的背景音相當嘈雜,仿佛還有不少人說外語。他模模糊糊地說:“到家和師兄說一聲,剛剛差點擔心死了。今晚師兄估計回家也得一點之後,這裡還在忙……”
然後,語音戛然而止。
許星洲:“……”
……今天,師兄也是一點回家呀。
許星洲難受地將腦袋抵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夕陽從樹縫裡閃過,金黃又冷酷地映著她的耳尖。
許星洲聽著旁邊的阿姨交談孩子的教育,她們用上海話聊著輔導班,有人在給妻子打電話,有人在談生意。
許星洲將包往前拽了拽,摟在了身前。
她一向是不過生日的。她的奶奶曆來覺得生日沒什麼好過的,平時也就是煮個長壽麵而已。許星洲有過並不幸福的童年,隻在十歲的生日收到了奶奶的蛋糕和禮物。她的青少年時期也過得坎坷顛沛,從奶奶走後,連唯一的長壽麵都沒了。
從十四歲到十九歲都是在家裡過的,她的生日就在尷尬的暑假的正中間,她收完禮物和同學們的祝福,可是連家都不願意回。
明明,生日應該是被全世界祝福的。
那不隻是生她的人受難的日子,那對許星洲來說,就是唯一。
她在二十年前的、七月的那天來到了自己如此熱愛的世上,儘管磨難重重,卻不曾辜負過半分自己的人生。
師兄應該不會忘記的吧,許星洲在公交車的報站聲中想。畢竟人一輩子也隻有一次二十歲而已。
那是真正的成人禮。
——那是和十九歲的分界線,開啟著許星洲和社會接觸的二十歲。
標誌著,許星洲不再是少年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