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秦渡在漂浮的天燈中, 不好意思地道:“把你第一次弄哭的時候, 是這麼給你發短信的。”
“現在呢……”
秦渡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許星洲的頭發。
“……現在就不太一樣了。”
許星洲那瞬間生出一種這世間所有的孔明燈,應該就在此處了的感覺。
孔明燈猶如千萬月亮,秦師兄的臉逆著光,可是許星洲卻能清晰地看見,他近乎深情的眼神。
許星洲微微一愣:“師兄,現在……”
秦渡想都不想地道:“現在師兄不可能讓你做我朋友。”
許星洲哈哈大笑起來,準備抱住秦渡, 可是她剛要去索要抱抱,就被秦渡一手推著額頭,推了回去。
“……”
“還有, ”秦渡看著許星洲說:“師兄還沒說完。”
許星洲額頭紅紅的,眨了眨眼睛。
許星洲將幾乎沉入水底的燈撈起, 那燈上寫著字, 是她的同學給她的祝福。
它將燈向上一拋。天燈飄向夜空, 全世界都被映得如同星空。
——如果乘坐飛船靠近宇宙之中千萬恒星,大約也就是這種光景。
許星洲朦朧地想。
“——現在, 我沒了你,”秦渡啞著嗓子:“真的活不下去。”
許星洲那一瞬間,眼睛都睜大了。
秦渡說:“程雁告訴我你是抑鬱症可能在尋死的時候,我就在問我自己這個問題——我問我自己, 能不能承受一個沒有許星洲的人生。”
“可是,師兄還是找到你了。”秦渡紅著眼眶道:“找到你之後我就質問我自己, 為什麼要思考這個問題呢,多沒有意義啊,我他媽怎麼可能讓你離開我的人生半步,就算退一萬步說,師兄也不可能放任你去死對不對。”
許星洲眼眶發紅,嘴唇顫抖地看著秦渡。
秦渡說:“後來……”
“後來,”秦渡沙啞地說:“我抱著你衝下宿舍樓的時候,外頭下大雨,急救車冒著雨衝過來,他們給你吸氧,護士和醫生在我麵前把你的生死當最普通的事……”
“可是我那時候是這麼想的,”秦渡眼眶通紅:“——如果許星洲沒了的話,我也差不多是死了。”
許星洲眼神慟然,眼淚咕嚕一聲滾了下來。
“你不知道師兄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表麵光鮮,”秦渡痛苦地說:“可是內裡全爛著,質問和懷疑,自我厭惡,不是任何人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巴彆塔,可是無人能懂,我也不想給任何人看。”
秦渡看著許星洲在一邊抹淚一邊大哭的模樣。
她哭得太難受了,鼻尖通紅地堵著,秦渡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裂開了。
——而他就是要把這顆裂開的心臟,從頭至尾、囫圇而又毫無保留地捧給他的星洲看。
“——可是你來了。”
那個青年說。
那是世界的橋梁,她燃燒著卻又傷痕累累地,從星河儘頭跋涉而來。
秦渡難受地道:“許星洲,師兄這輩子沒對人動過情……隻是唯獨對你,唯獨你。”
許星洲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船上沒有紙。
“——你是柔情。”秦渡近乎剖開心臟地說:“是師兄這麼多年的人生中,所能見到的最美好的存在。”
許星洲拚命擦了擦眼睛。
她看見秦渡靠了過來。
燈火如晝,河流倒映著千萬河燈,小舟漂向遠方。
“……你以前告訴師兄七色花,”秦渡按著槳。
“紅色花瓣被女孩拿去修補碎裂的花瓶,黃色是女孩買的甜甜圈,橙色是她想要的滿街的玩具,藍色花瓣被她拿去飛往北極……”
“你的那小藥盒裡麵什麼顏色都有,可是唯獨沒有綠色。”
許星洲臉紅到了眼梢,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湧。
“後來師兄才知道,”秦師兄粗糙的手指擦過她的眉眼:“綠色的花瓣代表家……而你沒有。”
許星洲那一瞬間,心臟都被攥住了。
秦渡用他的手捏住了許星洲的一顆心,她甚至無可遁形,隻能淚眼朦朧地望著她的師兄。
“所以……”
漫天的燈火之中,秦渡緩慢而深情地道:“……所以,師兄想送你一片綠花瓣。”
——我想給你一個家。
許星洲捂著嘴落淚,眼淚落得猶如珠串。
“不一定是現在……”
秦渡紅著眼眶說:“可是,師兄保證——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許星洲堪堪忍著淚水。
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哭得太難看,並且滿腦子都是秦師兄肯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這樣表白了,因此不能用太醜的、滿臉鼻涕的模樣給自己留下慘痛的回憶。
許星洲哽咽著抬他的杠:“不,你才不想。”
——你明明還欺負我,許星洲一邊擦眼淚一邊彆彆扭扭地想。你還去勾搭臨床小師妹,對我摳門得要命,三句話不離杠我,我現在就要杠回去。
“你不想,”許星洲滿臉通紅地哭著說:“你如果今晚回去和我說你今天是騙我的,我就……”
秦渡沙啞地道:
“……許星洲……騙你做什麼?師兄如果沒了你,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活啊……”
秦渡眼眶紅得幾乎滴出血來:
“——師兄真的……”
“需要你啊。”
許星洲那一瞬間,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是不是說了他需要許星洲——他是說了需要,是嗎?
他是說了沒有我就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麼?
許星洲再也忍不住,絲毫不顧忌形象地,嚎啕大哭-
這世上,誰不想被愛。
又是誰不想被所愛的人需要。
——那些蜷縮在床上的夜晚。死活無法入睡,隻能跑去空蕩蕩的奶奶的床上睡覺的深夜。那些落在向日葵上的金燦黎明,無數次走出校門口時望著彆人父母來送飯時,旁邊枯萎的藤蔓月季。
還有許星洲空曠寂寥的一顆心。
這世上哪會有人愛你,那顆心重複而苦痛地對她說,誰會需要你呢。
——不愛你的人世間遍地皆是;愛你的人人間無處可尋。
許星洲一直曉得荒野裡的風聲,見慣一個人走回家的道路上流火夕陽,知道醫院裡孤身住院的孤寂,更明白什麼是無人需要。
她羨慕程雁在假期有家可回,羨慕李青青每個周都要和父母打電話,她羨慕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羨慕她的歡樂穀之行,羨慕她有人陪伴的生日。
會有人愛我嗎,會有人需要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