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洲怎麼想都覺得,她如果在暑假時就知道姚阿姨是秦師兄的媽媽的話,會相當保守拘謹。
許星洲會無法那麼坦誠地對阿姨講述自己的家庭。
她會焦慮不安,甚至一開始時會非常害怕姚阿姨。
……更不可能跟她吐槽她兒子……
許星洲耳根都紅透了,她突然想起自己對姚阿姨樹洞的那些有的沒的東西,又是怕見家長又是覺得門不當戶不對,沒事還要罵一下自己的男朋友是個年紀大不單純還倔強的老狗比……不對明明是聚在一起吐槽自己的老公/男朋友……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老狗比玩味地道:“媽,你還沒回答我呢,她說我什麼壞話?”
“……”
姚阿姨微微一僵。
秦爸爸握著方向盤,載著一家人駛過十字路口,突然冒出一句:“嗯?說說看,我也想聽聽。”-
…………
……
秦渡一早說過他家離他們兩個人住的地方距離也不是很遠,但是他一個月也就頂多回去個一兩次。
許星洲推開門,走進了秦家二樓儘頭的客房。
——這是許星洲第一次來他們家。
姚阿姨給她準備的客房寬敞明亮,床上鋪好了橘黃柔和的床單被褥,枕頭被古龍水噴過,桌上花瓶裡頭還插著新鮮的山燈子與太陽花。
落地窗外就是一片小草坪,那草坪應該剛修剪過不久,青翠欲滴,還沒冒出新茬兒,停著一輛自行車。
後院裡搭了個陽光房,裡頭霧氣朦朧地生長著一些芭蕉啊月季之類的花兒,大泳池覆著銀布。
她探頭向外看去,落地窗外樹木蔥鬱,萬裡夕陽。
許星洲將自己的小包放了下來,伸手摸了摸床,一屁股坐了下來。
門外傳來姚阿姨的聲音。
她溫柔地說:“星洲,我們晚上六點開飯噢,不要忘了下來吃飯。”
許星洲急忙應了,接著就一腦袋栽進了被子裡。
連被子裡,都是陽光的味道……
許星洲顛簸了一路,一聞到這個味道,瞬間就迷糊了。她朦朦朧朧地感覺到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也沒回頭看,接著就感覺床一沉,有人坐在了床邊。
從體重和身形來看,除了秦渡也不會是彆人了。
許星洲賣乖地喊他:“師兄。”
秦渡伸手撩開許星洲的頭發,忍笑問:“小師妹,我媽怎麼這麼喜歡你啊?”
許星洲笑眯眯地道:“應該是我太討人喜歡了吧,大概。”
——大言不慚。
秦渡屈指在許星洲腦袋上吧唧一彈,訓斥道:“小浪貨,你連師兄媽媽都不放過。”
小浪貨埋在被子裡,甜甜地笑了起來。
那簡直是個毫無負擔的笑法——仿佛連最後一件需要她操心的事情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了一般。秦渡也被感染得忍不住想笑,往床上一躺,把似乎犯困想睡覺的小師妹往懷裡一圈。
於是許星洲揉了揉眼睛,安心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
他的星洲實在是太會撒嬌了,秦師兄被蹭得心都又酥又軟,心臟像一塊黏黏軟軟的小糖糕,被他的星洲捏在手心兒,揉得服服帖帖。
於是夕陽斜沉,冬日餘暉秦師兄在她唇上吻了吻。
橘黃的鴨絨被柔軟地觸著女孩的麵頰,女孩子迷迷糊糊地蹭了蹭,聽著被褥咯吱咯吱的聲音。
真好啊,許星洲想-
許星洲趿著棉拖鞋下樓的時候,秦渡已經回他自己的房間換衣服去了。
姚阿姨顯然非常懂得,當今年輕人是怎麼回事兒……
——因為她將自己的兒子和未來的小兒媳婦安排在了兩個不同的、位於二樓走廊兩個儘頭的房間,中間還隔著桌牌室和家庭影院,許星洲偷偷瞄了一眼,覺得真的很遠。
她下了樓,找了一會兒餐廳在哪裡。
秦師兄家一樓裝修非常簡約,木地板乾淨光滑。木櫃上的花瓶花紋精致、配色特彆,裡麵插著新鮮的卡薩布蘭卡和白玫瑰,被金紅夕陽映了滿牆花枝。
餐廳裡,姚阿姨麵前擺了一盤羊羹和熱紅茶,她閒散地坐在餐桌前看書,看到許星洲來了,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
許星洲麵頰又是一紅。
“星洲,”姚阿姨溫柔道:“坐吧,快開飯了。”
許星洲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姚阿姨拉開自己旁邊的凳子,示意許星洲坐在她身旁,又切了一小塊羊羹,用叉子一叉,喂給她吃。
許星洲根本不會反抗自己喜歡的小阿姨,於是特彆乖地啊嗚一口。
姚阿姨開心道:“好乖哦。”
……
那頓晚飯,幾乎全都是許星洲和秦渡愛吃的東西。
秦渡愛吃醃篤鮮和扣三絲,許星洲愛吃本幫紅燒肉和油爆河蝦,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做的雖不算正宗卻也非常好吃的川菜鄂菜,全都是遷就許星洲的口味來的。
秦叔叔說,這些菜都是廚子和阿姨臨時學的。
秦叔叔看上去不苟言笑,極其嚴肅,但是卻也會對笑話露出笑容來。看樣子應該在外挺殺伐果斷,但是其實在家說話不多,有時候還會說出很無厘頭、極其直球的話來。
按他的話說,就是在家裡沒有必要整話術那種彎彎繞,最優解都在我腦子裡,我就沒必要拐彎抹角。
就像他會邀請許星洲兩年後來自家做客一樣。
秦叔叔長得和秦師兄特彆像,年輕時應該也生得不錯,兩人一看就是父子,他不算溫柔,卻是個極其令人尊敬的長輩。
許星洲和秦渡坐在一處,餐廳的燈柔柔地落了下來,餐桌上鋪著繡花的吉卜賽粗麻桌布,許星洲接過秦叔叔給她盛的湯時,感到了一絲恍惚。
秦叔叔一邊熟稔地拆螃蟹一邊問:“星洲,我聽你阿姨說,你是被奶奶帶大的?”
許星洲說:“是,我父母離婚之後我就是跟著奶奶生活的。”
秦叔叔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什麼爸媽,”秦叔叔剝下蟹殼,悵然道:“我和你阿姨吵架吵得凶的時候,也沒想過這麼對待自己的孩子。”
然後秦叔叔將拆出的蟹肉,極其自然地放進了姚阿姨的小盤子裡。
秦師兄也給許星洲拆過螃蟹。
他拆螃蟹的技巧顯然師承其父,連朝許星洲碗裡放蟹肉的動作都是和他爸爸一樣的。
秦叔叔抽了紙擦手,命令道:“兒子,給星洲夾點菜——我手上都是油,夾不了。你看她瘦成這樣。”
許星洲呆了一下。
人間燈火柔暖,餐廳旁落地玻璃外,山河遠闊。
——這是許星洲十數年不曾感受過的溫暖。
她想起曾經在爸爸家裡吃的年夜飯,她從老家回來前那頓晚餐。許星洲想起自己在陽台上、聽著春晚的小品聲,借著出去吹一下風為理由,而在寒風中偷偷抹的眼淚——這人間沒有她的家,沒有她的歸屬,甚至連她的奶奶都隨風而去。
她和人間的紐帶,隻剩自己活著這件事。
許星洲告訴自己‘我不需要家庭’,‘我沒有擁有家庭的資本’,所以‘我隻要精彩絕倫地活著’便可。她反複地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當‘家庭’這個概念,帶著一絲朦朧的暖意出現在許星洲碗裡時。
——孤獨的許星洲,潰不成軍-
…………
……
許星洲吃得飽飽的,換了睡衣,鑽進了自己臥室軟軟的被窩裡。
她敞著窗簾,趴在床上看落地窗外的路燈,遠處有車駛來,深夜北風呼呼作響。
說起來,姚阿姨的體型有點圓滾滾的。
她骨架很小,個子也不高,隻有一米六,體重也有一百二,眉目和藹又知性。許星洲之前隻當姚阿姨是天生的珠圓玉潤,可是當她在老秦家吃過一頓飯之後,就覺得……姚阿姨身上令她苦惱的肉肉,也許是後天原因……
許星洲摸著自己被撐得圓滾滾的肚皮,覺得秦叔叔喂飯的能力有點可怕。
台燈光線暖黃,許星洲蜷在光裡,接著就看到自己手機屏幕一亮。
秦渡發來信息說:“欠打。”
許星洲在枕頭上蹭了蹭:“嗚哇師兄又要打我啦!”
秦渡頂著沙雕企鵝頭像,回複道:“回房間之後給師兄請安會不會?說聲師兄麼麼噠會不會?這都不會,不是欠打是什麼?”
……是了,秦師兄房間在走廊另一頭,今晚注定是要分房睡了。
許星洲抱緊小被子,還真的有點想他。
秦渡說:“讓你和我分房睡,虧我媽想得出來。”
許星洲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給他發消息:“那你去和阿姨據理力爭嘛,說粥粥離了你睡不著覺,一定要抱著睡才行。”
老狗比厚顏無恥道:“你去行嗎,師兄臉皮薄。”
“……”
許星洲憋了半天,不知道懟這個臉皮厚賽城牆的老狗比什麼好……
那時候都快十二點多了,姚阿姨和秦叔叔早就已經睡著,許星洲索性不回這位老狗比,爬起來,準備關燈睡覺。
她剛準備關燈,就聽到了門外傳來的,極其細微而又有節奏的敲門聲。
“……?”
許星洲莫名其妙,打開房門一看,秦渡打著哈欠站在外頭。
許星洲滿頭霧水地:“師兄你是來做——”
秦渡立刻捂住許星洲的嘴,噓了一聲示意她閉嘴,又敏銳地觀察了下四周,把許星洲拖了進去,哢噠一聲關了門。
……這人乾嘛呢!
許星洲拽下他捂住自己嘴的手,難以理解地道:“你做賊麼?這麼鬼鬼祟祟——”
秦渡眯著眼睛道:“……你當師兄是什麼人呢。”
窗外傳來汽車駛過長街的聲音。
秦渡惡劣地、帶著一絲痞氣開口:
“——師兄明明是來偷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