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因為她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年紀整整差了七歲,要許星洲和她計較的話會非常掉價;二是妹妹真的很受寵愛,許星洲怕和她起了爭執的話來年更受排擠。她還在上學,經濟無法獨立,離不得父親,因此總是想著自己的生活費。所以她教育自己,讓自己忽略這件事,令自己安靜忍著。
胡瀚和他父親離開秦家後,許星洲坐在桌邊,紅著耳朵看向庭院。
秦渡說要和許星洲聊一聊,於是姚阿姨和秦叔叔把餐廳的空間留給了他們,兩人回了客廳。
結果說要聊聊天的秦渡從許星洲手中抽走了空空的玻璃杯離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秦師兄不在,許星洲便一個人坐著發呆,過了會兒她突然想起什麼,伸手扒了扒秦師兄買回來的那袋東西——那袋東西摸上去還熱熱的,是一個個軟軟的小紙球。許星洲揉了揉自己的羞得紅紅的耳朵尖,從袋子裡摸出來了一隻……
……熱騰騰的豬扒包。
許星洲呆了一下,第一時間居然都沒反應過來秦渡買這東西是要做什麼。可是緊接著秦渡就從廚房回來,將一杯冰橙汁摜在了她麵前。
“師兄出去排了好久的隊,怕是得有半個多小時吧,把你心心念念意難平的豬扒包買回來了。”他往許星洲對麵一坐,眯著眼睛說:“潑了你的那杯果汁也給你倒來了,嗯?許星洲你怎麼說?”
許星洲撲哧笑了起來。
可是她還沒笑完,秦渡就拆了一個豬扒包,極度不爽地塞到了她嘴邊上——許星洲被逼著,啊嗚咬了一口。
“唔……師兄你真的好幼稚啊!”許星洲又被逼著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懟他:“我就是嘴上說說,你居然真的會大晚上去買豬扒包。”
她真的太欠揍了。
“……,”秦渡危險地道:“嘴上說說?嘴上說說記我一年的仇?許星洲你還不是更幼稚?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什麼鬼臨床的惦記了整整一年——你他媽——“
然後,他恨鐵不成鋼地,在許星洲腦袋上叭地一彈。
秦渡眼睛狹長地眯起,低聲道:“——你他媽是不是以為沒人給你撐腰?”
許星洲一呆。
“被欺負了還不敢說出來?”秦渡咄咄逼人,“彆說師兄我了,就說我爸媽。他們兩個不向著你,向著誰?許星洲以後你還敢受了委屈之後跟師兄講,讓師兄彆跟賤人計較,你當師兄不舍得治你了?”
許星洲麵頰紅紅,又被秦師兄啪唧地拍了一下後腦勺,立時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寒夜風吹得玻璃外呼哧作響,樹椏撕扯著夜空。
室內暖氣蒸騰,許星洲趿著小棉拖鞋,愧疚地低著頭。她的頭發梢後頭露出一小點紅霞雲彩似的耳朵尖兒,燈光昏沉,她便看起來格外的甜。
秦渡歎了口氣……
“師兄都做到這份上了,說吧,”秦師兄把手裡的豬扒包遞給她,難得認真地道:“臨床小師妹到底是什麼梗?師兄怎麼想都想不到,你倒是每次都說的煞有介事。”
許星洲呆呆地道:“……嗯……”
……事到如今,真的是不說不行了。
外頭寒風凜冽的,秦渡去排隊買了這麼一大袋豬扒包,回來之後表現還這麼帥,許星洲怎麼想都覺得繼續瞞著他也太過分了——更何況,許星洲自己也挺想知道,當時秦渡接的電話到底是什麼人的。
許星洲又啃了一口熱乎乎的豬扒包,嘀咕道:“……豬扒包。”
秦渡痛快回複:“師兄驢你的。”
許星洲憋屈地說:“……叫師兄的時候帶著彎兒,聲音像橋本x奈?”
“說過了,”秦渡痛痛快快地說:“x奈這梗是為了驢你叫師兄編出來的,師兄為自己的莽撞自罰三杯,但是你要是因為這兩件事記恨了師兄一年,師兄就得記你兩年的仇。”
許星洲氣到要哭:“可你從來沒解釋過!”
秦渡眯著眼睛反問:“那你問過師兄沒?”
“……”
許星洲立時理虧,大聲道:“好!這個姑且不提,可你還去給她送材料!我見到了的,親眼!四月底,學術報告廳門口,周六!我那天從福利院回來的時候看得清清楚楚,你接她電話溫柔得不行!”
秦渡一懵:“哈?”
“……對著許星洲就口口聲聲要掛她電話,要拉黑她,不通過粥粥的好友申請,哦對你還刪過我的好友……”許星洲哭哭:“哪怕到了現在你接我電話都不溫柔!對著人家小師妹就又寵溺又溫柔還無奈,你自己看看你跟我的聊天記錄都是什麼!師兄你是不是我的仇人……”
秦渡:“……???”
秦渡難以置信地說:“……?許星洲你剛剛說什麼?”
許星洲忍不住拿豬扒包砸他,一邊砸一邊道:“去年四月底阜江校區學術報告廳一樓CD8 T細胞功能衰竭和瘧疾重症化感染的講座!我當時還想和你打招呼結果你直接上樓了!打電話那麼溫柔!說吧是哪個小妖精!你居然還問我放了什麼屁?”
“我問你剛剛說什麼,沒問你放了什麼屁……”秦師兄都無奈道:“不過這個講座我記得。”
許星洲怒氣衝衝,從桌子上抓了一把勺子,pia地指向秦渡。
“說清楚,”許星洲咄咄逼人地用刀架住秦渡的脖子,講:“究竟是哪個小妖精!居然會勞煩你去給她送材料!話說回來了你都沒給你正牌女朋友送過!”
秦師兄被勺子架在脖子上,憋笑道:“這個學期師兄給你送過不下二十次你的書包課本身份證了吧?這講座送材料的事情師兄沒法抵賴,師兄就是去了。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臨床小師妹這個鍋,師兄是不能不餓。”
‘師兄也不能不背’此話一出,許星洲的眼眶,立時就紅了。
她揉著自己通紅眼眶,悲傷地說:“我就知道,可是好可憐!可憐我我一直一廂情願地以為你是乾乾淨淨的一隻師兄……”
可是許星洲還沒說完,就被秦渡打斷了。
“——但是。”‘不乾不淨’的那隻秦師兄歎了口氣:“你吃醋之前怎麼也不看看,那天的學術報告是誰做的啊。”
“……”
秦渡教育小師妹:“下次吃醋之前,記得看一下官網學術報告記錄,有報告人學曆和研修成果,而且最顯眼的地方肯定有名字。”
許星洲:“……”
“我哥要是知道你這麼描述他,”
秦師兄幸災樂禍地說。
“——他會披著馬甲,掛你一BBS。”-
…………
……
秦渡帶著許星洲出來時,許星洲滿臉通紅。
客廳裡燈火通明,秦叔叔在懶洋洋地看電視上播放的往年春晚小品集錦。秦長洲已經走了——許星洲暫時沒法麵對這位秦大師兄,他走了真的是一件好事。
秦渡春風得意,拉著許星洲軟軟的小手捏了捏,喊了聲:“媽,我們談完了。”
許星洲囁嚅道:“……叔、叔叔阿姨,對不起,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秦叔叔一愣,抬起頭望向許星洲,說:“星洲,你道歉做什麼?”
“星洲,”秦叔叔皺著眉頭問:“你在家受了這種委屈,叔叔還沒道歉,你為什麼會來和我們道歉?”
姚阿姨低聲道:“……以後,阿姨保證,不會再有了。”
“可是受了委屈要說。”姚阿姨沙啞道:“要自己站出來告訴我們‘我很不舒服’。”
“星洲,家人從來不應該是你行事的掣肘——家人是後盾。”
……
許星洲曾經在很多個除夕夜,偷偷躲在父親家的陽台上,抽噎得鼻尖通紅。
陽台是唯一一個僻靜而寒冷的地方,外麵鞭炮震天響,可許星洲還是能聽見後麵她的妹妹許春生嘲笑她的、將她當作局外人的聲音——‘姐姐學習好又怎麼樣呀,’那個稚嫩的聲音說,‘你們不要再讓我和她學了,她又不是我們家的,爸爸你總誇她做什麼呢?’
於是許星洲的爸爸會安慰自己的小女兒:‘沒有沒有,我家春生是最好的,可是爸爸還希望你更好。好到姐姐比不上。’
那時年幼的許星洲總是憋著滿腔的淚水,想衝進去,質問自己的父親,明明不愛我,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可是她沒有這麼做過——許星洲死死忍住了,並且每年都會忍住。
原因無他,因為十幾歲的許星洲會想起自己的生活費,想起自己下個學期還要參加的補習班,那都是錢;她還會想起來年的家長信,想起過年的和氣,想起無數掣肘她的一切。
……
二十歲的、長大成人的許星洲想起姚阿姨對胡瀚說的那一句‘我家的人由不得旁人侮辱’,突然之間,淚水就要下來了。
在許星洲還不知道姚阿姨就是姚阿姨時,姚阿姨曾經對她說,‘你這麼好,你想要的,都會有的’。那時許星洲認為姚阿姨隻不過是場麵話,隻不過是在安慰她,她隻是回以一笑。
可是如今,秦渡就在身邊,握著她的手。
隔壁院子大概有孩子在放鞭炮,‘咻——啪’地一個竄天猴,接著小孩脆生生的笑聲。姚阿姨對許星洲有點調皮地笑了起來,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那一刹那窗外燈火通明,煙花轟然炸響。
年陲喧囂異常,隔壁院子的小孩被突然炸響的煙花搞得哈哈大笑。
姚阿姨從茶幾下摸出一個大紙袋,說:“……那天逛街的時候,阿姨給你買了一點東西,就是你在微信上說挺好看的……”
……連姚阿姨的聲音,都淹沒在了煙花之中。
聲音淹沒了,可溫度沒有。
姚阿姨伸手揉了揉許星洲的頭發,那溫暖的氣息與秦師兄極度相似,那溫度從指間傳來,猶如春日溫柔的陽光,又像是站在陽台的許星洲所羨慕過的、溫暖燦爛的萬家燈火。
——這一定會是個很好、很好的年。
許星洲被姚阿姨揉腦袋時,拚命忍著眼淚,這樣想道.
——番外:仲冬遠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