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章氏數個鋪麵, 皆回容奚之手。
官府經查賬後, 發現賬目錯漏處甚多,遂對各鋪掌櫃進行訊問。
幾名掌櫃在官府威勢下,通通吐露實情。
幾人之所以做出這等缺德事, 皆因容周氏唆使。
容周氏得利後,會予幾人一些好處。人心貪婪, 錢帛動人, 這一番竊取,足足持續十數年。
十數年,其錢帛之巨, 常人無法想象。
此案涉及三品官員之妻, 順安縣令無權管轄,遂上報京兆尹。
京兆尹接到此案,亦頭疼至極。
此案證據確鑿, 繼母偷盜繼子財產,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且案涉人員還有三品吏部尚書、六品將作少卿。
然他素來公正嚴明, 雖內心焦灼,麵上依舊鐵麵無私, 立刻遣人捉拿容周氏。
容周氏正於周府向親人哭訴,乍見衙役入府, 不禁驚叫出聲, 花容失色。
周府眾人欲強行阻攔, 然京兆府尹並非軟柿子, 衙役俱強硬非常, 拖曳容周氏出府。
容周氏掙紮之際,釵落發散,形若瘋癲。
至公堂,容周氏故作鎮定,她乃三品吏部尚書之妻,有何可懼?
公堂上,除她之外,數名掌櫃亦並跪於地。
偷盜乃刑事案件,無需容奚入公堂對質。
他正於京郊玻璃工坊,同秦恪一齊燒製玻璃器物。
工坊匠人不識二人,然坊主有令,眾人隻好協助左右。本以為二人不過玩鬨,未料竟當真製出一些精致器物。
於工坊足足待上一日,兩人踏著暮色,回歸郡王府。
剛入府中,就見陳川穀迎來,神色頗為興奮。
“大郎,你可知堂審如何?”
容奚笑回:“京兆尹素來鐵麵無私,自然會公正斷案。”
“沒錯!”陳川穀朗笑一聲,“物證、人證俱備,盜竊罪名是跑不了了!”
秦恪問:“量刑如何?”
依大魏律,官府會將盜竊財物價值折算為絹數。絹數達五十匹者,應判流放三千裡,並處三年勞役刑。
一般而言,許多人撐不過三年,更何況一嬌弱女子?
然容周氏身為三品官員之妻,且她竊取財物,多用於家中用度,唯半數接濟母家。
京兆尹思慮良久,稍稍輕判了些。
判處容周氏流放三千裡,服一年半勞役刑。
此判一出,京中一片嘩然,街頭巷尾皆議論紛紛。
容維敬聽聞後,隻覺同僚皆譏諷於他,臉麵簡直丟儘,心中怨憤不斷積聚,目赤如狂。
好一個周氏!
退衙後,他匆忙尋京兆尹,表明自己欲見容周氏一麵。
大魏律例允許親屬探監,容維敬請求並不過分,京兆尹便應允下來。
牢房陰暗臟亂,氣味極難聞。
容維敬以袖遮鼻,於獄卒引領下,至容周氏牢門前。
聽聞足聲,容周氏忙抬首,見到容維敬,立刻撲上前來。她滿目驚惶,正欲哭訴一番,就聽容維敬一聲叱罵。
“你這惡婦為何行竊取之事?”
胸口頓如利刃尖銳刺入,容周氏心似寒鐵,怔愣良久,方問:“你是來質問於我?”
容維敬怒哼一聲,“你犯下此等大錯,竟依舊不知悔改?”
“不知悔改?”容周氏淒涼一笑,目光極怨厲,“容維敬,你今日來,隻為痛斥我?”
她如今蓬頭垢麵,臟汙不堪,已無昔日嬌美之態,且神情詭異,狀若瘋癲,容維敬心中頓生厭惡。
“你犯盜竊之罪,玷汙容氏顏麵,不堪為容府主母。”
盜竊乃七出之一,容維敬可依此休妻。
容周氏驀然瞪大雙眸,淒厲喊道:“你當真要休了我?”
盛京風言風語已讓容維敬顏麵儘失,他若不休妻撇清關係,不知旁人如何議論自己。
思及此,他不再看容周氏,轉身欲離。
“容維敬!”容周氏忽大叫一聲,“你自恃清白,豈知自己早已身陷泥潭?”
你若不仁,我便不義!
容維敬詫異瞅她一眼,“我問心無愧。”
容周氏心中冷笑,麵上卻哀求道:“晗兒尚且年少,你能否善待於他?”
到底是自己骨血,在身邊養育這麼多年,頗有幾分感情,容維敬頷首應答:“我自會教養他成才。”
容周氏低首不再言語,容維敬轉身離去,未見她眸中一絲冷芒。
容尚書休妻了!
消息如長了翅膀般,飛入盛京百姓耳中。
有人言,容尚書素來清正廉明,正因如此,才不堪忍受其妻犯下重罪。
有人反駁,容尚書冷心冷情,妻子方入獄,便不顧念十數年夫妻情誼,行休妻之事。
雙方爭吵良久,亦未說服對方。
忽有人提及,太後壽辰當日,容尚書於大殿中不識親子,此事當如何評判?
眾人皆默。
雖容大郎形貌消瘦,然五官未變,連繼母都能認出,緣何容尚書身為親父,竟不識親子?
“容大郎本就為大逆不道之人,回京卻不歸家,見親父不認,與容尚書何乾?”
茶館中,有人不忿反擊。
眾人細細深思,似確實如此。
從古至今,父母不慈為小事,子女不孝為大事,容奚如此行事,算引起眾怒。
連皇宮亦有耳聞。
皇帝剛授其將作少卿一職,覺自己顏麵不可失,遂召容奚入宮詢問。
“大郎,市井流言你可曾聽聞?”
容奚心中有數,“不知陛下所指,是何流言?”
皇帝直言問道:“聽聞你歸京後不曾歸家,這是為何?”
孝道壓人,連皇帝也不得不遵循。
容奚麵露慚色,回道:“陛下應知微臣當初為何離京。”
皇帝頷首,他已知事情緣由,容大郎亦為無辜之人。
“家父令微臣至臨溪反省,若無他令,不得歸京。”容奚從容解釋,“若無陛下旨意,臣尚且不能回京,又何談歸家一說?”
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弄清緣由後,不再放於心上,然心中到底對容維敬生出幾分不悅來。
他又問及軍器監之事,容奚細細道來,談及其中趣事,皇帝笑得前仰後合,擊掌讚歎。
兩人相談甚歡,一個時辰恍然消逝。
至未時三刻,皇帝終於放容奚出宮。
容奚緩步踏出宮門,見宮外秦恪靜立等候,心中頓時安定下來,展顏笑道:“勞郡王久候,下官向您賠罪。”
他調侃之言逗笑秦恪,秦恪眉目柔和,衝淡幾分冷峻,使容貌愈發俊美無雙。
“回家罷。”
兩人相攜回郡王府,陳川穀又來湊熱鬨。
“太後壽辰已過,你二人何時回濛山?”
一人為軍器監監令,一人為軍器監將作少卿,怎能擅離職守?
“待妥善安排鋪麵一事,便回濛山。”容奚答道。
他與杜掌櫃約定明日相見,商議鋪麵經營一事。西市其餘數個鋪麵,掌櫃皆入罪判刑,還需尋找合適之人經營。
翌日,秦恪本欲陪容奚同去,卻因長信侯府傳信於他,遂去往長信侯府。
明頤公主手握精致玻璃鏡,見鏡中眼角細紋清晰可見,不由輕歎一聲。
秦恪問:“阿娘因何事煩憂?”
明頤公主瞪他一眼,“先前太後問我,你何時成親,我也想知曉,你如今可有喜愛之人?”
她不在乎門第,隻求自家兒子能有一知心人相伴。
秦恪沉默片刻,明頤公主忽然低歎出聲。
身為母親,她了解自己兒子。太後壽宴那日,她就已經有所猜疑。
“他是何人?”
秦恪陡然跪地,沒有絲毫猶豫,道:“想必阿娘也已猜出,兒與容大郎……”
“秦恪!”明頤公主拍案而起,似憤怒至極,“你當真要與一個男人廝守終生?你可對得起秦家?”
秦恪驀然抬首,堅定道:“兒並未違背祖先遺誌,一直守衛邊疆,不曾愧對秦家。”
“你!”明頤公主美眸瞪圓,欲訓斥於他,卻忽然暈厥倒下。
幸秦恪手疾眼快,接住其身。
他正急於尋醫,卻發現一絲異常,忽福至心靈,眸中驚慌褪去,吩咐家仆:“速去尋醫者與侯爺。”
言畢,他將明頤公主安置榻上,於旁靜候。
須臾,醫者與長信侯同至。
長信侯見明頤公主昏厥,急得團團轉,忙令醫者診治。
醫者探脈後,恭敬回道:“殿下氣急攻心,無大礙,稍候便醒。”
長信侯立刻看向秦恪,惡狠狠問:“你氣你阿娘了?”
與此同時,明頤公主幽幽轉醒,見到長信侯,眼眶頓紅,哀婉泣道:“侯爺,是我沒教養好這逆子,愧對秦家列祖列宗!”
秦恪於旁示意醫者,醫者極有眼色,退離屋子。
長信侯心疼極了,連忙安撫:“這逆子如何惱你?你且說來,我替你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