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紮好頭發,打一個長長的哈欠道:“他突然要這個乾什麼?說要就要,你也得讓我想想啊。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八成早扔破爛堆了。”
江母不跟她廢話,還是催她,“你找找再說。”
大姐還又打一個哈欠,“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找到了送給你。”
江母不放心,又囑咐了她幾句,這才回家去。
回到家便等著,一直等得快到中午,大姐人過來了,手裡拎著那張很舊的手帕。
她把手帕扔到江母麵前,沒好氣道:“放家裡包樟腦丸的,還沒洗呢。”
江母見了帕子高興,也不管大姐給她甩臉子,隻說:“我自己洗洗就行了。”
大姐嘴碎,又嘮叨了一陣江士民這那的,問江母:“江士民突然要這帕子乾什麼?”
江母不知道這帕子到底有沒有用,也不想和大姐多說江家老太太那些故事,便敷衍說:“說做夢夢到他奶奶了,記得還留了這麼個東西,就叫我去拿了。”
大姑姐冷笑一下,“還真孝敬。”
說完忽想起昨天三個人滿生產隊問瓷片的事情,便又好奇問江母:“昨天三個人到我們這打聽破碗片的事,那個破碗片是不是你家的?”
帕子的事敷衍過去了,那這事就更不多說了,免得說起來沒完沒了。
江家老太太留的這故事,他們確實沒出去說過,村裡其他人不知道,本來老太太就說彆讓人知道,而且他們壓根也沒當真,從來沒當回事過。
那天賣瓷片,是莊子上幾家人一起賣的,誰也不記得彆人家出了什麼,隻能記得自己家的。
江母這便還是敷衍,對大姐說:“不是我家的,我家賣的是青花的。”
大姐無聊地砸兩下嘴,“也不是我家的,不知道問這乾什麼。”
江母拿了帕子去接水洗,倒上一點洗衣液,“誰知道呢,管這些乾什麼。”
大姐確實也懶得管了,看到江陽已經放學到家,自己便回家做飯去了。
江母洗好帕子晾在院子裡,進廚房也開始準備炒菜。
***
中午吃完飯,江星星和江陽在家過完休息,前後上學去了。
江父江母留在家裡沒有走,一直等到下午一點鐘,接到了一個年輕男人的電話,隨後不到十分鐘,家裡便迎來了三個城裡人。
榮默、岑歲和夏國梁是按照約定好的時間過來的。
到了江家,江父江母都很客氣,連忙給他們倒熱水喝,讓他們坐下休息會。
板凳桌子明顯都是剛擦過的,擦得鋥亮。
家裡各處也都打掃了一遍,正廳地板上一根頭發都看不見,看起來格外乾淨。
榮默三個人在他家正廳裡坐下來,提起江星星,簡單說明了一下來意。
江父這邊點頭道:“星星昨晚回來跟我們說了,你們這邊有什麼想問的,隻要我們知道,都會告訴你們。”
榮默說話客氣,並不多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道:“星星說那個瓷碗片是她太奶奶從城裡帶回來的,能不能問一下,星星的太奶奶,當時是從哪裡帶回來的?”
江父吸口氣,看著榮默說:“那個時候啊,我都還沒有出生,我爸也不過才十五歲。我也都是聽說的,我奶奶是個有本事的人,年輕時候就走南闖北。她那時候在平城,給一戶有錢人家當保姆做飯。後來到六六年,乃至往後的十年,全國到處鬨革命,誰窮誰光榮,誰家還敢用保姆啊。我奶奶就在那時候,從城裡回鄉下來了。”
江父一邊說一邊想,“那個瓷片的事情,是她臨去世前才說的,就拉了我爸說,當年情況特殊,反封建、破四舊,家裡的老古物件全都不能留,燒的燒砸的砸,雇主先生就讓她把這個瓷片帶回來悄悄收著。她也一直把這瓷片當寶貝藏著,直到臨死才交給我爸,讓他繼續收著。”
榮默這時候出聲問:“那那個雇主先生,你能記得他的名字嗎?”
江父低眉努力想了想,想了好片刻,抬起頭來說:“我記得我奶奶說過,好像是姓今,對,說這個姓氏很罕見,是‘今天’的‘今’,是個挺了不起的人……”
說到這個姓氏,榮默、岑歲和夏國梁,三個人臉色俱是一變。
夏國梁沒能忍住,看著江父急切開口問:“平城今信之,是不是叫今信之?”
江父想了一下,又蹙蹙眉,“好像是……”
說著開始慢慢點頭,“是是是,是什麼信之,我記得我還說過,我隻知道潤之,不知道什麼信之……”
夏國梁突然開始激動起來了,猛地一下從板凳上站起來。
岑歲隻是意外加好奇,昨天夏國梁剛說過這個名字,今天居然又聽到了,感覺很神奇,但她不激動。
榮默看起來也淡定,伸手拉一下夏國梁,讓他坐下。
夏國梁輕輕清一下嗓子,抬手扶一下眼鏡道:“不好意思,有點失態了。”
江父卻好奇了,看著夏國梁問:“你們認識這個人?”
夏國梁歎口氣道:“他去世的那一年,我也才**歲,隻還淺淺記得他的樣子,談不上認識不認識。”
岑歲聽他這麼說,心想那昨天還問她認不認識。
她這年齡,那不是更不認識麼?
而榮默聽到這裡,心裡自然明白了,那個瓷片為什麼會是柴瓷。
說今信之手裡藏有柴瓷,還是很有可能的,當年為了保下這片瓷器,他讓保姆偷偷帶回自己老家,確實也能夠說得通。
江父這會又感慨道:“都快過去半個世紀啦,說起來都跟說故事似的,不真實。”
榮默不跟著感慨,很淡定有序地又問他:“和那個瓷片有關的,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嗎?”
當然有了,江父從江母手裡接過手帕。
兩麵都翻看看,自己看不出什麼門道,然後對榮默說:“還有這個手帕,是和那個碎片一起帶回來的,我奶奶臨死之前,一起給了我爸。”
夏國梁盯著那手帕,“能讓我看看嗎?”
江父拿著手帕笑一下,一臉農村人的憨厚,說的話卻意味分明,“合適的話,送給你們也行,反正我們留著也沒什麼用。”
岑歲看著他,很淡定接話道:“要錢嗎?”
江父還是憨厚笑著,看向岑歲道:“小姑娘還挺直接。”
岑歲不跟他多繞彎子,直接道:“確定是和瓷片一起的嗎?”
江父嚴肅起神色道:“這個絕不騙人,我們可不做坑蒙拐騙的事情,但我們該得的,還是得要不是嗎?畢竟這東西,我們家也收了快五十年了。”
岑歲心想你哪是收啊,你爸那會兒可能還是收著的,到你手裡,都當破爛了。
瓷片隨隨便便就賣出去了,就為換點錢,現在又拿這帕子出來換錢,一看這帕子就不是精心收起來的。
榮默倒是不著急,繼續問江父,“從那以後,你們和雇主家就沒再聯係過嗎?”
江父搖頭,“再沒聯係過了,平城那麼遠,我們不方便去,他們也沒來找過,所以我就猜測,是不是我奶奶瞎編的故事,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聽完了,榮默想了想又問:“當年老太太把瓷片帶回來,到去世之前,也沒有告訴你們,這個東西到底有什麼重要的地方?”
江父還是搖頭,“沒說,就是一個破碗片嘛,對我們沒什麼用。重要不重要的,可能對今家人比較重要?你們為什麼來問這些事,像我閨女說的,做考古考察呢?”
榮默聽明白了,老太太隻是把瓷片帶回來收著,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大概也是因為雇主的囑托,才收了那麼久,又托付給自己的兒子,但瓷片到底是什麼,她根本都不知道。
老太太都不知道,那眼前這對夫妻就更不知道了。
他沒再繼續多問下去,回答江父的話道:“對,我們是做研究的,來考察點詳情。”
江父對考察不考察的沒興趣,他不接這話題,隻看著榮默說:“那這帕子,應該對你們很有用,老物件了,你們可以拿回去仔細研究研究。”
問不出彆的線索了,帕子肯定是要拿回去的。
榮默不慌不忙的,問江父:“我就直接問了,多少錢能給我們?”
江父笑起來,一臉憨厚相,“你們看著給,我不好說。”
畢竟這就一塊布,放到大街上,五毛也不會有人要。
岑歲看看他,平淡出聲道:“給你五萬,夠嗎?”
江父江母聽到這話一愣,竟然沒說出話來。
夏國梁轉頭看她一眼,開口就是:“丫頭,你彆開口瞎說啊,這錢誰出啊?”
他們都不是為自己辦事來的,要花大錢,那還得找趙明遠問過,他批準才行呢。
岑歲看著夏國梁,直接掏出手機,笑著道:“老頭,我自己付。”
說完看向江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要帕子你要錢,支付寶轉賬,行不行?”
江父這會不愣了,連忙清一下嗓子,掏出手機來,“行,行。”
夏國梁在一旁盯著岑歲,瞪大了眼睛想要勸阻道:“丫頭,五萬可不是五百,你家開礦的嗎?”
岑歲沒理他,直接給江父轉了五萬,順勢從他手裡拿了帕子下來。
沒去看夏國梁,她直接捏著帕子看向榮默道:“故事聽完了,東西也拿到了,我們走吧,回去再繼續給我講故事,我要聽今信之的故事。”
榮默倒是一直很淡定,笑笑道:“好”
說著站起身來,不打算再多坐,這就要和江父江母彆過了。
江父江母收了錢,高興得嘴都合不攏,還要留他們再坐一會。
但岑歲是沒興趣坐了,還是笑著跟他們說了再見,然後又說如果有需要,再聯係他們。
江父現在變得很好說話,十分殷勤道:“有什麼隨便問,知道的我都說。”
夏國梁跟在榮默和岑歲後頭,忍不住連連歎氣——現在的年輕人啊,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金錢觀念啊?!那可是五萬!五萬啊!!!
一直到出了第六生產隊的莊子,上了車,夏國梁還在搖頭歎氣。
岑歲坐在副駕上回頭看他,笑著道:“老頭,彆歎氣啦,那是他們應得的,五萬都少了。”
夏國梁瞪著眼,“五萬還少??”
岑歲往椅背上一靠,放鬆一下脖子慢聲道:“你覺得他們要是知道那個瓷片意味著什麼,還會讓我們走嗎?”
聽了這話,夏國梁臉上的神情慢慢就放鬆下來了。
他抬手往上推一下眼鏡,“這麼說也是,怎麼說也是他們家保存下來的,確實應得這五萬。”
說著又自我否定,“但看他們對待瓷片和帕子的態度,又覺得他們不該得。”
岑歲吸口氣,沒再和夏國梁多說這個。
她把手帕拎起來,展開在麵前,仔細看了看。
看一會轉頭看榮默,問他:“老板,你覺得這個帕子,裡麵會不會有什麼玄機?”
榮默發動車子,打著方向盤簡單說:“回去琢磨琢磨吧,希望能有。”
岑歲又看了一會,沒看出什麼來,便把帕子收起來了。
她又轉頭看夏國梁,問他:“今信之到底是什麼人啊,老頭,你給我講講唄。”
提到這個名字,夏國梁輕輕吸口氣,片刻後開口:“這個人啊,曾經是我們這行裡的泰山北鬥,用通俗一點的話,就是我們這個圈子裡的大佬。”
岑歲掰了掰手指頭,“民國時期的人?”
夏國梁點一下頭,語氣慢慢道:“生於民國初期,經曆過戰亂,活到了太平年月裡,卻在六六年的時候沒能扛住壓力,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岑歲感覺車廂裡的氣氛低沉了下去。
她坐好了,片刻問:“然後呢?”
夏國梁歎口氣,“有什麼然後呀,他去世後,他兒子帶著媳婦和兩歲的孫子離開了平城,今家在古玩圈子裡就徹底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今家後人去哪了,再也沒出現過。”
氣氛沉重,岑歲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榮默這時候開著車出聲:“所以捋下來時間線就是,革命爆發,今老爺子為了保住瓷片,讓保姆給帶回了鄉下,之後他沒經受住折磨選擇了離世解脫,之後他的兒子離開平城,從此退出了古玩界,再也沒有人知道,今家人去了哪裡。”
夏國梁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是這麼個順序。”
榮默目光直視路況,輕輕吸氣,緩聲又說:“今老爺子在古玩界是個傳奇,我是聽說過他的一些事跡,但沒想到,他居然留了一片柴瓷下來。”
夏國梁感慨道:“我會學考古進這一行,也是受了他的影響。說起來也是緣分吧,能在幾十年後的今天,讓我碰到他留下來的東西,這趟怎麼也值了。”
岑歲沒混過古玩圈,圈裡的很多事都不知道。
現在聽夏國梁和榮默你一言我一語地講,她便隻是靜靜聽著,一句話也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