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莊溪覺得洋洋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其實, 莊溪覺得沒有交流, 隻有一個人的世界裡, 不一定會逼迫的一個人加速成長, 也可能讓這個人像夾在時間裂縫中,觸碰不到陽光的柿子, 一直保持青澀,難以成熟。
即便有媽媽,洋洋實質上也是一個人靜靜站在時間的流逝之上,在家裡多數時間是一個人呆在自己的小屋子裡,在學校也沒什麼玩伴。
末世來臨後, 更是如此。
還有漫長的三年在實驗室, 更漫長的時間沉眠於冰雪之下。
他和冰雪一樣,純白又無情。
莊溪向洋洋靠近一點, 他沒有理由責罵洋洋,因為在末世中成長的洋洋, 作為喪屍的洋洋, 從根本上的土壤環境就不同, 誰能要求他有文明高度發達, 富裕安逸社會裡的三觀呢。
小溪:“洋洋,我知道你是喪屍了。”
洋洋低著頭,繼續向裡縮縮, 像一隻在主人麵前, 即將被拋棄的小獸。
他是喪屍, 喪屍和人類天然對立。
喪屍吃人肉, 喝人血,人類對喪屍的痛恨程度他比誰都清楚。
痛恨,懼怕,所有人類的共同理想就是徹底消滅他們狠入骨髓的喪屍。
他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無數個因為饑餓睡不著的夜裡,無數個要被隊伍拋棄的瞬間,他看著外麵的喪屍,都在想這群惡心的腐肉怎麼還不消失,還不去死。
直到,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異常。
指甲怎麼就長得這麼快了呢?
臉上表情怎麼就越來越少了呢?是因為他之前臉上一直沒什麼精彩的表情,上天覺得給他表情就是浪費,所以收走了嗎?
他也想有好多精彩的表情,可以大哭,可以大笑,可是他沒有觸發點啊,沒人逗他笑,沒人看他哭。
他以為以後會有,沒想到,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他躲在昏暗的小屋子裡,看著自己的指甲,想哭。
他是人的時候,就被嫌棄了一生了,一直站在被拋棄的懸崖邊,如果他是一隻喪屍呢。
指甲剪了又長,剪了又長,他受不了地把指甲拔掉,疼痛和將要淹沒他的恐懼相比,不值一提。
那時他想,他很懦弱,為什麼那麼怕被拋棄呢?因為他從小就沒得到過陪伴,從小就知道一個人是無法正常地生活下去,太難太孤單了。
現在想起來,才明白自己很可笑,在那個女人身邊,從來沒有拋棄與不拋棄一說,因為就沒被真心陪伴過。
可換了對象就不一樣了。
他對那樣的人都執著了那麼多年,何況對一個會給他洗頭,會抱著接收那麼多喜愛,會摟著他睡覺的人。
洋洋低著頭不看對方,伸著細白的胳膊,用殘損的手胡亂痛苦地比劃著,劃破暖色的夕陽。
我不是人,我是喪屍啊。
一遍一遍地比劃著,自虐般地告訴對麵的人,不留一絲希望。
胡亂比劃的手被握住了。
那個剛被掀開拔掉指甲的手指,被屬於另一個人的兩根手指捏住,被一片柔軟的草包裹住。
那一雙可以輕易破開石頭怪的腦袋,無堅不摧的手,被握住之後,乖乖的,僵硬的,無縛雞之力。
“我知道洋洋是喪屍,是心裡住著小太陽的喪屍。”
“崽崽一定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崽崽,是能治愈人心的崽崽。”小溪口中說著那天在論壇上看到的留言。
“羨慕有這樣崽崽的樓主,如果是我家崽崽該多好啊。”
“想象崽崽安靜地畫這些溫暖的畫的畫麵,心都軟了,崽崽一定長著一張小天使的臉。”
每一個字莊溪都清清楚楚地記在腦海裡,他一句句重現,把那些人的喜歡捧在洋洋麵前。
就算你是喪屍,依然有那麼多人喜歡你,能發現你冰冷身體裡麵的溫暖。
最後一句略微羞恥,幸好洋洋低著頭沒看他,小溪:“抱抱抱,揉揉揉,吸吸吸,舔舔舔,從軟軟的頭發舔到小腳丫。”
羞恥地說完,發現洋洋正抬頭怔怔地看著自己。
“舔到小腳丫”肯定是看著他說的。
話癆小溪忽然自閉。
洋洋一直看著,好像在等待著什麼,等待著攸關生死的東西。
小溪猶猶豫豫,向前移動一點,蹲在他麵前。
抱抱抱,那就摟一下,給一個暖暖的擁抱。
揉揉揉,手伸到頭上,揉揉柔軟的頭發,手在麵無表情的臉上揉搓一通。
吸吸吸,吸要怎麼吸?那就蹭蹭吧,埋頭在小人的肩膀上蹭蹭,額頭在淺綠色的衣服上磨蹭,溫度傳到衣服下的肌膚上。聽說摩擦生熱,洋洋真得覺得暖了。
舔舔舔,……
洋洋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小溪,眼裡裝進了夕陽。
這要怎麼舔啊。
遊戲裡的小溪真的沒辦法舔。
小溪蹲在地上猶豫了一會兒,小腦袋向洋洋腦袋上靠,兩顆小腦袋的距離越來越近,周圍越來越安靜。
洋洋眼裡的光越來越亮,小溪的腦袋擋住了要照進來的夕陽暖光,那些暖光都在他的後腦勺上,但是眼裡出現了更為溫暖燦爛的小太陽。
燦爛到洋洋有些承受不住閉上眼睛,手指緊緊地攥在一起,指甲差點穿透手心。
一個吻落在小喪屍的眼睛上。
睫毛劇烈地顫抖,如從牢籠中掙紮出的蝴蝶羽翅。
小溪:“小喪屍洋洋。”
洋洋臉上的皮膚和睫毛一起顫抖,他用力地閉著眼睛,力氣全部用在僵硬的臉上,臉上勾出一個有些奇怪的笑,眼睛同時睜開。
洋洋笑了,差點哭出來的笑。
一股酸澀的滿足感籠罩了莊溪。
要是有一天能聽到洋洋的笑聲,他就真的太滿足了。
小溪抱住洋洋,“洋洋要是想做個小喪屍,就做小喪屍,要是不想做小喪屍,院長說他能解喪屍病毒,不要怕,也不要擔心,洋洋隻是生了一場可以治好的病。”
洋洋在他懷裡輕輕點點頭,嗅著他身上獨特的氣息,鬆了一身的僵硬,好像回到最初最溫暖的地方,隨時可以閉上眼睛安眠。
小溪笑著摸摸他的腦袋,洋洋萬分不舍地從他身上起來,拿出自己的小畫本,畫了兩顆非常漂亮的心心,兩顆彎著眼睫的心親親密密地靠在一起。
最初是兩個小人靠在一起,現在是兩顆心靠在一起。
然後,他掀開原來那副畫給小溪看。
莊溪哭笑不得地指著被捆在柱子上的三個小人,“為什麼要把他們三個捆起來?”
周圍圍著一群拿著小火把的喪屍,好像要燒死異教徒一樣。
洋洋不舍得在這個最得意的畫作上寫字,他拿著筆在自己的手上寫,“隻有我們,我對你好。”
莊溪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洋洋立即寫:“你不忍心,我不殺,把他們變成喪屍一直陪著你。”
聽我的話,陪著你,這樣可以。
一瞬間,莊溪覺得養崽路漫漫,賺錢隻是第一步而已,還有思想教育。
其實要掰正的不止是洋洋啊,幾個來自不同時代,不同背景小人,要如何走上和諧文明自由的星際化道路呢。
拉著小喪屍的手,小溪領他回家。
一路上都在叮囑他不能把三個人變成小喪屍。
莊溪有很充足,能夠說服他的理由。
小溪:“如果洋洋把他們變成喪屍,那要去醫院治療,花很多很多的錢,我們會窮到吃不起飯,田地裡的東西全部都賣掉。”
對於末世來的洋洋來說,這是不允許的,食物比命重要。
洋洋:“那我不咬另外兩個了。”
第一個咬都咬了,就不管了。
莊溪笑彎了眼睛,覺得小喪屍似乎很委屈,他覺得他隻有一個喪屍小弟了,把敵人變成小弟的大計隻能完成三分之一。
可是,洋洋你可長點心吧。
遠遠以後好了的話……
拉著小喪屍回來時,澤澤和禮禮都在,他們站在遠遠的房門外,新奇地觀賞著這和往常大不一樣的遠遠,說沒有幸災樂禍是不可能的。
看到小溪拉著洋洋的手,兩個看好戲的人立即緊張起來,澤澤手中的盲杆被他握在身前,好像洋洋要是做什麼出格的事,隨時會一棍子打死洋洋。
小溪:“你們放心,洋洋不會再咬人了。”
兩個小人依然如臨大敵。
小溪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禿頭,有點為難。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指放在洋洋嘴上,想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真的不用害怕,洋洋不會再傷害他們了。
呆呆的洋洋愣了一下,忽然張開嘴巴,露出小尖牙,在禮禮和澤澤同時緊繃之時,飛快地舔了一下莊溪的手指,眼神飛到另一側。
莊溪愣了一下,禮禮和澤澤也愣了。
禮禮忽然上前抓住小溪的那根手指,用自己的袖口擦擦擦。
禮禮:“還是不乾淨,要是變成遠遠那樣怎麼辦?”
假封建·真心機太子禮,立即給小溪“消毒”,把小溪的手指塞到自己嘴巴裡,舔。
莊溪:“……。”
澤澤:“???”
澤澤一把推開禮禮,把小溪的手指拿出來,眉頭緊皺,用他的手指一點點擦掉手指上的口水。
克製地最終沒有像禮禮一樣放到嘴巴裡,隻是一直握在自己掌心裡。
遠遠不知道什麼出現在他們麵前,直勾勾地盯著小溪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向前跳一步,再跳一步。
洋洋麵無表情地看向遠遠,黑漆漆的眼神直接對上遠遠的眼睛,傻傻地要向前的遠遠,立即掉個頭,蹲到地頭當稻草人,嚇唬麻雀去了。
莊溪:“……。”
洋洋拉住小溪的另一隻手,貼近小溪。
小溪從洋洋和澤澤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乾乾巴巴地說:“先乾活吧。”
總不能他們在這裡親親密密,讓遠遠一個人蹲地頭吧。
再說,今天的體力還有很多,還是要乾活升級賺錢的。
難得的所有小人一起在田地裡種地,其他小鎮來偷菜的小人,看到都震驚,隻看一眼,就捯飭著小短腿飛快地跑了。
而白天一直種地的遠遠,現在也隻能坐在地頭上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