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中魚星球灰蒙蒙的天空下, 莊溪在順著已經清理過的最後一條路線行走,如果這條路上也找不到,那他就要去沒清理過的地點, 天快要黑了, 那會更難走。
一條路走到頭,依然沒有發現活人的痕跡。
莊溪抿抿唇, 就地坐下休息。
雨還在下,莊溪低著頭, 快速地又換了一個口罩, 大口喘了一口氣。
腳底傳來刺痛, 小腿酸疼無力,身上力氣要耗儘了。
莊溪坐在雨水中冷靜了一會兒, 即便他再著急,現在沒有力氣又下著大雨,不適合繼續尋找,不然不僅尋找不到遠遠, 自己也可能搭進去。
他舉目四望,想雨幕中尋找一個臨時躲雨休息的地方恢複體力,等這一陣雨過去之後再繼續尋找。
十分鐘後, 莊溪站起來,向著遠處的枯樹林走去,除了那裡還有樹枝, 附近荒蕪的土地上沒任何能哪怕遮擋一下的東西。
那裡原本應該是一片樹林, 現在樹木全都枯死。
莊溪堅持著向前走, 走到樹林中發現這裡有火燒過的痕跡,小腿肚開始發抖,他沒精力繼續觀察,頭昏腦漲向前繼續走。
幸運的是,他看到一個坍塌的房子,房子雖然坍塌了一角,但依然形成組成一個封閉的空間,躲雨休息足夠。
走到房子前,莊溪鬆了一口氣,不要著急,背包裡有足夠的口罩和營養液,休息好,等雨停,再繼續上路尋找。
這樣安慰著自己,莊溪彎腰躲進塌陷的房子裡,沒有腐蝕性的雨水打在身上後,多了一層安全感。
房子隻有一麵牆塌了,空間很大,隻是比外麵還灰暗,莊溪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裡,略略緩解了身上的疲憊,打開光腦上的光。
從背包裡掏營養液的手頓在拉練上,莊溪的視線緊緊定在前麵,激動得手指顫抖,他急忙站起來,因為起身太猛烈,疲憊的身體向前一個趔趄,一下跌倒在地。
不顧膝蓋上的疼痛,他手腳並用,急急跑到前麵躺在地上的人身邊。
指尖傳來的溫度讓莊溪差點喜極而泣,把人翻過來,看清他的臉後,莊溪興奮得眼眶酸澀。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喉嚨顫抖,嘴巴開開合合,嘴型喚出無聲的“遠遠”兩個字。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開口說話過。
小時候同學開始不跟他玩時他想要說話,爸爸離開慕青星球時他想說話,媽媽誤會他時他想說話,所有時刻都沒現在這樣情緒強烈地想說話過。
想說“遠遠”。
很想很想。
喉嚨酸澀又疼痛,發不出任何聲音,一周來的擔憂全部化為粉末,那種焦慮分崩離析時帶出更多複雜的情緒,一瞬間將他淹沒。
莊溪緊緊咬著唇讓自己冷靜。
他先聯係了另一艘飛船來接他們,拉過書包,從裡麵找出營養液,撕開開口向遠遠口中灌。
營養液全部從他的嘴角溢出。
莊溪隻呆了一小會兒,立即摘下自己的口罩,刺鼻的氣息嗆得他咳嗽,隻是這一分鐘他都難以忍受,那麼遠遠呢。
都說他體質等級極高,可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周,不吃不喝,體質等級再高,也處於危險之中吧。
來不及多想,莊溪吸了一口營養液,手指劃過遠遠的下巴,捏著遠遠的嘴,以口相渡。
他睫毛顫抖,臉上的手指緊張的發抖,笨拙地摸索著讓遠遠咽下營養液。
第一口下去之後,後麵就熟悉很好多,他接連給遠遠喂了大半袋,急忙給他帶上防護眼睛、口罩,換上防護服。
莊溪叢叢喝下剩下的半袋營養液,他這才告訴等他的第一個飛船司機不要等他了,有和他一樣愛探險的朋友來接他。
司機倒是沒怎麼生氣,畢竟莊溪包了一整天,錢也給他轉過去了。
把事情都安排好後,莊溪一直砰砰跳的心臟稍稍安穩,他一邊看著時間,一邊打量著遠遠。
和禮禮不一樣,遠遠沒有穿遊戲裡的衣服,防護服下的衣服是戰場上的軍裝,那肯定比莊溪能買到的防護服要好很多,但現在也破損不堪。
除此以外,遠遠和遊戲中一樣,他有雙腿,臉上沒有慘烈的燒傷。
莊溪拉住遠遠的胳膊,遠遠沒有任何反應,心裡被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再次反應翻湧上來。
遠遠。
他扶著地麵站起身,把書包掛在手臂上,用力扶起地上的遠遠。
現實世界裡的遠遠身高體長,看著瘦削,卻比莊溪重很多,莊溪本就乏力,好不容易把遠遠拉起來,扶著遠遠靠在自己身上移動的第一步,支撐不住兩個人齊齊摔到。
莊溪抿抿唇,並不覺得多絕望,因為這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要把遠遠帶出這個枯樹林很費力,飛船一個小時就能降落在樹林外的空地上,司機極大可能不願意下飛船幫他,在這在這裡多呆一分鐘,而遠遠就多一層危險,已經過去十幾分鐘,他還有40分鐘。
莊溪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將遠遠扶起來,大半重量壓在自己身上,半背半拖著一點點向前移動。
雨依然沒停,外麵黑夜和雨幕將他們秘密籠罩起來,腳下土地泥濘,幾次停下跌倒,兩個人像兩個小泥人一樣。
背不動了,莊溪就雙手從遠遠腋下穿過,咬著牙托著他向前一點點移動,胳膊酸得顫抖,再換回背上,踉踉蹌蹌向前走。
腿裡像灌了鉛一樣,又重又酸,每走一步都帶著沉沉的疼。
雨水打在防護眼鏡上,莊溪沒力氣擦掉,他幾乎看不清遠處的景象,眼前隻有茫茫的雨水。
他心裡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管怎麼樣,都要把遠遠安全地帶回去。
他背上的是他的遠遠,也是聯邦最偉大的上將,是十年來在最前線抗擊蟲族的星係英雄。
沒有一個人如他這樣堅持,從20歲開始,到犧牲在戰場上,從未退卻。
人類和蟲族的對抗曆史悠久,蟲族真正開始肆虐是在十年前,並不局限於幾個重災星球,蟲族曾悄悄偷襲過很多很多星球。
現在和平繁華的慕青星球也曾有蟲族悄悄潛入,小規模地偷襲過,隻是很快被消滅,才抱住了現在的繁華。
那年年少的莊溪為了阻止父母離婚,故意跑到雪地中等父母擔心來找。
那天雪很大,小莊溪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他跑出去故意把雪地上的腳印留的明顯一點,再跑回去躲避點。
他以為這樣明顯,父母出來找一定能發現他,可是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小莊溪好像被全世界拋棄在茫茫白雪中,迷茫中生出一絲絕望。
他那時該是被凍死在冰天雪地之中,如果沒有那場蟲族襲擊,沒有聯邦軍校的人來驅趕蟲族的話。
被凍僵的孩子感受到一點點溫暖,迷迷糊糊睜開眼。
世界上一片白茫茫的雪,一世的白中,抱著他的人抿著的唇上那一抹淺紅,是他世界裡唯一的顏色。
那一年,他剛20歲,那時候臉上已經有了高嶺上的寒意,年少肆虐難以遮掩,卻是那一年莊溪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
兩年後,聯邦表彰了一位立了大功的軍人,授予軍功章時被各大網推送,新聞鋪天蓋地,說他擺脫了私生子的身份,成了聯邦新星。
他看到視頻中的人時恍惚了很久,時隔兩年才知道他的名字。
自那以後,他平步青雲,屢立戰功,莊溪每次看到他都會比其他人多看一眼,總歸和彆的將軍是不一樣,他隻敢悄悄看,從未說出口,看的最長的一眼是在校門口的屏幕上。
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和那個雪天裡的風聲一樣。
莊溪緊緊地咬住嘴唇,瘦弱的肩膀扛著高大的聯邦上將,一雙腿脫在身後的地上,在泥濘中滑行,另一雙腿打著顫向前移動。
我一定要把你安全地帶回去。
就像你當年把我抱回家一樣。
眼前依然是霧茫茫的,實際上垂著腦袋的莊溪也看不到前麵是什麼,傳進耳朵裡的聲音除了咆哮的風聲,似乎還多了點其他的。
莊溪想抬頭看,他背上忽然一輕。
有人沉甸甸地壓著他時,他能堅持住,現在背上的壓力沒了,他反而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雨水裡。
“將、將軍?!”
“將軍!”
莊溪聽到這道聲音後,滿是泥水的手指緊緊抓住遠遠的褲腳。
耳邊又傳來一個飛船降落的聲音,下降帶來的大風吹動第一個來人的軍服,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
莊溪抬起頭,護目鏡上的雨水和剛才跌倒時濺上的泥點,讓他看不清來人。
那個人沒看莊溪,反而側頭看向那個飛船,眉頭皺在一起,飛快地抱起遠遠就走。
他力量極大,莊溪握住遠遠褲腳的力氣,在他麵前不堪一擊,他輕而易舉地抱起遠遠,腳步飛快地帶著遠遠走了。
莊溪喉嚨發緊,疼得難以呼吸。
他掙紮著站起來,那個人已經帶著遠遠走上一個飛船,另一個飛船剛剛降落,莊溪的光腦開始閃爍,司機催著他上飛船。
莊溪許久沒動,飛船開始閃爍啟動燈光,他才胡亂地擦掉護目鏡上的雨水和泥點,一步一步向飛船上移動。
他一身泥水,狼狽不堪,站到飛船裡也沒好意思坐下,腳下的泥土已經弄臟了昂貴的飛船,何況還是身上還有部分泥土不斷和雨水一起向下流,怎麼好意思再坐到座椅上。
司機臉上露出一絲不喜,是個人大概都會不開心,好在司機壓下了,價格這麼高,他該知足。
飛船起飛後,司機說:“可以摘下口罩和防護鏡了,脫了外麵的衣服坐下吧。”
莊溪反應緩慢,過了一會兒才把口罩、防護鏡和防護服脫下扔到垃圾桶裡,身上還算乾淨,沒有大塊的臟汙,莊溪坐在柔軟舒適的椅子上。
接連七八個小時的勞累,一下坐在這樣舒適的椅子上,應該徹底放鬆才是,可他仍然緊繃著,調出光腦上自己整理出來的季上將身邊的人的名字,然後一一在網上找到他們的視頻,一遍遍聽他們的聲音。
過了20分鐘,聽到某一道聲音後,莊溪癱瘓般躺在寬大的椅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