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季清遠姿態隨意地站在門口,黃昏夕陽寥落地落在他身上,他看向院子裡的兩個人,視線沒有準確地落腳點。
莊溪急慌低頭的瞬間,他好似沒有察覺。
院子裡的少年盯著自己的手指看,暗地裡深深呼一口氣,剛才視頻裡的畫麵還縈繞在他心裡。
女人垂死掙紮時痛苦慘白的臉,男人麵無表情的臉,雷雨交加的夜晚,暴雨傾盆落在莊溪的心裡。
他終於明白,楊老葉子奇怪的表現,他這一生隻有一個女兒,掌上明珠,疼到骨子裡。
他也知道楊老師說的,對親人都毫不手軟是什麼意思了。
頭腦嗡嗡作響,繼而是一片空白,莊溪無措地坐在原地,心被扭得又慌又酸。
“回來怎麼不說一聲?”楊老爺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收好光腦,站起身。
莊溪自然也不能繼續坐著,他也跟著站起來,眼睛直直盯著花園裡即將枯萎的花。
“小朋友留下來吃飯嗎?”楊老問。
“不、不了……謝謝您。”莊溪說:“不打擾您了,我先回家了。”
“好,天快黑了,早點回家吧。”楊老笑得依然很和藹。
莊溪點點頭,在沉默中背上書包,腳步略顯沉重地向門口走,經過季清遠身邊時,腳步放慢許多,再慢還是在無聲中擦身而過。
少年走遠了,季清遠一隻手扯扯領帶,扯了一下還是覺得壓抑,聯邦製作精良,不易毀壞的領帶被他一隻手扯斷。
日薄西山,少了白日裡的熱鬨,院子裡安靜得讓機器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你故意給他看那些視頻,想讓他害怕,遠離我。”
至於計劃了多久,有多少巧合都不必再說。
“他不合適,自己離開不是正好?”楊老從機器人手中接過水壺,繼續給院子裡的花朵噴水。
季清遠站在原地,一步沒多踏進去,這個院子如一座牢籠,在黃昏時分,黑暗隨著落日下沉、蔓延,時刻想抓人進去,封印在黑昏暗冰涼之中。
隻是站在這裡,涼意已經深入身體裡,一點點侵蝕,遍體生寒。
站在門口的季清遠像一個冰雕一樣,從心裡發出的聲音,也一樣微涼而壓抑,“不要再……”
他閉上眼睛,嘴裡那句話終是沒說出口,他站在那裡,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身體裡的所有力量和溫度和夕陽一起沉下去。
連歎息的力氣都沒有。
“你是聯邦上將,就差一步成為聯邦元帥的上將,他是誰?”老人手持水壺,撒出晶瑩清透的水珠,“星係數十萬個人也數不到他。”
“隻是這樣?你也不想我活得開心輕鬆吧。”季清遠輕聲說,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噴壺停在花前,老人站起身看向季清遠,“你是我唯一的外孫,是我養大的外孫。”
“七歲那年是我拚儘全力把你從季家帶回來,用最好的資源把你養大。”
“可是我卻殺死了你最愛的女兒。”
記憶湧入兩人腦海裡,第一次見麵時,那個渾身是傷,舔舐傷口的孩子再次出現,還有一個貌美的女子在哭喊。
對於那個孩子來說,季家是個地獄,而對於20歲以後的季清遠來說,楊家又是什麼呢?
今日降溫,秋天的寒涼比往年來得更早,季清遠沉默地站在院門口,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
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他活著做什麼,下了戰場,離開聯邦,這個想法時常會跳到心裡。
枯風吹過空洞洞的靈魂,隻能用戰爭和軍務填補。
兩人之間都是沉默,沒有傭人敢上前叫他們吃飯,一個個推著不怕被罵的機器人上前請示晚餐。
被傭人推過來的機器人,似乎也不敢說話,它掃描過院門口的人,他的心跳很慢,體溫很低,不像是人類,倒像是它的同類,也不像是它的同類,它們無堅不摧,這個人現在很脆弱。
不過,外麵跑過來的人,他的心跳很快,充滿活力。
機器人看向院外,院子裡心驚膽戰的傭人探出頭,季清遠和楊老也回頭看過去。
院子外,綠樹成蔭的小道上,一個少年正奔跑而來。
他穿著普通的棉質t恤,腳上穿著乾淨的白鞋,肩膀上的書包帶隨奔跑上下晃動,背後是大片橘紅溫暖的夕陽,前麵是輕柔的吹散頭發的清風,眼睛安靜明亮。
他一路跑到季清遠麵前,抬起頭,清亮的眼睛看向季清遠,一朵笑綻開的時間,伸高胳膊摟住季清遠的脖子,一下撞到他的懷裡,踮起腳,溫暖的臉貼在他微涼的脖子上。
風吹走寒冷和陰霾後,忽然停了。
晚霞的餘暉落在相貼的兩人身上,昏黃迷蒙。
莊溪鬆開後,雙手躲在身後,手指緊張地扭在一起,他抬著頭,眼睛裡映著美麗的晚霞,小聲而堅定地對怔愣的季清遠說:“遠遠……你親親我。”
精神力等級剛突破星際記錄的季清遠,許久沒反應過來,他難得怔愣,恍惚地看著莊溪。
片刻後,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托住莊溪的後腦勺,矮一頭的少年,再度被按進懷裡,清冷疏離的木質氣息,安心又熟悉,把莊溪籠罩其中。
一個吻落在他的鼻側,鼻尖,包裹住雙唇。
後腦勺和背後的雙手力度極大,溫度回升,溫熱燙人,但是它們在輕輕的發抖。
莊溪閉上眼睛回抱他的遠遠。
剛看到那個視頻時,他確實有些慌,楊老師的話在他腦海裡回蕩,“他連親人都能下狠手!”
他當時沒想太多,以為是親人之間的打鬥,絕對沒想到是遠遠親手殺了自己母親。
他分不清自己在慌什麼,楊老問他要不要留下吃飯時,他隻想離開這裡。
經過遠遠身邊時,他走得那麼慢,也說不清為什麼,是想遠遠留住他,還是想拉住遠遠一起走。離開後,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很沉。
他腦海裡不斷地回放著那個視頻,麵無表情的人,眼睛裡真的沒有一絲感情嗎?
他穿著的衣服看著像軍裝,可不是正式軍裝,是聯邦軍校的校服,他那時候還沒畢業,或許和抱自己回家是在同一年。
如果他真的是那樣一個人,又怎會在任務是驅趕捕捉蟲族的時候,抱一個普通又陌生的孩子回家?
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剛才那麼慌,是因為他觸碰到了遠遠身後的大石頭,比他想象的還要沉還要冷,他害怕,他不敢繼續碰,他不敢想遠遠這些年,光鮮亮麗之下包裹著什麼。
為什麼害怕,好像想一想心就被紮一下。
莊溪好像都明白了。
他平凡渺小不能為遠遠做什麼,但可以陪在他身邊,至少把心裡想法說出來,要回應他,不要讓他一人表麵沒什麼,其實很孤獨很苦地一直等待。
院子裡,明麵上和躲在暗地裡的人,看著擁吻的兩個人都愣了。
傭人們絕不會想到,殘忍又冰冷的聯邦上將,會這麼溫柔珍惜地親吻一個人。
楊老也絕不會想到,他這個善於隱忍克製的外孫,會這樣無所顧忌地當著他的麵親吻一個人。
還是一個家庭連星際及格線都達不到,父母離異,性格孤僻的啞巴。
身邊的機器人被老人推到椅子上,聲響打斷了兩個人的親吻,季清遠抬起頭,把後知後覺羞赧到想鑽到地底下的人抱在懷裡。
他低低笑著,眼裡星河璀璨。
真的很小隻,小到正好可以完全抱在懷裡,契合得沒有一絲縫隙。
身上的寒冰被溫化,身上的枷鎖被掙破,季清遠對著楊老露出一個笑,這個笑裡沒有不尊重的意思,隻是有些張揚,不像季上將的笑,像遊戲裡的遠遠,張揚是因為壓著他的東西被人搬走了。
“你還不把人放開?”楊老臉色鐵青,皺著眉頭說。
“不舍得放。”
季清遠下巴放在莊溪的頭頂,輕聲喟歎,說得認真。
莊溪的臉紅成熟透的西紅柿,耳朵發癢,想繼續躲在遠遠懷裡,又怕這麼近自己心臟飛快跳動的嘭嘭聲被遠遠聽到,連站都不知道怎麼站了。
不放開是不可能的,抱了好一會兒,遠遠還是稍稍放開一點。
隻是手臂鬆開了一點而已,沒想到懷裡的人就著這一點,像個靈活的小麻雀一樣,飛快地跑了。
速度比來時還快,t恤被風揚起,書包一顛一顛,沒兩分鐘路上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