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時陷入寂靜。半晌後, 大胖鯉魚緩慢咽了口唾沫, 舉了舉手機。
屏幕上的小紅魚全身淺紅, 靈動又俏皮。
放下手機。
眼前的男人含著笑, 眉目英挺......
啊啊啊啊啊!
白宏禮抓緊了木頭桌麵,為了禮貌並沒有驚叫出聲,但心裡確實跑過了無數隻直立著的伊麗莎白鼠, 這會兒在他心靈的那一畝三分地上瘋狂地邁動著腳步啪嗒啪嗒跑馬拉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坐下了,還在介紹,“我叫桓俞。”
白影帝神思不屬,點點頭, 勉強還維持著一個優質明星該有的理智優雅, “我是白宏禮。”
桓俞笑意加深, “我看過你的電影,每一部都看。我是你的粉絲。”
大胖鯉魚隻好勉強上嘴角上揚了點,乾笑。
“嗬......嗬嗬,是麼?”
“好久不見,”桓俞說,“上一次見麵, 還是在小時候,不知道你覺得我現在怎麼樣?”
白影帝剛才想好的誇獎的話沒經過大腦,脫口而出,“我看你是條小仙魚。”
“......”
鹹魚?
桓俞眼中笑意更濃。
雖然相親對象的性彆有些出乎意料, 可白宏禮是個有分寸的魚, 從不會提前離開讓人難堪。哪怕這會兒屁股底下凳子都像著了火, 他也在不著痕跡地尋找話題,隨口問了問對方平時都喜歡做什麼。
這一聽,白宏禮倒是驚了下。他原本以為,桓俞說看過他的電影,不過是這種場合專用的客套話,究竟回去會不會看,基本上大家都心中有數;可桓俞坐在對麵,壓根兒不用思索便把他演過的幾部電影如數家珍爆了出來,每一部裡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還有什麼樣的進步空間,全都點的明明白白。
白影帝對工作很上心,不由得又往前坐了坐,專心聽他的意見。
這一聽,他又發現了另一件事。
桓俞聲音也很動聽。
不是那種粗獷豪邁的,桓俞聲音低低,含著種少年感的清冽,讓人想起被風吹著撞擊在一處的碎冰。交談並不費力氣,也根本無需刻意尋找話題,白宏禮漸漸起了興致,眼睛越來越亮。
桓俞還說起了小時候的事。
那時的桓俞還是頭一回來江裡,這裡的魚都沒見過,水質也沒嘗過,又害羞。海裡頭七彩斑斕的魚見多了,看江裡都灰撲撲一片,下都不敢下水,隻能用人形光著腳丫試試水麵溫度。
白宏禮也被勾起回憶,“我還記得你那時候是小紅裙,羊角辮——”
笑起來很甜,眼睛彎彎,隻是膽子小,稍微被人看一眼就往父親身後怯生生躲。白宏禮年紀比她大,自然而然就當了大哥哥。
他牽著小姑娘手,和她一起踩水,“來。”
水花撲騰飛濺,桓俞慢慢放鬆下來,被他背著在江裡遊了兩圈。白宏禮說:“要不要試一試?”
桓俞點點頭,臉卻紅了。白生生的腳丫呼吸踩了半天,細聲細氣。
“你......你帶著我。”
“好。”
他把小紅魚頂在背上,咕嘟嘟沉下水去了。他吐出一個泡泡,桓俞也吐出一個泡泡,泡泡裡映出兩雙圓圓的眼,魚尾巴親密地碰著。
也是因為這樣,父母才起了娃娃親的念頭。
可如今......
白宏禮實在是沒法把眼前這個人,和當初紅裙子羊角辮的小姑娘聯係起來啊!
這差距忒大。
好在桓俞談吐清楚有致,雖然和想象中的不太相似,可到底也算是皆大歡喜。
飯快吃完時,白宏禮還是禁不住問了:“你們種族......都這樣?”
說變性就變性?
這得有多奇葩?
桓俞溫和斯文地笑,“要是想來,歡迎你來參加我姑姑的再婚禮。對了,下周她就會變成我叔叔了。”
大胖鯉魚的眼睛裡滿是驚恐。
“你姑姑?你叔叔?......她離婚了?”
“不,”桓俞,“她馬上要變為雄性了,她的丈夫之前的小妾們要成為她的妻子了。”
“......”
白宏禮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把這關係搞清楚,覺得自己在這裡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隻想趕緊回到他正常的家!
餐館門前,桓俞替他拿著外頭穿的大衣,紳士詢問:“我送你?”
大胖鯉魚勉強擠出個笑,搖頭。
“不麻煩了,不麻煩了。”
桓俞:“要不要看電影?”
大胖鯉魚頭搖的更快。
“不牢破費,不牢破費。”
他飛快地招來輛出租車,確定了下自己的臉被口罩遮的嚴嚴實實,隨即鑽進車裡,溜了。
一路上都在忍不住理桓俞家的家譜。
在雌性成長到一定程度後才會變為雄性,那按這個邏輯,桓俞他爸,其實在之前,算是他媽?
那到底是喊爸,還是喊媽?
大胖鯉魚打了個哆嗦,感覺自己的頭都變成了剁椒魚頭。
這有點兒忒刺激。
出租車經過一個人流量挺大的廣場,廣場的LED大屏幕上正播放著品牌廣告,裡頭的當紅小花正是陳采采。她滿臉掛著笑,按照廣告商要求擺出各式各樣的姿勢,展示自己手上戴著的光彩熠熠的鑽表。
這廣告,白宏禮之前從未見過。
應當是新拍的。
他無意識多掃了兩眼,目光定格在陳采采厚厚的劉海處,隱約覺著有點違和。甚至連她的容光也遠不如當日初見,如今看來,倒像是形同槁木的老人,外頭勉強披了一層光鮮亮麗的皮,從每一個毛孔裡透出死氣沉沉。
白宏禮眨了眨眼,再看。
一個恍惚,陳采采的肩頭竟像是坐著個半明半暗的影子,是個女童的模樣,摟著她的脖子,嘻嘻直笑。
白宏禮悚然一驚,隱約覺出不對。
他與司景發短信,“恩人,這些天,你看見過陳采采嗎?”
這條短信,司景卻等到晚上天色沉沉才回。興許是剛剛結束工作,司景也沒有多解釋,隻簡短回他,“去酒館說。”
晚上九點,妖怪酒館生意最火爆的時候。白宏禮找看店的狐狸精要了個偏僻的角落,拿屏風和其他的嬉鬨聲阻絕開,坐了一會兒,才看見司景推開了大門,臉上的妝還未來得及卸掉,這會兒描了細細的內眼線,愈發蒙上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信步走近。
他在座位上坐下,仍然沒有放下手中抱著的大衣,問侍應生:“有肥料沒?”
大衣忽然一抖。
侍應生表情也沒崩,點點頭,沉穩道:“您要哪一種?”
畢竟這裡來來往往的妖不少,植物成精的雖然罕見,卻也並非完全沒有。偶爾有不習慣人類飲食過來點上一杯肥料慢慢喝的,也不是稀罕事。
司景對心肝寶貝草一向很豪氣,“最貴的給我來一杯。”
片刻後,一杯上好的園藝專用肥料上了桌,裝在高腳杯裡,精致又秀氣。上頭還用檸檬葉子和鮮紅的櫻桃做了裝飾,如果不是味道的確有點衝,誰看也猜不著這是用來澆灌植物的。
司大佬這才把懷裡大衣下蓋著的東西放置在了桌上,赫然就是那盆貓薄荷草。
白影帝:“恩人,怎麼抱這麼緊?”
而且脫了外套,不冷?
司大佬:“它更怕冷。”
白影帝:“......”
可以的。
走哪兒帶哪兒,還脫衣服給它穿,這到底是怎麼樣一種執念啊。
不敢比,不敢比。
高腳杯微微斜過來,裡頭的肥料汩汩往下倒。司景開始說正事,“你見過陳采采帶著的那東西了?”
白宏禮:“看見了。可我到底對這些了解不深,竟然看不出那是什麼。”
說到底,他是個混血,非妖也非人。雖然覺著不對,卻尋不出個緣由。
司景眼角微挑,“——是古曼童。”
白宏禮恍然。
古曼童在圈子裡不罕見,隔壁國見的更多。長途旅行的司機往往都會種一小盆花草或者掬一捧米,擺正了,出行之前拜一拜,每天供給食物,來保佑自己一路平安。白宏禮也聽說過,可這些都是小把戲,還不足以入他們的眼。
陳采采的這個倒是不同,正兒八經用女童煉出來的,如今都能化形了,恐怕是煉製了許久。
也難怪對方躥紅的如此之快,恐怕也是靠這古曼童得的氣運。
可這仍舊說不通,“古曼童不是會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