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澤還沒與導演商量完, 忽然見女配跌跌撞撞從房間裡跑出來,揮舞著手臂花容失色,喊:“在這兒呢!——那老鼠沒被夾住, 這會兒鑽那邊兒床底下去了!”
這一聲動靜挺大, 幾個工作人員趕緊過來幫忙。這附近的酒店,彆的地方都好,隻有一個衛生問題著實讓人擔憂, 汪源有一天起來, 便發現自己前一晚上吃剩下的豬肉脯被拖了個乾淨,可把他氣了個夠嗆。
後頭屋子各個角落都放了捕鼠的玩意兒,偏偏床底下還有點空隙, 老鼠往裡頭一鑽,外頭一群過於高大的人類麵麵相覷, 無可奈何。
“來來來拿個掃帚......”
“能掃出來嗎?”
“打打試試。”
“一二三,一起往外趕——”
一派兵荒馬亂。闞澤叫了客房服務回到房間, 準備給司景喂點吃的,就聽外頭的動靜又大了,“跑出來了跑出來了!”“打老鼠!!”
床上的司景本來裹著被子睡得安穩,耳朵緊緊貼在枕頭上, 一副“我不聽我不聽誰也不要叫我起床”的模樣。這會兒突然間渾身一激靈, 從床上坐直了身, 迷迷糊糊道:“老鼠?”
闞澤把小祖宗往下按, “乖, 再躺會兒。”
“有耗子啊......”司景壓根兒不聽他的, 暈暈乎乎把腳往地上的拖鞋裡塞。左腳塞在了右拖鞋裡,右腳塞在了左拖鞋裡,司景也渾然不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門外去,跟踩在雲裡似的。
這會兒走廊上的門都打開了,一群大男人在那兒圍攻老鼠。偏偏他們個個兒人高馬大,老鼠東竄西躲,倒還真不怎麼好逮,中間還有兩三個特彆怕這東西的,瞧著表情恨不能直接縮到櫃子上去。
“我靠,”一個場工忍不住爆了粗口,“這老鼠長得也太肥了吧?”
尾巴長的讓人惡心。
各色掃帚拖把齊上陣,你方唱罷我登場,東西南北一頓亂拍。老鼠身形挺靈活,嗖嗖繞開,徑直衝著樓梯角落跑去。眼看就要沒影了,後頭卻突然冒出一隻穿著拖鞋的腳,腳踝纖瘦,骨節微微凸出,很精巧,用的力氣卻極大——隻一下,便準確無誤踩住了老鼠的長尾巴。
是司景。
司景這會兒拖鞋還是反的,頭發睡得微蓬,聲音也帶著啞意,直直地望著腳下踩著的獵物,瞧見那身軀時,眼睛便微微一亮。
“還挺肥。”
眾人:“......”
不知道為何,他們忽然覺得司景看這東西的眼神和他們的不一樣,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小孩看見了什麼新奇的玩具。
幾個人打了個哆嗦,都成功被自己心中這想法惡心到了。
這玩意兒哪裡像玩具?
清潔工趕忙拿來了垃圾袋,要把老鼠扔進去。司景好整以暇踩著,腳動來動去,左右軋著老鼠尾巴,還覺得挺有意思,“要扔了?”
“這不扔乾什麼?”汪源嫌棄,“趕緊扔了,你看把幾個小姑娘嚇的。”
女演員們都縮在房間裡頭,門就開了一道不大的縫,她們隔著縫打量著,誰也沒有出來的念頭。
司景顯然不懂這有什麼好怕的。
多好玩,要是讓它跑,自己堵,那就更好玩。
他戀戀不舍踩著老鼠尾巴,覺得這比自己的玩具老鼠精神多了,還有些意猶未儘。闞澤一眼就看出來,上前一步,低低在他耳畔道:“先把這個扔了,我給你買。”
司景眼睛一亮,把腳挪開。
“真的?”
“——真的。”
清潔工趕忙給掃走了,司景還在低聲和闞澤討論買老鼠的問題,“那我想要隻肥點的。”
闞澤不動聲色,“好。”
司景終於安下心,回房吃飯。飯後必備的零食是小魚乾,箱子攤開後,那一大袋子現炸的小魚乾卻隻剩寥寥幾條了,司景手在塑料袋裡扒拉了扒拉,臉一點點沉下來,一聲不吭,隻把目光投向袁方。
正好在房間裡的袁方無比冤枉,澄清:“彆看我,祖宗,我可一口都沒動過!”
房淵道推推眼鏡,飛快接上,“我也沒。”
司景嘴唇抿得更緊了,手指在那塑料袋上劃拉著,戳的嘩啦嘩啦響。
“那我魚呢?”
他昨天看,明明還有半袋子!
袁方眼睛尖,整了整褲子後精致地蹲下來,用手指指給他看,“祖宗,老鼠屎。”
“......”司景眯起眼,定定地盯住袋子裡的黑色顆粒。袁方就蹲在他身邊,幾乎能聽見他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的響動。
半晌後,司大佬問:“那老鼠處理了?”
“不然留下來乾嘛?”袁方嘖了聲,“早扔了。”
“找回來。”司景一字一頓道,“找回來,它得把我的魚吐出來。”
誰給它的膽子,貓界大佬的東西它居然也敢動?
淩遲!
妥妥淩遲!!
袁方:“......”
祖宗你醒醒,就算它真能給吐出來,難道你還能撿起來吃不成?
這也忒惡心了點。
星二代顯然是從父母那裡得了消息,再拍攝時底氣便足了許多,還專程過來請司景“多多照顧”,當然,這個照顧中所包含的含義並非尋常。司景不曉得其中含義,瞧著他的目光寫滿了莫名其妙。
都一起拍攝這麼久了,怎麼現在突然過來說這話?
在司景眼裡,這基本上代表了四個字,沒安好心。
事實也差不多。隻是汪導吃下了闞澤給的定心丸,和投資商談判時也絲毫不退讓,並不同意修改劇本,在片場更沒有放鬆要求。星二代初時還躊躇滿誌,準備讓司景讓著點兒自己,沒想到司景絲毫沒收斂,仍舊該怎麼演就怎麼演,汪源居然也不喊卡,一場結束,反而過來說他。
“愣那兒乾嘛呢?司景的戲你也不接,準備在那兒當人體模特?”
星二代的臉火辣辣的。他是明星家庭出身,從小心高氣傲慣了,聽不得批評,辯解道:“他演的太快,而且,不是說好——”
“說好什麼了?”汪源絲毫不給他留情麵,“演的好就好,不好就換人!這劇組離了你,還能不轉怎麼著?”
劇組離了他自然不會不轉,隻是星二代卻不能離開這個劇組。他的臉色陰晴不定,猶豫著看汪源,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我以為司景會演的好接一點。”
司景也抬起眸子,直直地望過來。半晌後,忽然笑了聲,“怎麼,想讓我給你讓戲?”
他說的太直白,星二代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卻又不得不承認。
“這段節奏太快,我很難融進去......”
“那就給我回去好好學,”司景平鋪直敘,嘩啦一聲將雪亮的道具刀插回刀鞘,唇角微勾,斜了他一眼,“有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多鑽研鑽研,早就入戲了。否則,再降也不行。”
他手一揮。
“有那降的功夫,我乾脆再找個人來好了,哪兒用得著這麼費事?”
星二代訕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轉過身悶悶往椅子那兒走去。汪源注視著他走遠,聲音裡也含了歎息,“小小年紀,沒點進取心,這種東西倒是挺上手。——你上一部演的也沒這麼好,這不也是後頭努力才演撐著這樣的?他倒好,現在那些手段可玩的溜了,真正的東西什麼也沒學會。”
司景擺擺手,也回去喝水。
老牌影帝在那之後又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話裡話外都希望汪源看在他的麵子上對他兒子多加照顧。汪源這個老狐狸就和他在這兒和稀泥,這頭仍舊吊著幾個投資商,那邊兒拍戲進度也絲毫沒落下。到了後頭,眼看著改劇本的希望越來越渺茫,老牌影帝終於也急了,直接令投資商統一施壓,言明要退資。
本以為這一下算是掐住了汪源的軟肋。畢竟電影拍攝不能耽擱,要是他們真的不再投資,汪源想馬上找個接盤的撐起全局,也的確是件難度挺大的事。場地費,道具費,租用攝影棚的費用.......哪個不需要錢?沒了這一批,根本沒有那麼多人能給你折騰。
他們就憑著這個,讓汪源再考慮考慮,沒想到汪源接起電話,反而聽起來喜氣洋洋的,“真的?!”
投資商一愣。
這怎麼聽起來還這麼開心呢?
他重複道:“汪導,我們是想要撤資。”
“撤就撤吧,”沒成想汪源一點也沒挽留,徑直說,“回頭我讓財務室的人把情況說一下啊,咱們趕緊把讚助關係解決了,大家好踏踏實實拍戲!”
幾個投資商越聽越覺得心裡不是味兒。怎麼說的好像是自己耽擱了他拍戲一樣?
汪源說:“沒事,我解除合同的協議都找人草擬好了,回頭大家簽一下字......”
這是真的絲毫不打算挽留了。
投資商心中直突突,腦中各種假設排著隊轉圈圈,隻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汪源肯定早就知道了,指不定都找好後路了。
不然怎麼會這麼有把握?
他們都是一驚,最後還是勉強笑,“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畢竟這是汪源的戲,不出意料定然是會賺錢的。要是因為這會兒的一點小問題就耽擱了光輝燦爛的職業生涯,那豈不是剖腹藏珠、本末倒置?
汪源還很遺憾。他本真想著能讓這劇組成為闞澤的一言堂,正好闞澤同樣還是編劇,理解起什麼來都很透徹。性格也穩重,沒事絕不會亂來。
隻可惜這會兒大家都不撤資了,一言堂的憧憬至此灰飛煙滅。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沒人敢提改劇本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