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真以指尖敲著文檔,視線卻情不自禁瞟向本廳大門的位置。
數日前,那位叫“穀辰”的異邦青年,便是從那裡踏進坊造司的。
鄔真還清晰記得,那時候穀辰身上穿著白袍模樣的古舊披風,而披風底下則是式樣簡樸的布衣和長褲。偏瘦的身材和書生氣質的溫和容貌,兩者搭配起來的感覺並不差,至少鄔真覺得蠻舒服的。
比較引起鄔真注意的是青年的眼睛。青年的眼睛像是俗稱的“三白眼”,眼白偏多而眼瞳靠上的模樣,看上去就像睡眠不足而隨時要打哈欠的感覺。但實際卻絕非如此。
當時鄔真看著那書生青年在正廳門口來回徘徊的光景,還以為他是前來谘詢坊務的黎陽民眾,因而也沒多想地上前親切招呼。但與對方交談後,鄔真才知曉事實並非像她想的那樣。
青年報上“穀辰”的名字,並對鄔真坦言相告。他並非商離人,而是來自遙遠的狄邱之地,因而對乘黃之地的諸般概況可以說相當無知。雖然穀辰有誌原成為坊師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故而想找鄔真谘詢。
“狄邱之地?”
鄔真當然沒聽過“狄邱”的名字,但穀辰的坦率卻讓她驚奇。
坊師數量直接與國家繁榮掛鉤,因而朝廷賦予坊造司的職務中,原本就包含支援新人坊師的項目。對有誌願成為坊師的民眾,司書們都有義務儘到妥善引導之職,更不要說穀辰的坦率還帶給鄔真相當的好感。
於是鄔真迅速調整著心態,準備妥善儘到司書的職責。
對懵懵懂懂的誌願者進行指導,幫助他們理解坊師相關的諸般知識,原本應該是相當困難的事情,而鄔真也作好了花費相當時間的準備。卻沒想到實際指導時,那叫穀辰的青年卻一改先前畏手畏腳的拘謹模樣,展現出高得嚇人的理解力和領悟力。
毫不誇張地說,穀辰像海綿吸水般的汲取著女司書講授的知識。
那雙平常無精打采像要打哈欠般的眼神,當集中精神時會不自覺地微微眯起,並射出讓人為之心怵的目光。而指導過程的推進,也順利到幾乎隻能用“一帆風順”來形容。
第一天還是以鄔真講解為主,到第三天便是穀辰提問主導,第四天時連提問都大幅減少了,隻是針對資料手冊上那些看不懂的文字請教女司書而已。到基本弄懂手冊的內容後,鄔真的坊務指導便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當然,有關坊師的造物能通及運用細則等事項,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儘數講授,穀辰的知識量至多也隻是達到新人坊師相當的認知水平。然而考慮到尋常學徒至少要跟在師父身邊兩三年才能達到此等認知水平的話,穀辰的表現著實把女司書給嚇到了——
隻是對於自己表現,當事人的穀辰自己倒沒啥自覺。
畢竟穀辰原本就更擅長腦海活動。以前穀辰幫友人做大學校慶策劃時,就曾麵臨過不得不同時處理來自十多個班組、近百份請托的艱難狀況。與那時候相比,女司書的講解難度就跟初中生的暑假作業差不多。對穀辰來說唯一稱得上麻煩的,大概也就隻有解讀資料手冊的文字而已。
對乘黃大地的常識一無所知的穀辰,當然也不會知曉自己的表現在女司書眼裡是何等的“非常識”。
明明不是坊師,這份異乎尋常的理解力和領悟力究竟從何而來?鄔真忍不住對眼前青年生出彆樣的興趣,本想旁敲側擊下穀辰的身世,但不知是否察覺到她的想法,穀辰在那以後好幾天都沒再來拜訪坊造司。
穀辰曾說過來黎陽城是偶然,因而鄔真懷疑著穀辰是不是去了彆的地方?當然司書的她是無權管束穀辰的活動,但回想起那段悉心指導、猶如流水泛舟般的暢快日子,鄔真心中還是不禁生出遭到背叛般的微妙感覺來。
(……不行不行,身為‘司書’必須平等對待來訪民眾。)
判斷再想下去會影響工作,鄔真搖搖頭把注意力扯了回來。然而就在鄔真把視線重新放到手裡文書時,前方窗口處卻傳來意外的招呼聲。
“不好意思,能打擾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