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一趟也有讓其他人曉得,他對這個孩子到底重視到什麼程度的意思。
如果沈禾受了委屈,他一定會追究,也一定有這個手腕能力去追究。
……
這一層,沒出社會的單純十八歲男高沈小公子是想不到的。
他就當作是家長放不下孩子。
他見多了,打小上學,他的親爹媽不說,他那些叔叔阿姨們都覺得他肯定在學校可憐的偷偷哭,三天兩頭就帶著零食來看他。
家長離開,沈小公子還沒來得及在學校裡多轉悠幾圈,又要上課了。
他們逛的太遠,柳崢一把將孩子摟起來,拔足狂奔,跟戚厭病兩個人顧不上什麼公子儀態,不遲到被閔博士記仇才是最要緊的。
一路衝回課堂。
將書本打開,孩子放好。
閔博士沒進來。
五皇子慢吞吞踩點進來了。
他走到第一排,自己桌子跟前,盯著沈禾,用一種憋屈,敢怒不敢言的神情,鼓著臉,衝沈禾伸著臉,重重的“哼”一聲。
然後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書本被他翻的嘩嘩響。
沈禾:好像他跟老媽發脾氣回房間,還不敢摔門的樣子哦。
沈禾竟然覺得這熊孩子有點兒可愛。
他一高興,兩條耷拉在椅子前懸空的小短腿,就開始快樂的晃動。
像是身體還沒完全馴服一樣。
但看得讓人莫名跟著很快樂。
小表哥垂著眼皮,瞧見孩子兩條晃悠的小胖腿,也有跟著一起晃悠兩下的衝動。
奈何他現在長得太大了,雙腿落地沒有懸空晃悠的條件。
小表哥在心中遺憾的歎息。
下午的課也很無聊。
但他們放學的時間意外的早。
孩子跟第一天認識的朋友,戚厭病,還有鄭家小公子奶聲奶氣告彆後,被小表哥送到馬車上。
馬車輪骨碌碌,駛向宮門。
*
沈家的小嫡子去太學上學的事,一夜的功夫,便經過一群小崽子回家,繪聲繪色的與家長們講述傳開了。
一起傳開的,還有小太子去童舍看望沈家孩子的消息。
家中沒有孩子在童舍的,也就是下人出去采買的功夫,府中也跟著獲知了消息。
老國公與老夫人前兩日便被告知,小太子打算送沈禾去童舍待一個月。
二人心疼孩子送去的太早,但小太子說孩子需要交朋友,先適應一個月,兩位長輩被成功的說服。
沈國公這位親爹卻是不知道的。
這天夜裡,鄭姨娘聽見下人口舌。
“太子殿下多心疼咱們小公子,有眼睛的都瞧得見,我聽說還特意去童舍哄小公子。”
“我也聽說,太子殿下威儀赫人,太學裡齊刷刷跪了一地,說是殿下命令那些個學博士,還有什麼司酒還是祭酒的?總之是個大官,讓那些大官們好生照顧咱家小公子呢!”
“小公子日後定然有出息的,這樣小就去太學,我兄弟家做事的那戶富人,家裡有個小少爺想考進太學啊,考了好多遍都進不去,砸銀錢都不好使。”
“這還用說,瞧太子殿下那般寵信咱們小公子,太子殿下是未來的皇帝啊。等太子登基,我們小公子肯定要被封個大官做做的。”
“噓噓!你小聲點,當心叫人聽見了。”
下人們聲音漸漸壓下去,變得模糊。
路過的鄭姨娘掐緊了手中的絹帕。
她柔美的杏眼裡閃過惱恨的神色,將她那份溫婉的氣質破壞殆儘。
轉瞬,她收斂好了自己的神色。
近來沈國公開始流連另一房小妾。
好在鄭姨娘的地位足夠穩固,大部分時候,沈國公還是歇在她房中。
鄭姨娘服侍沈國公躺下後,柔聲道:“國公,妾身今日聽聞,小公子入了太學呢。”
沈國公應了聲:“嗯,聽說了。太子還去瞧了。怎麼說他也是沈家嫡子,這樣的事,竟然從未通知過我這個當爹的。”
神情有些許的不虞。
鄭姨娘柔聲道:“小公子畢竟是由太子殿下教養,與國公您不親,一年到頭,除了年節時候常來國公府瞧瞧,大半時候居在東宮裡頭,孩子嘛,與誰處得多,就與誰親些。”
沈國公鼻腔裡溢出一道輕哼,不置可否。
他的親兒子,被彆人養一養,就不認他這個親爹,世上有這樣的道理?
但那是太子,他不好說什麼,隻能哼一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鄭姨娘輕輕道:“這麼說起來,硯兒前兩日還在念叨禾弟弟呢,小公子有日子沒回國公府了,他記掛小公子。兄弟之間倒是親厚。”
提到自己身邊養大的沈硯,沈國公神情好了些:“嗯,他性子好,像你。前兩日正巧,聽張先生說他聰慧,詩書學得快,好好用功,將來沒準兒能考個狀元郎回來,也能給國公府漲漲臉麵。”
沈國公不愛老國公舞刀弄槍那一套,沒能繼承老國公的衣缽,棄武從文,自認很有才華,定然能夠一舉中甲。說不得狀元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哪兒能想到,春闈秋闈,數次落榜,最終考了個舉人,卻與狀元相差甚遠。
沈國公心氣不順,瞧著沈硯是棵讀書苗子,便等著他讓自己一雪前恥。
至於沈禾這個嫡子?
沈國公根本沒有想過。
鄭姨娘柔聲說:“妾身不懂這些,大公子能聰慧些,叫國公高興便好。不過妾身聽聞,科舉者若是能夠進太學讀書,十之八九中舉,許多狀元也是從太學中考出來的……”
沈國公道:“那是自然,太學乃是官學,天下學子誰不向往之?其中教課的學博士也均是當年的舉人,如今的祭酒乃是早年的狀元,與我也算是友人。”
想到什麼,沈國公忽然道:“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沈禾去了童舍,硯兒比他還要大上半歲,如今五歲正到了可以進童舍的年紀。明日我去見祭酒,讓硯兒也進童舍,跟著學博士要比那張先生學得更好。”
鄭姨娘眼底滑過意滿之色,笑著道:“妾身不懂這些,國公定奪便好。”
*
沈禾回到東宮後。
累的東倒西歪,感覺馬上就要去見周公。
孩子的精力一陣一陣的,前一刻還是活力滿滿,後一秒立刻從滿電掉到百分之一電量,時刻在關機邊緣。
他強撐著,自己洗了澡,被連翹抱著擦乾淨滿頭細軟的頭發。
荷菱問:“小公子今日在太學開心嗎?學博士講的課比宋少傅講的簡單嗎?”
平時叭叭個不停的孩子有氣無力:“開心的,不簡單。”
荷菱伸手,從連翹手中接過帕子,繼續給孩子擦腦袋上的軟毛,已經半乾了。
連翹就著燭火看孩子穿了一天的新衣裳。
乾乾淨淨的,看起來是孩子很珍惜保護的結果。
連翹嘴角的笑容擴大,隨著荷菱一道問:“小公子今日在學堂可是認識了其他的公子們?有交到新的朋友嗎?”
“奴婢聽忠洪公公說,柳小公子也在學堂,能與小公子一道上學呢。”
孩子掰著胖指頭說:“童舍裡有,嗯……二十六個孩子,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話,今天認識了戚厭病與鄭學則。”
孩子小嗓音越說越低:“戚厭病是恒親王孫,要管太子哥哥叫皇叔,話可多了,一直在說話……鄭學則是,嗯……什麼大使的孩子,他一句話都不說,隻說了他叫鄭學則……”
“這樣呀。那鄭小公子與王孫正好中和呢。”
孩子沒聲了,連翹與荷菱看過去,就瞧著小家夥已經睡著了 。
燭火讓他白裡透紅的臉蛋染上一層暖色,濃長如鴉羽般的眼睫蓋下來,因著沒睡熟,微微顫動著,在臉蛋上灑落一片碎影。
孩子掙紮般,小嘴嘟囔:“……嗯,椅子好矮,太高了……”
說得沒頭沒尾的。
連翹與荷菱還是聽懂了。
兩個小宮女偷偷笑了起來,沒有出聲。
連翹俯身去抱孩子,荷菱扶著孩子的後背與溫熱的臉蛋,兩人一路輕手輕腳護著,將孩子放在榻上。
連翹壓著嗓子,用氣音說:“我出去跟忠洪公公說一聲。”
荷菱點點頭,曲手撣了撣,示意她去。
第二日一早。
沈禾醒了。
然後收獲了一個特製的小椅子!
是連夜做好的,因為趕工,椅子沒來得及上漆。
沈禾對這些小玩意兒的興趣永遠很大!
他圍著小椅子轉了一圈,躍躍欲試。
有種小時候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小背簍跟小鋤頭的快樂。
忠洪笑眯眯道:“小公子,今日在學堂先坐這把椅子,待過兩日另一把椅子坐好,咱們再換。”
沈禾覺得都可以,沒上漆也是把漂亮的小椅子!
他上了馬車,都在一路盯著自己的小椅子,小胖手摸來摸去。
摸了一會兒,沈禾忽然想起個問題。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他都沒有見到男主唉。
他扭頭問忠洪:“忠洪,哥哥呢?”
忠洪笑眯眯道:“殿下上早朝去了。待小公子今日下學,就能見到殿下。”
沈禾心想,說得是哦。
男主每天起的比他早,睡得比他晚,太牛了。
不愧是男主!!
現在還很早。
皇城外的長街上非常熱鬨,各種小販走街串巷,兩側的攤子做準備,有的已經開始火熱的叫賣起來。
孩子聳動著小鼻子,一副被香到的小模樣。
分明在來之前已經吃過了。
忠洪好笑:“小公子想吃什麼?奴才下去給您買?”
孩子眼睛亮晶晶的:“要那個鍋餅!”
他伸出手:“要四個!用我的錢!”
孩子今日特意將小荷包帶上來,從裡麵掏出一顆金珠子,胖指頭捏著鄭重的放在忠洪手裡。
怎麼說他現在也是有資人士,哪兒能讓彆人出錢呢?
忠洪笑著接下了:“好,那奴才給您買完,剩下的銀錢就放在奴才這裡,下次再為小公子買。”
沈禾點點頭。
忠洪當然沒用這顆金珠子。
那珠子雖然還不到孩子的小指頭一半大,但尋常的小攤販也很難找開。
忠洪很快帶著幾個鍋餅上來了。
焦香的氣味在馬車裡彌漫開。
孩子接過一個,開心的吹了吹咬一口,歡喜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好吃得嘞。
到了太學門口,忠洪命小太監將特製的小椅子拎上。
今日沒能那麼巧,剛好門口撞見小表哥。
一路到了學堂裡,小表哥已經在了,戚厭病與他的同桌鄭學則還沒來。
孩子開開心心道:“哥哥!”
他從忠洪那拿到一個用油紙裹起來的鍋餅:“給你,快吃!”
抓緊,上課前吃完。
柳崢被孩子投喂,笑起來說:“多謝小禾。”
瞧著小太監手中拎著的椅子,詫異了瞬間。
眼底有一瞬間的懊惱。
慢了一步,他給小表弟做的椅子還沒做完呢。
忠洪公公一眼看出來了。
沈禾的椅子上還放了個坐墊。
他笑眯眯說:“多謝柳小公子記掛小公子,這墊子也用得上。”
說完指揮小太監,將椅子換掉,墊子放上去。
眼巴巴看著椅子被放好,孩子急得恨不得自己爬上去,試試新的寶座。
忠洪將他抱上去,沈禾視野開闊明亮,小半個身體都露出來了!
甚好!
這個寶座,哥相當滿意!
他坐在上麵顛了顛,笑嘻嘻的捧著自己的餅子,繼續啃。
小短腿愉快的晃悠。
戚厭病與鄭學則是一道進來的。
兩人進來,就看見昨天隻能露出個腦袋的小包子,今日能夠趴在桌麵了。
手中還捧著個大餅,那餅比孩子整個臉蛋子都大。
孩子瞧見他們,小胖手招招:“吃餅!”
忠洪明白過來,感情剩下兩張餅不是留給殿下的,是給小公子新朋友的。
他將餅給了戚厭病與鄭學則。
戚厭病圍著孩子的高腳椅轉了一圈,也很興奮:“讓我坐下成不?”
孩子毅然決然搖頭:“不可以!”
戚厭病撇嘴:“小氣,不過謝謝你的餅,我一早上趕過來,早膳都沒來得及吃,便被我祖父趕出來了。”
鄭學則也說:“謝謝。”
然後不說話了,低下頭去默默啃餅。
沈禾這個餅子吃到一半,吃不下了。
忠洪已經回去了,留著一名小太監一個小宮女,讓沈禾有事叫他們。
有柳崢在,多半用不上他們。
沈禾將餅放在桌上。
然後覺得,似乎大概,嗯,有礙觀瞻。
他鬼鬼祟祟的,抓著餅,放在背後。
他的新椅子後麵靠背是有擋板的,能夠卡住東西。
孩子藏餅的時候鬼鬼祟祟,連柳崢都一時沒能注意到。
今日的五皇子也是踩點到。
昨日在沈禾跟前丟一回大臉後,今天進門直接忽視了沈禾,雄赳赳氣昂昂的坐在自己位置上。
剛坐下,後腳閔博士便來了。
大家開始翻書,一堆孩子起身,像模像樣的行學生禮,問先生好。
沈禾被免了。
他的小胖腿還懸空呢,上下都得靠人抱。
這節課,沈禾沒睡。
能夠到桌子,他有事乾,抓著筆一通畫。
沈禾用的是小毫筆,正常的毛筆他現在手短短,還抓不住。
而且手腳不靈便,戚拙蘊擔心他弄得墨汁四處是,隻給他用蘸不了多少墨汁的小毫。
沈禾一手按著宣紙,半趴著,用細細的毫尖勾勒。
畫的是戚厭病跟鄭學則的背影。
畫的相當認真。
上頭的閔博士瞧著他在寫寫畫畫,照例不管他,孩子不鬨騰就行。
柳崢好奇,不時瞥上一眼,眼中驚訝。
畫的竟然……很不錯。
雖然看不懂這個畫法,但是勾出來的線條與現在的場景對的上。
柳崢嘴中念叨著書冊上的內容,分半隻眼睛給孩子。
兩個人,一大一小,都忽略掉其他的動靜。
課堂後排。
有孩子肚子咕嚕嚕響了聲。
他默默往下縮了縮脖子,借著朗朗讀書聲與自家同桌說:“我好餓啊,早上來得太急,什麼都未吃,現在都餓得鼻子出現問題,聞見香味兒了。”
他的同桌偷瞥一眼,確定閔博士沒有走下來巡視,小聲回答:“我也聞到了,真香啊。”
“可是學堂裡是不準帶食物的。”
“餓的吧,熬到晌午就好了。”
“咕嚕嚕~~~”
“又有人肚子響了。”
“我聽見了。”
他們前桌的孩子耳朵通紅,往前趴了趴。
“是他的肚子響了。”
“看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