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原在外麵升帳,看著兩個新生的背影消失在帳裡麵,突然間就有些擔心了。
不會出什麼意外的……吧?
從理性上來說,能夠成為咒術師的人萬中無一,應當是天生運氣不錯所以才會有成為咒術師的機會。
但是從感性上來說,成為咒術師也足夠倒黴的了,再加上有二宮同學身體力行地傳達到底有多倒黴這件事情,每次帶著學生們出外勤,筱原總是會有這樣的擔心。
隻是可惜他隻有微弱的咒力,隻能幫到他們這種程度了。
“哇——這裡好大,”灰原雄走在荒無人煙的操場上,看著滿地叢生瘋長的野草感慨,“看到被廢棄了我還以為這裡是個小學校呢,沒想到居然這麼大。”
七海建人一邊回憶著之前看的資料一邊說:“廢棄的原因我記得是火災吧。據說是在考場上燒起來的,但是到底怎麼燒起來的沒有人知道,燒死了十四個考生,從那之後就有鬨鬼的傳說了,再加上原本就已經要遷校區,那場考試之後就直接搬了校區。”
“但是考場一般來說不是會很注意這些嗎?”灰原雄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而且有老師在巡邏,為什麼會燒死這麼多考生?”
“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所以誰都不知道。”
七海建人抬頭看向因為被漆黑的帳所籠罩,所以看起來格外陰沉的天空和陰森的教學樓:“但是現在這裡還有咒靈存在,就是我們能知道,去做到的事情了。”
“你說得對。”灰原雄重新打起精神,眼瞳中隻剩下了堅毅:“隻能去做我們能做到的事情了。”
——原本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但是遇見的咒靈有些太棘手了。
“考試……考試……”
細細碎碎的呢喃水波一樣從四麵八方擴散出來,帶著蛋白質和脂肪燒焦之後臭味的咒靈掛在天花板最上麵,爛泥一樣的身體上浮現出一張張被燒得麵目全非的人臉,歪七豎八鑲嵌在軀體上的眼珠和嘴開開合合的吐出囈語。
“他作弊……老師……他抄我試卷……為什麼……分數……高……”
“……他……作弊……”
“這是我想去的……為什麼、要和你一起……垃圾……書呆子……”
它像是完全沒有發現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一樣自顧自在走廊天花板上巡遊穿梭,用骨骼扭曲串聯在一起的手臂編織出一張張粘稠漆黑的大網。
在它的身後掛了不計其數的大網,整個教學樓幾乎成了它的盤絲洞,隻能在漆黑的走廊深處音樂看見從天花板上墜下似乎在晃動的繭子。
“誰讓你……老師……試卷……分……”
“……殺了他……水……”
“一定是他……課本……蟲子……”
“蟲子……老鼠……蛇……是、是刀……”
那些泛著死灰的渾濁眼球齊刷刷落在兩人身上,一瞬間身體上的所有人臉都扭曲了起來。
“是刀……是刀……是刀——!!!!!!”
數不清楚的手臂從刺破柔軟灰黑的身體生長出來,紫色的血液潑灑在蒙著發黑血跡的牆麵上層層覆蓋,在考場中誕生的咒靈像一隻敏捷的蜘蛛拖曳著沉重焦黑的身體衝兩人撞來,那些被燒焦的麵孔痛苦扭曲了起來。
“著火了——著火了——!!!!”
“灰原!當心!”
七海建人倉促之間隻來得及一把推開灰原雄狼狽躲開,因為沒有注意到背後就是樓梯,脊背重重撞在扶手上,一瞬間痛得臉都扭曲了一下。
灰原雄踉蹌一下立馬穩住身體,非但沒有往一邊躲開,反而攻勢一轉直接衝了上去。
隻有在戰鬥的時候他才像是一條爪牙畢露的狼。
趁手的咒具從束縛中解放出來,一瞬間衝出的咒力瞬間就吸引了咒靈的所有眼球,讓它衝七海建人拍下的手掌轉了個彎重重擊碎走廊邊緣,露出荒涼前廣場的一角。
忍痛翻身的七海建人一口氣掏出咒具解除束縛,同樣釋放出來的咒力似乎短暫的混亂了咒靈的感官,讓它的眼珠一前一後朝兩人分彆看去,那些痛苦□□惡毒詛咒著的麵孔發出含糊的囈語,最後將注意力放在了受傷的七海建人身上。
“七海!”
灰原雄頓時焦急起來,刀鋒一轉,視線落到咒靈緊緊抓住網的唯二兩條手臂上,踩著走廊扶手飛身躍起,刀刃就像切開豆腐一樣輕而易舉就砍下其中一條關節嶙峋的細長手臂,讓重心改變的咒靈陡然墜落,雖然不至於就這樣砸到地上,但是至少給了七海建人喘息的時間。
“三級就這麼難對付了嗎?”
他這個時候才有空喘著氣分神說話,甩去刀上的血跡之後趕到七海建人身邊擋在前麵問:“你沒事吧,七海?”
雖然背上痛的他直不起身子,但七海建人還是頑強扶著樓梯扶手站了起來低聲回應:“姑且還站得起來,跑也跑得掉。”
“我還以為四級這麼輕鬆,三級應該也可以很輕鬆,”灰原雄感覺自己有些緊張過頭了,所以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讓他前所未有的清醒,下意識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沒想到這麼麻煩。”
七海建人意識到了他的亢奮,一把抓住肩膀低聲說:“彆忘了之前前輩是怎麼交代我們的。”
——不要讓自己受傷。
“但是這種情況不受傷也不太可能吧。”灰原雄的聲音都有些乾啞,“大概要讓學姐失望了。”
“隻要不死就可以了吧,”七海建人用之前解除束縛的白色束帶將咒具纏在手上,以免自己因為受傷導致咒具脫手,“聽說家入前輩的反轉術式能夠一瞬間把傷勢都治好……應該是不會留下後遺症的。”
“我還以為你不會同意呢,七海。”
“你都這麼說了,”七海建人茶綠色的眼眸似乎是暗沉了下去,卻凝結成了更加堅硬銳利的東西,“好歹是同學,沒有道理隻聽我的不聽你的。”
……不過被知道的話,她應該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失望的吧?
在這間隙,七海建人突然間莫名的想到了這點。
畢竟不是那種嚴格的前輩,第一次獨立除靈任務,會受傷,大概也在二宮前輩的意料之中吧。
不然沒有道理把這件事情……叮囑這麼多次。
*
全都是血腥味。
我進入帳中之後就已經意料到這裡的場景了,但還是被沉積已久的灰塵和血腥味衝的忍不住不斷打噴嚏,最後不得已從口袋中摸出口罩戴上。
還好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
不過見到我至於這麼驚訝嗎……
將口罩上的鼻夾條嚴嚴實實地捏在鼻梁上熨帖整齊,我回憶起筱原先生無語混雜驚訝的表情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起來。
又不是在做不同的任務,都在同一個地方,我姑且算是他們兩個的監護人——雖然我自己也沒有成年,但是我又不是五條那個吊兒郎當的家夥,當然不可能讓學弟們第一次任務就真的自己一個人去莽。
又不是什麼需要讓他們拚死去做的事情,沒有必要讓他們麵對太大的危險,第一次當體驗生活就可以了。
我進入之後就感覺到了混亂的氣息變得更加渾濁,就好像原本隻是一股汙水,但是突然之間就變成泥石流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果然是跟著我過來的……真粘人。”
我原本以為是自己被那個咒物吸引了過去,所以才特地讓七海和灰原先過來,等升起賬之後自己再過來。
不過現在看起來,不是它在吸引我,而是我在吸引它。
“醞釀也得一段時間吧?”我望著陰沉晦暗的天空,擋在口罩後麵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正好讓我去找找我的學弟們,再來和你好好玩玩。”
“都送上門來了,我要是再不陪你好好玩玩,那不是顯得我很不道義嗎?”
戰鬥的痕跡非常明顯,對我來說找到他們兩個新手和那個三級留下來的軌跡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是看起來他們兩個人倒是經曆了一番惡戰,教學樓毀壞了大半,那些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蛛絲藕斷絲連地掛在廢墟之中,偶爾看見一兩個被包裹起來的巨大繭子,破損的外殼下麵是已經失去了水分皺縮成一團的褐色皮膚。
而先前的氣息正在消失,新的氣息正在誕生。
“每次都能誕生這麼多,你翻車魚嗎?”
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踩著斷裂的樓梯跳到三樓。
三樓幾乎沒有可以讓我落腳的地方,全都是斷裂的廢墟,還有破碎的玻璃和扭曲的門框。被擠碎的門板和教室處處可見,但就是見不到我要找的兩個人。
“七海——灰原——”
我乾脆一邊找一邊喊,終於在坍塌的廢墟之中看見了被掩蓋住的咒靈腫脹的身軀一角。
那應該就是在這附近了。
“學姐……?”
灰原的聲音還帶著疲憊的喘息,我尋著聲音三兩下跳過去,就看見了他靠在聳立起的一塊水泥板上,整個人灰頭土臉不說,身上還多了不少傷口,連那雙炯炯有神的濕潤眼瞳都像蒙了一層灰一樣多了幾分暗淡。
七海建人看起來倒是比他好上一點,但是整個人看起來也相當疲憊,幾乎是精疲力儘了的樣子和灰原靠在同一塊水泥板上。
纏在他手掌上原本雪白的布條被咒靈紫色的血和他自己紅色的血染的一片斑駁,聽到灰原的聲音,也隻是費勁的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動了動嘴唇嘶啞地問:“……你不是說你不會過來的嗎?”
“隻是說說而已,怎麼可能真的不來。”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摸到了一手灰和零星的血跡:“我要是不過來,你們兩個打算讓筱原先生怎麼把你們帶回去啊?”
我看到七海合了合眼皮,因為皺眉在眉心中留下的一道褶皺驟然舒展開來,就好像一瞬間放鬆了下來,然後才扶著水泥板搖搖晃晃地要站起來。
“坐著吧,”我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剩下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們兩休息一下吧。”
“……還有?”灰原雄朝我看過來,原本柔軟下來的眼神一瞬間銳利了起來,也掙紮著要站起來:“學姐不是說這是我們的任務,不會插手的嗎?”
“在我來之前,是你們的沒錯,所以我才特意到現在才來的。”我一把按住他,不容抗拒的把人重新按到了地上坐下:“但現在開始,後麵的部分就是我的任務了。”
我趁機摸了一下他們的身體檢查了一遍,滿意的發現除了皮外傷之外沒有更加嚴重的傷勢了,他們兩人對自己的保護也算是相當到位了。
開什麼玩笑,又不是人人都是五條和夏油那兩個變態,第一次任務怎麼可能不受傷,隻是擦傷和脫力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不過照這樣來看,這兩個學弟的天賦也確實相當不錯呢。
“結果最後還是受傷了……”灰原雄原本想再多說點什麼,但是被我按住腦袋揉了揉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說什麼傻話,讓你們儘量不要受傷的意思是保護好自己的生命,不是真的讓你們不要受傷,我才不會做這種強人所難的事情。”
我從口袋裡麵摸出濕巾撕開,給他們兩個挨個擦了下灰撲撲的臉和臉上暈開的血跡:“雖然我們這一屆有家入這個會反轉術式的咒術師在,但是這也不代表著可以亂來了,作為咒術師,首先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更凝重的惡意在校園之中醞釀,我無動於衷地從口袋裡麵摸出幾個ok繃,聊勝於無地貼到七海和灰原的臉上,貼下去按實的動作痛的他們兩個人忍不住抽動嘴角,灰原還倒吸了兩口冷氣。
“好啦,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吧,等下我就帶你們出去。”
我趁他們兩個還在痛的時候猝不及防伸手揉亂了他們兩個的腦袋,將七海建人手上纏繞住的咒具解了下來,然後把這兩個咒具重新封印起來收到包裹裡麵,以免等下有多餘的漏網之魚被咒具的咒力吸引過來再造成麻煩。
——真是臭死了,詛咒的味道。
我拍平裙子的褶皺站起來麵對走廊深處翻湧的詛咒,深吸一口氣,又給自己剝了顆糖塞進嘴巴裡麵。
“來都來了,”我感覺自己有些興奮了起來,雖然厭惡這樣日複一日的無用功,但是在戰鬥的時候,我總是意外的很容易腎上腺素分泌過多,“那就都留下來吧。”
全都給我去死吧。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看著前輩的背影被吞沒在走廊更深處的黑暗之中,在那跟深沉的黑暗之中,傳來更加瘮人的淒厲嚎叫以及濃鬱而又惡臭的血腥味。
那是在惡意之中滋生出來的臭味,對普通人來說隻是不舒服的程度,但是對咒術師來說就是惡臭了。
“……結果最後還是要學姐來善後啊……”
灰原雄垮下肩膀,莫名就失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