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從最開始你就不曾討厭過)(2 / 2)

洄天 淮上 14750 字 7個月前

“那你不會在飛機落地後的第一時間就質問那個枉顧人質性命、拒絕與罪犯做交易的混賬是誰,更不會在後來逼問我,如果那趟飛機上沒有進化者的話我又該怎麼辦。”

楊小刀的話音戛然而止。

“上了當時的報紙頭條,”少頃白晟淡淡地道,“那年我八歲多。”

“……”

“每個人心裡都有自私,怨恨,陰暗,不平,無法消解的執念,難以言說的憤懣。若靈魂曝光於天日,這世上沒有人是聖人,但並不影響我們做一個好人。”沈酌從禁錮中抽出一隻手,隨意拍了拍白晟的臉:“我相信憑你的財力是有辦法去追查當年那些圍觀者的,很高興我經過仔細調查後,發現你自始至終不曾嘗試過。”

白大公子在申海有很多房產,但他回國後最喜歡住的是離監察處步行距離不到十五分鐘的那個頂樓大平層,據他說是因為曾經在此地與沈監察共度良宵,有著難以磨滅的美好回憶,並且每次跟陳淼重溫這段回憶時都會滿眼羞澀的粉紅泡泡,絲毫不管陳淼恨不能一棍子把自己敲失憶。

沈酌失笑起來,仿佛感覺有一點滑稽。

是一家三口的照片。

出乎意料的是沈酌沒有動怒,甚至不太在意。他眯起眼睛望著馬路對麵放學熱熱鬨鬨的景象,半晌突然道:

廚房安靜無聲,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楊小刀,16歲,原平粱縣楊家村人。”

“死了。”

突如其來的力道把沈酌拉回來強行壓在了冰箱上,脊背發出撞擊的悶響。兩人身體幾乎相貼,白晟攥著沈酌的手,近距離俯視著麵前這雙銳利而冷秀的眼睛,笑著問:“你沒聽見我說什麼嗎,監察官?”

“——不過話說回來,後來還是有影響的。”突然白晟話音一轉,回頭把杯子遞回給沈酌,笑道:“你猜我第一個覺醒的異能是什麼?”

沈酌猛地發力把白晟一推,抽身就要往外走。

三人六目相對,彼此表情空白。

“其實我也不記得了。”

“說是從油箱破裂到開始起火五分多鐘,沒有被人施救,後麵我就沒再看下去了。”沈酌頓了頓,問:“做過心理乾預麼?”

“做什麼心理乾預。”白晟短促地笑了聲,“救人是恩情不救是常情,畢竟是有危險的事,誰欠誰的啊。”

有那麼一瞬間,楊小刀幾乎懷疑自己麵前的不是申海市高高在上的大監察官,而是被魂穿了的什麼人。

燒水壺開始加熱,響起輕微的動靜。

他抽身向外走去,下一秒卻——

“……”楊小刀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肉裡,充滿敵意地低吼:“跟你有什麼關係!”

申海市監察官身材修長,楊小刀仰頭時看不清他的眼睛,隻能看見他的表情隱沒在陰影裡,半晌緩緩地開口道:

遠處嗶嗶兩聲,一輛黑色庫裡南夾在車流中,衝他們囂張地按了兩聲喇叭。

沈酌上下打量這個膽大包天的年輕S級,須臾哼笑一聲,那意思明顯是哄你兩句你彆蹬鼻子上臉,然後伸手指指窗外:

白晟略微揚起眉角,端詳著麵前這張波瀾不驚的臉,半晌說:“我心懷仇恨還有危險動機,有可能造成巨大的社會威脅,你竟然不想立刻給我套個電擊項圈然後找個罪名扔進監獄關一輩子?”

午後街道人聲喧囂,沈酌麵前卻仿佛隔著一層冰冷透明的屏障,冷眼遠觀那遙遠而又充滿煙火氣的人間。

“人呢?陳組長找你倆有急事,剛才網上突發新聞——”

“是火。”

“父母是我們人生最初的錨,但不是每一條錨鏈都那麼堅不可摧。如果不幸把錨丟了,即便是狂風怒海也要立刻孤身啟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連眼神回避的絲毫餘地都沒有。

“早忘光了。”楊小刀冷冷地眯起眼睛,“你到底想乾嘛?”

兩人幾乎正麵對視,白晟幾乎能從那雙漂亮的瞳孔裡看清自己的臉,良久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笑了起來。

砰!

白晟緊盯著他:“那幾個傻逼向我開槍,也許我隻是被他們所激怒……”

楊小刀一僵。

氣氛凝固數秒。

“我沒有!!”純情少年七竅生煙,“沒有女同學!更沒有什麼紙條!!”

“楊小刀睡這間。”白晟穿一件黑色背心和運動褲,大大咧咧地光著腳走過長廊,指著一間朝南的客臥示意楊小刀把背包扔進去,“老規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是寫作業,12點後不準打遊戲、刷手機、公放音樂,嚴禁在考上大學前偷偷摸摸往女同學課桌上塞小紙條……”

“……”

白晟:“……”

“你這個看人一眼定生死的人,從最開始就不討厭我了,是不是?”

“你就一點製裁我的意思都沒有?”“我製裁你什麼?”

沈酌站在長椅後,一手插在褲袋裡,一手搭在椅背上。

“沒收過。”沈酌淡淡道,“我上高中那年十一歲。”

“自幼父母離異,不知所蹤,被遺棄在遠房親戚家,11歲那年突發進化。同年,遠房親戚被不明凶器刺穿腹腔離奇身亡,現場布置得很像入室搶劫,但不論如何也找不到凶器和凶手,最終以懸案未決入檔。”

白晟走進廚房,順手從沈酌手裡把那杯冰水拿走,然後用電熱壺接了點純淨水開始燒,說:“四十歲上才生的我,不過很早就過世了。”

廚房流理台邊,兩個監護人身體糾纏,衣著不整,申海市監察官狼狽不堪被摁在台麵上,向來一絲不苟的襯衣被揉得亂七八糟;某個姓白的S級蠻不講理壓在他身上,結實的手臂攬著他後腰,強行把他整個人嵌進自己懷裡,一個膝蓋硬卡在了他大腿之間。

沈酌神情微微一動。

“……”

“還記得父母的樣子嗎?”

少年被白晟搡進屋去安頓他那點兒行李,沈酌信步轉了轉。這套頂樓大平層得有五百多平米,他第一次來到這裡時重傷沒有意識,這是第二次,但仿佛已經對這裡的內部構造很了解了,隨手在廚房裡給自己接了杯冰水,喝了一口,瞥見冰箱上有個訂做的磁力貼。

“看見那外邊的馬路了嗎?”

剛才那森寒凶戾的神情散去,終於露出了狡黠的真容。

“在那之後,你遇到白晟,被隱姓埋名帶回申海,從此以普通少年的身份生活。”

“……”

“你要是真敢跑出去放火,立馬就能沉浸式體驗我的所謂準則。”沈酌拍拍白晟後腦,語調輕慢刻薄:“到時候我一定如你所願,套個電擊項圈把你關起來,二十萬伏一天三次,保管你爽得升天。”

“喲,還威脅上了!”白晟閃電般回過神來,立刻把他抓回來攔腰一扛,幾乎懸空摁在了流理台邊,不管不顧地俯身壓下去:“真想給我套項圈啊,來你給我演示演示……”

沈酌一哂,端著玻璃杯向冰箱貼揚了揚下頦:“令尊令堂?”

“嗯哼,我遺傳基因好吧。”

S級可以擁有無上限的異能種類,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越先覺醒的異能就越強。白晟的Fatal Strike毫無疑問是因果律,首先覺醒的卻是另外的能力,可想而知跟他最深切、最難忘,也最耿耿於懷的執念有關。

狹小的空間裡,隻有兩人深深淺淺的呼吸。“……”沈酌無聲一哂,喝了口溫水,順手把玻璃杯放回台麵:“真是毫不意外。”

沈酌拍拍椅背:“走吧,白晟來了。”

呼地一聲門被推開。

杯子裡的冰水變溫,在玻璃壁上籠罩出嫋嫋白霧,一瞬即散。

“……說實話吧,監察官。”

“車禍。”白晟背對著他聳了聳肩,“兩個人出去辦事開一輛車,半路被追尾撞翻,油箱起火爆炸了,他倆被困在車裡……”

“我恨當年圍觀的人,我永遠都和解不了,我想把他們找回來統統燒死。”

午後街道喧雜,這方寸之地卻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是嗎,那你真可憐。”白晟微笑道,“連我上學都收過小紙條呢,作業本後頭撕下來的格子紙,我們那個年代可純潔了。話說回來沈監察你收到過嗎?不是我說,像我們沈監察這樣對敵人如秋風般無情對自己如嚴冬般冷酷的美人,上學時恐怕也……”

啪一聲輕響,熱水燒開了,他往杯子裡倒了點。

沈酌雙手抱臂站在白晟身後,不置可否。

“心懷仇恨。”他把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懶洋洋道:“心懷仇恨的人是不會出手為飛機上那些普通人收拾劫機犯的,也不會在收拾完劫機犯之後,用異能細致地給兩個機長療了傷。”

“——我說,”身後傳來白晟揶揄的聲音。

·

白晟那體質比一般人強悍太多了,以這個姿勢攥著沈酌左手腕,強迫性地把他整個人都抵在了冰箱門上,那幾乎是個心跳都緊貼著對方胸腔的距離。

廚房裡沒人出聲。

沈酌被迫向後仰頭:“我聽見了,你想怎麼樣?”

沈酌接過玻璃杯,沒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七八歲的小白晟從各個角度來說都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雖然滿臉都是“噢喲,我好吊哦”的表情。父母左右緊緊依偎著他,親密無間,笑容滿麵,夫妻倆年紀都已經不輕了,但能看出感情非常好。

白晟:“……”

“監察處的情報組不是擺設。”沈酌平靜俯視著全身緊繃的少年,問:“真的是入室搶劫嗎?”

“小時候不懂事,不理解,好鑽牛角尖。長大以後就慢慢想通了,人總要學會與自己和解。”

頂層往下一覽無餘,繁華江景人流踴動。

“這波嘲諷你應得的,”楊小刀在白晟旁邊小聲提醒。

“你們成年人真不檢點!!”中二少年再度破防,捂著眼睛摔門跑了。

白晟俯在沈酌耳邊,嘴唇幾乎要觸碰到那薄到透明的耳廓,尾音仿佛帶著意猶未儘的鉤子:“其實那天機場第一次見麵時,你就從我身上嗅到了相同的氣味,你看出了我們奉行的可能是同一條準則……”

“作為S級進化者,隻要你努力嘗試當個好人,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半晌沉寂後,廚房裡終於響起沈酌平靜的聲音:“我看了那篇報道,就在你來申海當天。”

楊小刀足愣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回答的是剛才那個關於父母模樣的問題。

“……”

楊小刀:“……”

白晟看著沈酌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仔細看那笑容似乎有點說不出的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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