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酌腳步一頓。
根本不待沈酌回話,他轉向身邊的監察員同事,帶著些許自豪:“這位就是沈酌老師,已經是領域裡最厲害的導師了,以前念書的時候非常照顧我。怎麼樣,百聞不如一見吧?”
沈酌冷冷道:“把那個學生喚醒,送實驗室做身體檢查。”然後沒再給蘇寄橋阻攔的機會,向後退了半步,錯身徑直走向了前方。
但他不想給蘇寄橋借題發揮的機會,隻點了下頭就抬腳往前走,錯身時卻被蘇寄橋伸手一攔:“——沈學長!”
沈酌語氣微慍:“你……”
蘇寄橋笑吟吟看著他,不吭聲。
“……進化和淘汰都是自然選擇的過程,不代表生命意義上的不平等。從社會意義上說,也許會造成暫時的階級壁壘,但生態總會不斷自我調整,終有一天再度達成‘生來平等’的相對局麵。”
“沈學長當年出國後,我一直特彆想念您,直到後來離開研究院都一直惦記著您。”蘇寄橋語氣柔軟,姿態極低:“我想單獨跟您說幾句話,可以嗎?”
“五年前,進化剛發生的時候。”沈酌呼了口氣,側影輪廓在窗外天光的映襯下,有種突兀的清晰:“當時很多隕石都被送到了中心研究院,全院上下都籠罩在高強度輻射中,基因能夠進化的學生都進化了……蘇寄橋就是那時成了A級。”
“無害的白日夢而已。”蘇寄橋輕描淡寫道,“沒事,很快就會醒來的。”
蘇寄橋直勾勾盯著他:“——難道不是嗎,老師?”
全球隻有十萬名進化者,但並不代表隻有十萬人的基因能進化,隻是因為各國及時把進化源隕石收集封鎖起來了而已。如果放開了讓所有人都去接觸隕石的話,恐怕進化者早就已經突破數百萬了,到時候種族衝突會更劇烈、更難以調和。
沈酌蹙起眉盯著他。
這就是那個出名刻薄,不近人情,臨走前還沒忘記刁難你,為了不讓你進課題組而大動乾戈的沈酌?
兩人四目相對,白晟不由愕然:“蘇寄橋說‘我的異能不會在現實中留下痕跡’,也不怕那個學生醒來後去告他,是因為他用異能把那個學生送去了白日夢的世界,現實中的檢測儀對他而言沒有用……”
平穩飛行的專機上,沈酌驀然睜開眼睛,神情微微變色。
“……”
這時不遠處出現了人影,是剛才那幾個監察處進化者不放心,竟然又轉了回來。
蘇寄橋好像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愣了一下。
“蘇寄橋這個人,在好幾個方麵都有進化……其中最主要的是精神係。但精神係異能具有不可探查性,除非他自己願意說,否則探測儀無法展示異能具體效果,我隻見過他讓人一瞬間陷入昏睡。”
話音剛落,一股難以言描的力量散發出來,那學生甚至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唰地僵在原地,眼神渙散迷茫,仿佛一下陷入了夢遊。
周遭安靜數秒,浮動著尷尬和難堪的氣息。
他不再與蘇寄橋多費口舌,抬腳就要往前走,下一秒卻被蘇寄橋抬手攔住了,那動作少見地強硬:“您這麼說隻是因為——”
“……也許他不是在挑釁你,他的異能真可以出借。”白晟語氣略微不可思議,喃喃道:“所以四天前……榮亓去了他的病房。”
不過沈酌倒真不是因為沒接觸隕石才沒進化的。事實上以他的地位,他是最早接觸進化源的頂級專家之一,因此外界公認他沒進化純粹就是因為——不能。
然後蘇寄橋一開口,沈酌的感想就變成了:還是當年的那個他,沒有一絲絲變化。
“我能單獨和您說幾句話嗎?”蘇寄橋誠懇地問。
如果不是因為在研究院遇到了沈酌,蘇寄橋從最開始就是唯一的那個天才少年;如果不是因為沈酌的漠然輕忽,蘇寄橋光鮮亮麗的學生時代不會那麼灰頭土臉結束,甚至差點留下完美主義者不能忍受的汙點。
“……”
所有人都知道他這趟飛得有多顛沛流離,披星戴月晝夜兼程,幾乎繞了大半個地球。
“基因進化和生命價值是兩回事,”他一字字道,“如果你真那麼渴望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先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吧。”
隻聽蘇寄橋緩緩開口問:“您為什麼沒有進化呢?”
蘇寄橋本來就是那種很清秀很討人喜歡的少年,進化後更是細節登峰造極,精致完美挑不出一點瑕疵,光是站在那裡就有種溫柔如水、玉樹臨風之感。
“……”
蘇寄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沒有說出口。
“除此之外,因為他有那種‘必須得到周圍所有人喜愛和關注’的執念,所以……還產生了一個非常特殊的進化方向。”
蘇寄橋動作微頓。
“我說過要叫我老師吧。”
“——蘇寄橋!”
一個迫切想得到全世界喜愛和認可的人,如果你屢次三番地拒絕給他注意力,他就會從低姿態的討好轉變為忍無可忍的攻擊——尤其蘇寄橋現在還擁有了A級進化這麼一個強勁的資本。
沈酌意外地站在那裡,麵對蘇寄橋這樣不加掩飾的注視,終於意識到了一個其實相當明顯,但長時間來都被忽視了的問題:
白晟:“?”
“進化不是無代價的,不能像中六|合|彩一樣窮奢極欲地揮霍。”沈酌直視著蘇寄橋,緩緩道:“我勸你能儘早認清這一點。”
研究院大門前空地上,氣氛一時十分古怪,幾個進化者打量沈酌的表情都非常微妙,不用看都能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沈酌緩緩道:“臉。”
說到這白晟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好奇:“話說回來,蘇寄橋既然是A級,他的異能是什麼?”
沈酌氣色根本不好,眉眼明顯憔悴,因為回程一點兒也不順利。全球進化剛發生他就要動身回國,緊接著就被當地政府軟禁在了大學裡,好不容易脫身出來繞道回程,又被北歐某國扣在機場酒店長達一個月。國際監察總署知道他的價值,各種利誘招安未果,最後差點把他灌了藥弄到瑞士去,最後還是多方交涉才把他放回來的。
直到那幾個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遠處,蘇寄橋剛開口想說什麼,卻被沈酌直接打斷:
·
沈酌再次見到蘇寄橋的第一反應:整容了?
這根本就不是無害不無害的問題,沈酌內心頓覺荒謬:“這就是中心區監察處的管理現狀?你們進化者現在可以隨便向人類使用異能嗎?”
“沈老師,您什麼時候回來的?真是太好了!”蘇寄橋表現得異常驚喜,甚至稱得上是雀躍了,完全看不出一絲作偽:“我一直盼望著您能早日回來,這一路行程順利嗎?您有好好休息嗎?”
他倆看著彼此,同時想起了那兩個受害人夢遊般瘋狂的自殘舉動,以及根本測不出絲毫異常波動的檢測儀。
沈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靜默了片刻,眼底有種難以言喻的微妙。
少年的攻擊性一直含蓄而隱蔽,直到這時才終於露出了鋒芒:“難道自古以來的進化不是優勝劣汰,難道不能進化的劣質基因不該從地球上消失嗎?”
時隔五年,他終於意識到當年那段記憶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他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直到沈酌轉過道路拐角,都能感覺到身後的視線如影隨形,仿佛在目送他走遠。
而是憎惡他。
沈酌收住話音,盯著蘇寄橋的瞳孔。
……
“……您一點也沒有變,沈老師。”蘇寄橋多少有點感慨地笑了一下,說:“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眼前這個少年不是討厭他。
不能就是不能,從來沒人特地跑來當麵問沈酌為什麼他不能進化。因此沈酌對這個問題頗感莫名其妙,眉角蹙得更深了:“你是把進化當作基因優越的證明了嗎?”
一個學生猝然轉出走廊,當頭撞見此景:“蘇前輩?”
“哪一年?”白晟感興趣地道。
沈酌猝然轉身:“你在乾什麼?”
“不信嗎,”蘇寄橋仔細端詳沈酌,似乎從對方的慍怒中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愉悅,眉眼彎彎笑了起來:“您想體驗一下進化的感覺嗎,要不我把異能借給您試試?”
幾個監察員同事對視一眼,遲疑著告辭了,走出去老遠還忍不住擔心地回頭張望。
出借異能聞所未聞,而且這話說得實在太像挑釁了。沈酌隻覺不可理喻,一使力掙脫了手腕:“我不想體驗那種東西。如果你以後再隨便對人類出手,我就……”
場麵霎時變得僵持,沈酌正要趁隙抽身,卻見蘇寄橋無奈地歎了口氣,對那個學生柔和地道:“我先送你去彆處逛逛,好嗎?”
其他幾個進化者對視一眼,從表情上看他們明顯很擔心沈酌背地裡抬手呼蘇寄橋一巴掌:“呃,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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