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卡特堡。
這是距離普羅裡島距離六十海裡的海岸線, 絕大部分地區被沙灘與叢林覆蓋,深處地底隱藏著國際監察總署新建成的儲藏基地——
一座由15米厚度鉛板與防爆合金組成的,高壓密閉真空倉庫。
五年前突發進化的第一時間, 沈酌就遊說各國在第一時間地毯式搜集進化源,避免|流入民間,導致進化者人數劇增。在有效控製全球進化者人數之後, 沈酌又致力於說服各國政府銷毀進化源, 但毫無疑問這次碰了壁, 因為任何執政者都不可能放棄這種堪比核彈頭一般的戰略武器, 最終隻能達成協議, 紛紛建立儲藏基地,按一級生化武器的標準來儲藏這些隕石。
國際監察總署擁有目前全球數量最多的進化源。之前一直被封存在核潛艇上, 但其後不久, 因為消聲外殼覆蓋材料頻繁脫落等問題, 該潛艇屢次差點被激進保護組織實施精準打擊。
直到去年, 總署終於隻能改換貯存方式,選在聖卡特堡這個地方建起了新的鉛罐高壓倉。
沈酌帶著基地工作人員做完初步巡查已經是中午了,本來打算在基地食堂簡單吃點, 再接著進行下午第二部分的實地勘察, 但一名地麵工作人員從地下升降機匆匆趕來, 恭敬道:
“SHEN監察, 尼爾森總署長來了,在碼頭上等您。”
沈酌穿著實驗室白大褂和護目鏡, 聞言眉頭微蹙:“做什麼?”
“請您共進午餐。”
碼頭上停著一艘巨大的豪華遊艇,沈酌對它倒不陌生——國際總署名下的芬裡爾號,高達344英尺,配備直升機降落平台, 最多能容納上百人。
尼爾森在這艘遊艇上舉辦過好幾屆聖誕年會,不過沈酌對不帶任何利益目的的享樂沒有興趣,從來沒參加過,這還是他第一次上來。
“辛苦了,還沒用餐吧?”尼爾森疾步迎麵而來,與沈酌一握手,表情完美滿是笑意,完全看不出早上那通電話殘留的絲毫異樣:“我特地溜號趕來見你一麵,待會午餐後就要回頒獎典禮了。”
“……”
沈酌心內掠過微許疑惑,但當著周圍警衛的麵不好說什麼,微笑著與尼爾森一握手:“您不必這麼做的。今天午餐會沒有約見那位圓桌會主教嗎?”
“已經改約到下午了。”尼爾森站在海風中,那雙冰藍瞳孔專注凝視著沈酌,仿佛全世界隻能看見他一個人的身影:“哪怕事務再多,我也想抽空來與你見一麵。”
沈酌非常了解尼爾森這種人——雄性占有欲強盛的利益導向者。當這種人發現自己的領地受到了另一個S級雄性的嚴重挑戰時,確實會立刻采取行動來確認自己的地位,何況那個圓桌會主教對尼爾森來說就是個路人甲,臨時改道過來共進午餐完全是尼爾森會乾出來的事。
但不知道為什麼,沈酌潛意識裡始終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對勁。
那是他長年在高危環境中遊走而形成的、過度敏感的直覺。
“來,我準備了酒和上好的魚子醬。”尼爾森對沈酌的遲疑視若不見,親自引領他走向船艙:“希望我們用餐完畢後都能各自按時回到工作與典禮現場……畢竟我今晚恐怕要為那個頒獎典禮加班到半夜。”
沈酌麵對尼爾森自嘲的神情,隻能禮貌地回以頷首一笑。
·
尼爾森沒撒謊,他確實準備了上萬美金的酒、鬆露和白魚子醬,遊艇豪華的餐室鋪著雪白大理石地磚,桌布上還用水晶花瓶插著一支白玫瑰。
雖然都出身於豪富家族,但在生活習慣方麵,尼爾森跟白晟其實有很大的不同。
白晟雖然喜歡賽車、腕表和投資藝術品,但他在個人生活方麵的考究往往十分內斂。他跟監察員們湊在一桌吃火鍋,不會介意彆人把油滴在自己看似五塊錢實則五位數的白T恤上,跟陳淼打鬨玩兒的時候幾百萬的手表重重磕在門框上也不在意;他會精心保存彆人贈送的任何禮物,即便隻是監察員送他的二百塊男士皮夾,因為發現水溶花也在讀《戲劇頌》而大為驚喜,並誠心讚美水溶花那個15塊錢淘寶發夾搭配得確實有品位。
尼爾森的高標準則是非常明顯的。
他絕對不會像白晟那樣,T恤短褲優哉遊哉去給監察處送一車奶茶燒烤——他會重金籌備一頓午餐,在兩個億美金的遊艇上享受酩悅千禧香檳,每個細節都鄭重其事,用最傲慢但也鮮明的態度流露出一點:
你對我來說與眾不同,你應當對此而倍加驚喜。
沈酌並不如何驚喜,隻吃了一點麵包就放下刀叉。尼爾森關心地問:“是菜式不合胃口嗎?”
“不,隻是因為之前在密封倉庫裡非常熱罷了。”沈酌禮貌回答,“菜式安排得很好。”
“你看上去似乎有點疲憊,”尼爾森頓了頓,話題一轉:“白先生昨晚是怎麼打發走安東尼奧的?”
——來了。
他果然按捺不住。
如果換作清晨那時候,沈酌可能會懷著惡意放縱自己,含笑回答:“白先生真不禮貌,把安東尼奧整個提在了牆上,回申海後我會去勸誡白先生的”——那樣估計能當場目睹尼爾森變臉,一定非常精彩。
但沈酌是個從來不放任自己在任何狀態中沉浸太久的人。
他會允許自己在長年累月的極端壓抑之後沉淪於情緒,但那隻是一晚。第二天太陽升起時,他必須變回那個冷靜理智、無堅不摧的沈酌,沒有任何事能絆住他清醒至極的大腦。
“其實並沒有什麼。”沈酌用餐巾拭了下唇角,淡淡道:“白先生與安東尼奧禮貌地交談了一下,誤會解除之後安東尼奧就道歉走了。”
“禮貌交談?”
沈酌說:“是的,誤會而已,不是大事。”
尼爾森點點頭,看不出對這個敷衍的答案有什麼想法,突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覺得這位白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酌微妙地挑起眉。
他沉默了一瞬,但感覺仿佛思慮良久,才開口道:“是個非常特彆的人吧。”
“特彆?”尼爾森來了興趣:“是褒義還是貶義?”
“對深夜獨行期望得到體溫的人來說是褒義,對必須保持冷靜且與熱量隔開距離的人來說,應該是貶義。”沈酌平靜道:“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
尼爾森追問:“什麼?”
“他身上那些特質,會讓你在遇到他時,很快就意識到一生中很難遇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了。”
“……”
窗外拂過微鹹海風,遠處海鷗生生鳴叫,飛向遙遠的蔚藍。
沈酌唇角似乎彎了下,那是一絲微渺平和的笑意。
“所以不論是褒是貶都意義不大,最多有一點遺憾。”
寬敞餐廳裡放著舒緩的音樂,但侍應生已經無聲地退了下去,隻有他們兩人隔桌對坐。尼爾森久久地沉默著,半晌才開口道:
“沈酌。”
沈酌禮貌頷首。
“你對白先生的評價似乎很高,但太抽象了,我想得到一個具體的答案。”
“……”
尼爾森凝視著他,沉聲道:“你內心對那個白先生到底是什麼感覺?”
沈酌動作微停,應該是沒想到尼爾森會如此直截了當把窗戶紙捅穿。
對麵那雙冰藍瞳孔一眨不眨,像是要把沈酌釘在這張桌邊,直到將他大腦裡每寸思緒都徹底看透。
“……”足足十餘秒沈酌都沒說話,這世上哪怕讀心異能者過來都未必能看透他在想什麼,然後隻聽他驀然失笑一聲。
“抱歉,總署長。”沈酌站起身,溫和禮貌地俯視著尼爾森:“這種個人問題似乎不該放在工作時間討論。”
尼爾森略有動容,起身要來拉他的手:“對不起,我隻是……”
“不好意思。”沈酌略微把手向後一抽,不容置疑地柔聲:“我去一趟洗手間。”
還沒等尼爾森有所表示,他已經轉身走向了餐廳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