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低了, 再看不到說不過去了
浴室水聲一停,白晟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走了出來。
透過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繁華的夜景,白晟光裸著結實的上半身, 寬肩窄腰, 肌肉流暢, 每一寸線條都蘊藏著不動聲色的壓迫感,精悍的腹肌往下,人魚線隱沒在了腰間的浴巾裡。
他站在窗前伸了個懶腰, 轉身望向桌上打開的手提電腦,顯示屏上是一張新聞截圖, 時間是三年前, 加粗的黑體標題十分清楚——
《國際監察總署直接任命, 新任大監察官來曆成謎》。
配圖是一張照片。
瑞士巴塞爾,國際監察總署大樓門前, 一個全身裹在黑色大衣裡的年輕人正站在傘下,與總署長握手告彆。
天空下著霏霏細雨, 黑傘遮住了他的麵容, 鏡頭隻捕捉到下半張側臉, 膚色冷白而輪廓俊秀, 薄唇微抿成一道毫無情緒的直線。
白晟微微眯起了銳利的眼睛。
“……進化者擁有極高的身體素質和各種異能,因此一向被視作威脅。但實際上對我們進化者來說,人類才是真正強大、充滿了危險的存在……”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傍晚, 夕陽透過教堂印花玻璃天窗,映出一張白綠相間、堪稱宏偉的大理石圓桌, 膚色各異的年輕進化者們在圓桌邊分散而坐,注視著首座上一名白發蒼蒼的英國老人。
“因為群體數量相差懸殊麼,‘主教’?”白晟斜倚在座位上, 兩條長腿放鬆地交疊著,舉起手來問。
老人抬眼向他一瞥:“不,因為相對於一盤散沙似的進化者而言,普通人類群體擁有更加一致的目標。”
年輕的學生們都現出了疑惑的神情。
“生存的目標是繁衍,繁衍的儘頭是進化。當進化的捷徑擺在眼前時,任何反人道、反普世價值的基因研究都有可能在暗中發生……”
老人伸手切換投影,一則新聞出現在了顯示屏上。
“國際監察總署昨天剛下達任命,將此人列為了聯合國十大常任監察官之一,”老人指向屏幕,“沈酌。”
白晟的瞳孔略微放大了。
那是他第一次從照片中看到沈酌,這位後來以罕見美貌和鐵腕作風而聞名的強硬派監察官。
新聞法規定媒體在刊登監察官照片時必須進行模糊處理,因此鏡頭不甚清晰,但那秀美的下頷和修長的脖頸,仍然能從黑傘下看出端倪。
圓桌邊響起嗡嗡的交頭接耳聲,少頃有個白人學生舉起手:“這個沈酌也是進化者嗎,主教?”
老人搖了搖頭。
“不,他是個確定無法進化的普通人類,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許代表了人類僅憑自身所能達到的基因巔峰。僅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他至少拿過兩個博士學位,在基因工程領域內十分權威,很早就被任命為了C國中心研究院的首席主任。雖然他的研究項目絕密,但一直有傳言說,他在進化者身上做了很多非人道的迫害性試驗。”
“兩個月前,C國青海發現一顆能量值極大的進化源隕石,一支三人小組被派去執行回收任務,其中包括一名S級,一名A級,以及沈酌。任務中進化源卻因‘操作意外’而劇烈爆炸,從而導致了那名A級進化者重傷,S級進化者傅琛當場死亡。”
全球也就二十個S級,圓桌邊所有人登時大嘩:“亞洲那個傅琛死了?”
“意外?什麼意外?”
“不可能!區區爆炸而已,S級哪有那麼容易死!”
……
“圓桌會用儘了所有辦法,都無法調查出爆炸的真正原因,以及沈酌的絕密研究項目到底是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老人吸了口氣,加重聲調緩緩道:“爆炸發生後,沈酌突然擁有了一部分類似進化的力量。”
“或者說,他擁有了一部分原本屬於傅琛的力量。”
這句話所隱喻的意義是如此森寒險惡,仿佛寒流席卷上空,讓圓桌邊所有人毛骨悚然。
“傅琛死後,沈酌被一貶到底,逐出了研究院。但蹊蹺的是,國際監察總署突然一反常態,不顧全球各個進化保護組織的反對聲浪,強行把沈酌任命為了聯合國十大常任監察官,很快就要派往申海轄區上任。”
“容我提醒各位,申海市生活著上萬名進化者——上萬名我們的同胞兄弟姐妹。”
老人目光凝重,環顧圓桌邊每一張年輕的臉。
“在座的你們都是高階進化者,很多是A級,甚至有S級。不管你們是什麼膚色、什麼人種,請你們牢牢記住一點——”
“進化者是這個地球上的少數群體,一旦衝突爆發,我們必然是被消滅的一方。”
“你們有責任保護弱小的同類,就像頭狼保護自己的同胞手足。”
……
“沈、監、察。”白晟一手撐著下巴,自上而下地俯視著那張新聞照片,含著笑喃喃道。
他的嗓音天生低而輕,聽起來頗為華麗,但笑著說話時不免有種為人輕佻甚至陰陽怪氣的錯覺,尤其這三個字還一音一頓,每個字都帶著意猶未儘的尾調。
“你到底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麼呢,美人?”
翌日,申海市監察處。
審訊室。
“我什麼都不知道,進化源?路邊撿來的。”
趙竣被兩名警衛押在鐵桌後,這個在夜店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仿佛一夜之間就換了個人,眼底布滿血絲,臉色蒼白而嘲諷:“你們申海監察不是很牛逼嗎?很牛逼就自己去查啊,怎麼,還想私刑逼供不成?!”
審訊室單向玻璃後,沈酌一手插在製服褲袋裡,略微蹙眉。
“從昨晚把人弄醒後就審到現在,什麼都不肯說,逼急了就擺爛,什麼汙言穢語都往外迸。”一名審訊員低頭彙報情況,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把具體的“汙言穢語”轉述出來,“不過您放心,從今天中午開始我們加大了審訊力度,一定儘快從他嘴裡掏出進化源的來曆!”
“他不會說的。”
審訊員:“啊?”
沈酌淡淡道:“因為他的護身符還沒到。”
“護身符?”
審訊員不明所以,這時隻聽單麵玻璃後傳來趙竣的冷笑:“……有本事就上刑啊,我倒要看看你們敢不敢給我留傷。知道中心監察處的老大嶽颺吧,他可是傅琛生前的鐵兄弟,他還是我們家多少年的世交……”
審訊員大為訝異:“姓趙的還有這種人脈?”
沈酌說:“他家在B市經營多年,確實關係匪淺。”
“那、那他的護身符……”
“你們覺得嶽處長會對我坐視不管?”趙竣挑釁地提高了聲調,“三年前傅琛怎麼死的大家還沒忘呢,你猜嶽颺是想搞死我,還是更想借這個機會搞死沈酌?!”
審訊室內外的空氣一瞬間凍結了。
傅琛三年前犧牲,公開的死因是爆炸事故,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傅琛的死因跟沈酌脫不開關係,不出意外的話甚至就是沈酌故意弄死的。
這三年以來,中心監察處恨沈酌恨得咬牙切齒,傅琛生前那幫手下恨不得把沈酌生撕活吃了。而現在中心監察處的老大嶽颺,是傅琛生前的同學、戰友、最鐵杆的兄弟,當年親自主持了傅琛的葬禮。
哪怕這世上就剩最後一個人想替傅琛報仇,那個人一定是嶽颺。
嶽處長會怎麼借趙竣的事來整申海監察處,簡直都不用想。
“監察官!”這時一個組員匆匆走進旁聽室,“陳組長讓我彙報您,嶽處長今早專機從B市飛申海,已經快到咱們監察處了!”
竟然是本人親至!
幾人神色緊繃,卻見沈酌眼底掠過一絲微妙,轉身推開審訊室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監、監察官?”
單麵玻璃後,被押著的趙竣猛然抬頭,猝不及防地看見沈酌,瞳孔驀然緊縮。
夜店裡那個浪蕩而又高高在上的美人似乎從未出現過,清醒狀態下的大監察官眉目秀麗肅靜,膚色有種堅冰一般的冷白,咽喉以下甚至連雙手都不露絲毫皮膚。
一刹那間趙竣心底湧出狼狽的恨意:“……原來真的是你……”
“住口!”警衛嗬斥。
沈酌站定腳步,自上而下地盯著他。
“……”趙竣牙根咬得發酸,突然尖銳地冷笑了一聲,壓低聲音一字字道:“早知道我就不該等到酒店,應該在車裡就下手。我倒要看看你這張臉上會不會出現哭泣哀求的表情……”
“胡說什麼!”“住口!”
所有人大驚失色,霍然起身,警衛們撲上來就把他按倒在地:“閉嘴,想死不成?!”
咚!一聲趙竣的頭撞到地上,脖頸被警衛鐵鉗般的手卡著,滿頭滿臉漲紅,拚命掙紮卻一聲都發不出。
沈酌擺了下手。
警衛們餘悸未消,這才略微散開,隻見趙竣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隨即被沈酌用鞋尖略微抬起了臉。
“販賣進化源最高可判無期,你是不是覺得現在隻有嶽颺救得了你?”
“……”
趙竣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沈酌俯視著他:“那我們就看看吧。”
咚咚兩下,陳淼敲門而入,快步走到沈酌身後一敬禮:“監察官,嶽處長到了。”
審訊室門口出現了一道修長冷峻的身影。
來人一身黑色製服,麵孔棱角分明,鼻梁十分挺拔,不說話時有種乾練沉穩、喜怒不顯的氣質,正是中心監察處的老大嶽颺。
趙竣眼底登時迸發出希望,張口正欲求救,但下一刻側臉被沈酌一腳踩下,整個頭顱被死死踩在了地上。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沈酌居高臨下道。
“……”趙竣滿麵紫漲,連顴骨都在皮鞋底下發出了瘮人的擠壓聲。
在他們身後,嶽颺擺手示意周圍工作人員不必起身行禮,平靜且習慣地看著這一幕。
沈酌隨手把一個密封袋丟在地上,趙竣瞳孔驀然睜大,隻見密封袋中赫然是一枚泛著幽幽藍光的石頭。
“這是你試圖以一千六百萬美金價格非法出售的‘進化源’樣本,經儀器鑒定,是偽造品。”
趙竣整個人一愣,緊接著心頭湧起絕處逢生的狂喜。
這個進化源是他花重金從上家手裡買的,如果是贗品的話說明他被上家騙了,但同時非法售賣進化源的罪名也不能成立,他不用坐一輩子牢了!
“而這個,”沈酌反手從陳淼手上接過一個金屬隔離管,裡麵赫然是另一顆光芒瑩瑩的真隕石,在趙竣頭頂晃了晃。
“這是從申海監察處庫房裡調出的真品。”
趙竣驚疑地睜大眼睛,視線在兩顆藍熒熒的石頭之間來回,心想沈酌什麼意思,總不至於要當麵教他分辨真假吧?
“我認為像你這樣的人,即便倒賣進化源,也不會隨便挑選上家而導致輕易受騙,所以你的上家手裡應該是有真東西的,所以對我們來說你不是重點,你的上家才是。可惜從昨晚到現在你都拒絕配合,對假進化源的來曆閉口不談,好像打定了主意隻要不開口,我就拿你沒辦法。”
“——你對我顯然有一個非常大的誤解。”沈酌停了停,說:“你似乎覺得,我是個追求證據和真相,不會隨便冤枉罪犯,更不會下手調換證物的人。”
趙竣僵住了。
緊接著他意識到什麼,脫口而出:“難道你想——不,你是監察官,你不能——”
“我能。”沈酌輕柔地回答,語調甚至有點殘忍。
“我說你非法出售的進化源是哪一個,它就是哪一個。我想讓你在監獄裡關到老死,你就會被關到老死。我想讓你連屍骨都腐爛成泥,你就連下輩子都彆想再見天日。”
“監察官的世界裡隻崇尚強權,強權體係之下,不必遵從法律。”
“不,不……不,”趙竣終於意識到可怕,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在沈酌的皮鞋底下拚命扭臉環視審訊室內所有人,“你這是製造冤案,這麼多人都在看著,你封不住這麼多張嘴!你——”
咆哮戛然而止。
眾人都沉默著,審訊室內外一片靜默的服從。
“……”趙竣難以置信地用力挪動頭顱,望向審訊室門口肅立的嶽颺。
從進門開始嶽颺就沒有說一句話,直到這時才開了口,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波瀾:
“我尊重沈監察的管轄權,沒有任何異議。”
趙竣終於如墜冰窟,嘴唇劇烈顫抖,連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沈酌收回踩著他側臉的腳,半蹲下身,嘲諷的聲音隻有他倆才聽得見:“你該不會以為這人真是為你而來的吧?”
“……”名為絕望的東西徹底吞噬了趙竣,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消失了,瞳孔劇烈放大。
空氣安靜到窒息,半晌他像是噩夢驚醒般劇烈一抽。
眾人登時警鈴大作,箭步而上,卻隻見趙竣嗚咽出聲,隨即發展成嚎啕大哭,掙紮著伸手去抱沈酌的褲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