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晟精疲力竭地靠在牆上,繼而重重滑坐在地。
內臟重傷和骨頭折斷的劇痛這才重新回到感官,他一手緊捂住肋下傷口,鮮血迅速滲透了指縫,聽見幾l個街區外傳來遙遠的警笛聲。
約瑟夫他們跑出去喊的警察,此刻終於姍姍來遲地出現了。
年輕人隨手扔了槍,走上前,居高臨下地停住了腳步。
大量失血讓白晟視線模糊,竭力抬頭都很難看清年輕人的模樣,隻能看見逆光勾勒出側影一道漂亮的輪廓,隨即聽見他用中文問:
“你沒事吧?”
白晟開口想說什麼,但一股血腥衝上喉嚨,幾l次掙紮都擠不出聲音,半晌才終於勉強吐出幾l個字:
“……把東西還給我。”
“你在流血。”
白晟重複:“把東西還給我。”
負傷野獸般的嘶啞喘息回蕩在後巷裡,良久年輕人收回視線,瞥向手上那一大一小兩枚老式婚戒,目光從歲月留下的劃痕和金屬內側的字跡上掠過。
“不要為逝者留下的東西而把活人的性命賠上。”他終於將那段皮繩輕輕丟了回去,“不值得。”
兩枚對戒被白晟抬手抓住,堅硬地硌在掌心裡。
他後腦抵著磚牆,仰頭看著年輕人,英俊桀驁而滿是鮮血的臉上笑了一笑,似乎有點疲憊:“但這是我這輩子最後的東西了……”
“我不會把它讓給任何人。”
遠處的紐約夜景燈紅酒綠,而後巷冷清破敗,滿地狼藉腳印,夜風帶來血肉冰冷後鐵鏽的味道。
年輕人呼了口氣,那是一聲聽不見的歎息。
然後他半跪在地,脫下外套,用力堵住白晟腹部的刀傷,動作熟練且不容置疑
,把汩汩鮮血強行止壓回去,錯身時白晟聞到了他側頸間清淡好聞的氣息。
那隻是刹那間的細節,遠處車燈飛馳而過,霎時映出了年輕人垂落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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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來了,後續的事我不方便出麵,你自己處理吧。”
但就在他想要起身的那一刻,手腕驀地一緊,被白晟按住了:
“你也是這附近的學生?”
“……”
“叫什麼名字,以後我怎麼才能找到你?”
年輕人沒有回答,隻將自己的手腕抽了回來,力道輕而不容抗拒。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未來你會遇到更多人,擁有更多經曆,與這世界產生更多情感聯係,所以彆現在就妄下斷言。”
他站起身,語調平靜溫和:“再見了。”
紅藍警燈由遠而至。
刹車銳響接二連三,擔架被抬下車,警察的無線電聲和醫護人員腳步混雜在一起,藍白警戒線重重圍住了後巷,約瑟夫他們幾l個喜極而泣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白晟躺在擔架上,一直扭著頭,被血蒙住的視線看向遠處。
那個年輕人的身影正走向暗巷深處,漸漸隱沒於闌珊燈火。
他不再留下絲毫行跡。
·
兩個月後。
大學網球場。
——啪!黃色球影壓線彈起,以一記漂亮的ACE絕殺了比賽。
看台前排的觀眾都紛紛起身鼓掌,白晟隨手撈起毛巾擦了擦汗,主動上前與落敗的對手擊了下掌,回到看台邊收起球拍。
兩個月以來的習慣形成了本能,他仰頭喝水時,下意識向周圍人群掃了兩眼,卻仍舊沒有看見那道身影。
無法言喻的遺憾從心頭掠過,快得難以察覺。
“喂,你身體沒事了吧。”朋友過來拍了拍白晟的背,“怎麼最近老跑來我們學校打球啊,閒著沒事乾了?”
白晟搖頭一哂,把水瓶收進包裡,手指觸到了包裡柔軟的布料。
——是那天深夜年輕人臨走前丟給他的黑色外套,疊得整整齊齊,沾上的血已經被洗乾淨了,衣領間清淡的氣息也隨之消失殆儘。
即便再仔細去聞,也難以將那吉光片羽尋回分毫。
“……對了。”
“怎麼?”
白晟猶豫片刻,才道:“你們學校可能有個人,我不知道你見沒見過。應該也是個留學生,大概這麼高,看著偏瘦,話不太多……”
朋友莫名其妙:“你這是哪門子形容啊,他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白晟噎住了。
“你在什麼地方遇見的?我們學校中國人挺少的,你描述一下指不定我認識。”朋友勾著他的肩,積極出謀劃策:“或者你形容下他長什麼樣?說話口音呢?”
——深夜路燈逆光而來,映出肮臟狼藉的後巷,那道身影站在血泊中,光影勾勒出一側素白冷淡的下頜,但不論如何嘗試都無法看清
那張不動聲色的臉。
“我不知道,”白晟喃喃地說。
他閉上眼睛,長長地呼了口氣,尾音出口便悵然消失在了風裡。
“就好像……隻是做了場夢一樣。”
與此同時,遠處研究樓。
高處辦公室裡。
沈酌站在窗前,玻璃映出素白麵容,深黑瞳孔中映出不遠處的網球場,直到他注視的那個選手高高躍起,一記淩厲肅殺的ACE球終結了比賽。
前排觀眾起身鼓掌,勝利者走到場外去收拍喝水,與朋友交談幾l句,少頃背上包,獨自走出了球場。
——數月前深夜後巷,那頭傷痕累累的絕境困獸已悄然隱沒,從外表完全看不出絲毫痕跡了。
沈酌收回了視線。
“沈教授也看網球隊比賽嗎?”身後傳來助教興致勃勃的聲音,“我們學校的網球教育很有名呢,下個月的大學聯賽我已經問他們要好了票……啊,剛才那個贏球的學生不是我們校隊的吧?咦?好麵生啊?”
沈酌從窗前轉過身,合上電腦,放進公文包。
“這棟樓位置有點吵,”他說。
吵?
學校花大力氣請來的遺傳進化課題領頭人、HRG主任沈教授說他的辦公室吵?!
沈酌拎著電腦走出辦公室,助教一個激靈,趕緊撒丫子追了上去,一路積極比比劃劃:“那要不我跟學校說給咱們換一間辦公室?換生物樓頂層那個大套間可以嗎?我可以拿經費買一個新沙發嗎?我還想買個咖啡機,再給咱們買個烤箱……教授等等我!沈教授——”
……
午後晴空萬裡,陽光穿過樹梢,盛夏的風裹挾著泥土氣息,呼嘯遠上天際。
白晟在車門前站住腳步,將皮繩隨手輕輕一拋,又接住那道閃光弧線,看著那對素金指環沉甸甸躺在掌心。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未來你會遇見更多人,擁有更多經曆,與這世界產生更多聯係……所以彆現在就妄下斷言。”
……是妄下斷言嗎?
白晟多少有點自嘲地笑了笑,將指環重新戴回脖頸上,放回衣領裡。
也許這世上有人真的隻能見那一麵,登場時濃墨重彩,抽身時不留痕跡,終究隻是夢影交錯間一場落花流水的緣分。
應該不能再相見了。
遙遠大西洋上溫暖的風吹過海峽,席卷陸地,裹挾著隱秘的青澀酸楚,帶走了白晟十九歲那年倉促的夏天。
時光荏苒,風聲呼嘯,光影細微如流水逝。
八年後,大洋彼端。
申海。
“……人類與進化者的衝突沒有一次是得以善了的,突發進化的代價落到每一個平民頭上,都是滅頂之災……”
“可我隻想追隨你啊,沈監察。從我當年第一次在報紙上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
酒店金碧輝煌的燈光下,白晟攔在大廳門口,雙手抱在胸前,笑吟吟看著臉色森冷的申海市大監察官:
“追隨你一直是我平生的夢想啊。”
身後大廳硝煙未散,不遠處監察員走來走去,那幾l個非法交易進化源的進化者血跡還殘留在滿地狼藉之上。
這麼近的距離,沈酌微微眯起眼睛。
麵前強大到不可一世的年輕S級進化者,卻仿佛與很多年前,深夜暗巷,一道狼狽絕望的困獸身影微妙地重合。
但那實在太久遠了。
記憶閃現一霎光影,轉瞬湮沒茫茫深海,再也不能抓住那電光石火的端倪。
“不需要,白先生。”沈酌如此心平氣和地回答。
“以後請彆再窺探我的私事了。”
兩人擦肩而過,沈酌走向電梯。
白晟扭頭望去。
繁華岑寂燈火闌珊,申海市監察官大步走向遠處,製服衣襟中微許清淡氣息從鼻端隨風而散,恍惚竟喚起一絲熟悉,如拂去蒙塵的鏡麵,在回憶深處猝然一顫。
白晟怔愣住了。
……不可能的吧。
他下意識想。
燈紅酒綠分割出兩個不同的世界,兩人就在那璀璨與晦暗的分界線兩端,愈行愈遠——
風聲穿過靈魂深處隱秘的空洞,如潮水轟然而近,淹沒數年時光。
無人知曉,歲月散儘。
彼此曾有一麵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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