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最終沒有提前,已經通知過親朋好友,再改日期不太合適。張冬玲隻得掰著手指頭數日子,一天一天盼著。
在歸希文和顧櫻的婚事舉辦之前,大院裡先迎來了明雪和張闊的婚禮。
張闊的大婚選定一個吉利的日子,六月初六,討了六六大順的彩頭。可這場婚禮一大早就鬨出一點不順心的事情。
大院裡的嫁娶向來不去飯店訂酒席,通常都是請個老師傅過來,在門口空曠的地方搭起臨時鍋台,為前來道喜的賓客烹飪美食佳肴。
問題就出在這個老師傅身上。
張闊原本請的是工廠食堂裡的老師傅徐庚,徐庚手藝好,在食堂乾了很多年,有口皆碑,他做出來的飯菜比彆的師傅都要香。
誰料到徐庚昨天傷風感冒,今天一大早竟然臥床不起,他老伴王大媽急急忙忙過來傳信,說是老徐實在病得厲害,沒辦法出現在這樣喜慶的場合。
幸好王大媽請了食堂裡另一位楊師傅過來救場,不至於讓張闊手忙腳亂。
張闊心裡更屬意徐師傅,隻是徐師傅恰巧病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隻得讓楊師傅接手去弄。
這段小插曲很快過去,張闊忙著接待賓客,他手裡拿著一包煙,若是有男客過來,便遞上一支,若是有女客過來,就招呼人家去屋裡吃糖。
張闊正招呼著,突然瞧見孫蘭和吳嬸兩人並肩走過來。
大院裡誰家有喜事,其他人家都會過來道喜吃酒席,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除非是鬨了矛盾,老死不相往來,才不用湊這個熱鬨。
張闊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他並不想見到孫蘭,確切的說,是並不想見到顧櫻的家人。
所以他不明真相的父母之前推薦他去請食堂裡的師傅顧承誌過來當主廚時,他一口回絕了。
他到現在還沒有調節好自己的心態。
不過好在孫蘭這次是一個人過來,如果孫蘭把顧櫻也帶過來吃席的話,他恐怕無法維持這樣淡定的態度。
張闊很快收斂起心裡的那點不自在,熱情地打招呼:“吳嬸、孫姨,你們來啦,進屋吃喜糖。”
孫蘭沒有吭聲,隻是笑笑。
一旁的吳嬸嘖嘖兩聲,上前拍拍張闊的肩膀,“喲,今天穿西裝的新郎官真俊呐,這頭發梳得真精神,你今天就是咱們大院裡最帥的崽!”
吳嬸知道張闊沒太多的時間放在招呼她們身上,客套地誇獎幾句之後,立即拉著孫蘭往屋裡走,“咱們去看看婚房布置得怎麼樣。”
與其說是看新房,倒不如說是看資產。
這年頭,結婚的標配是三轉一響。以張闊家裡的實力,置辦完自行車、手表和縫紉機,恐怕再配個收音機就有點吃力了。
吳嬸剛踏進婚房,卻瞧見房間裡的人都湊在一台嶄新的收音機麵前,有幾個小孩子好奇心重,忍不住上手去摸,旁邊的大人立馬使眼色,責備:“彆亂摸,小心摸壞了,這可是外國貨,金貴著呢。”
吳嬸笑嘻嘻地對身旁的孫蘭說:“看到沒,據說這收音機是德國貨。”
孫蘭抻長脖子張望幾下,眼裡流露出一種莫名的複雜情緒。
當初她以為顧櫻最後會和張闊結婚,心裡都快要把張闊當成未來的女婿,誰知道張闊轉眼娶了明雪,真是造化弄人。
張闊大概對明雪很重視很珍惜吧,明明不太闊綽的家庭,為了襯得上明雪,硬是買來了這個外國貨充門麵。
假如是顧櫻要嫁給張闊,張闊也會這樣重視嗎?
孫蘭心裡有答案,而且這個答案很殘忍。
如果是顧櫻要嫁給張闊,張闊估計隻會隨便買個便宜的收音機,甚至買不買都成問題,畢竟顧櫻沒有一個金貴的娘家,不需要這種金貴的東西襯托身份。
一時間,孫蘭有些難受,情緒偷偷爬上臉,麵色隨之沉下來。
旁邊的吳嬸沒注意孫蘭的臉色,她隻是湊近孫蘭耳邊,急著分享自己聽來的八卦:“我跟你說,這收音機其實是明雪她爸買的。”
“是嗎?”孫蘭詫異抬頭,有些意外。
吳嬸小聲耳語:“那還能有假?你想想張闊家裡能買得起這麼貴的外國貨嗎?他明德庸這麼講麵子的人,會讓自己女兒嫁得這麼沒有排麵?”
吳嬸說完,眼神在房間裡掃視一圈,又道:“據說這場婚禮,明家出了不少錢和力呢。”
孫蘭聯想到不久之後顧櫻和歸希文的婚禮,心情又低落下去。
人呐,就怕比較。
孫蘭自認為家裡已經儘力替顧櫻準備了嫁妝,可對比明家這種,顧家為顧櫻做的,實在有限。
孫蘭歎了一口氣,感慨:“咱們家怕是為顧櫻做不了這些。”
吳嬸一愣,訝異地望向孫蘭,“你說什麼呢,有歸家準備就夠了呀,他們歸家置辦得肯定比這要更好。”
說到這裡,吳嬸神秘兮兮地又湊近孫蘭耳邊,小聲道:“我覺得啊,咱們小櫻比明雪有福氣,你看哈,明雪結婚她還要倒貼,咱們小櫻嫁到歸家去,那純純就是享福啊。”
自從上次歸家和顧家的長輩在吳嬸家裡會麵並定下婚期之後,吳嬸就一直以一種媒人的身份自居。
當初歸希文和顧櫻的事情也是她傳給大院裡的人,吳嬸事後想起來,總懷著一股強烈的驕傲感,仿佛是她一手促成了兩人這樁美事。
所以吳嬸現在很自覺地站在孫蘭這一邊,仿佛顧櫻是自己家的女兒,出嫁得和彆人比較一番,處處顯現優勢來,她才開心。
孫蘭卻擺擺手,“現在說福氣還早呢,誰也不知道以後他們會是個什麼樣子。”
孫蘭心裡其實很沒底,她對於顧櫻和歸希文結婚一事一直抱著不太真切的感覺,就像是在做夢,很美好,卻也擔心有夢醒的一天。
吳嬸笑笑,“你就彆擔心了,據我所知,張冬玲對小櫻的印象很好。你也知道張冬玲的脾氣,她性子直,要是真不喜歡誰,肯定不會一直憋著。她現在對小櫻那是讚不絕口,小櫻嫁過去肯定沒什麼婆媳問題。”
孫蘭依舊搖頭,“那也說不準,人與人的相處是門學問,哪有一輩子不鬨矛盾的。”
吳嬸不想聽孫蘭這些憂慮的話,連忙拉著她出去找糖吃。
沒過一會兒,大院外麵的木桌擺起來,幫忙的人員開始往桌子上鋪紅色的塑料桌墊,宴席快要開始了。
宴席開始之前還有一個重要的流程,那便是接新娘。
若是按照常規的流程,張闊早就該去新娘家裡接人,可明雪也是大院裡的人,兩家離得不遠,走幾步就到了,犯不著早出發。
支筆先生見馬上要開席,找到張闊,吩咐他去接新娘,周圍的一群小朋友起哄著跟在迎親隊伍後麵,嘰嘰喳喳,好不熱鬨。
新娘很快就來了,是張闊一路抱過來的,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張闊把懷中的明雪抱進婚房裡才放下來。
明雪穿著一身潔白的婚紗,婚紗上部分鑲嵌著褶皺花紋,看上去十分洋氣。她頭頂彆著一條長長的頭紗,頭紗飄逸地垂在兩肩,宛如仙子。
明雪本身長得好看,如今又穿著一身潔白漂亮的婚紗,很多小朋友圍在她身邊,鬨著要和新娘子親近。
甚至還有小朋友伸手去扯她頭上的頭紗,弄得明雪心裡憋火。
年輕一些的孩子似乎對這種西洋婚紗很感興趣,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個漂亮新娘,坐在堂屋裡的老一輩卻紛紛搖頭,表示欣賞不來這種風潮。
明明是喜慶的日子,怎麼能穿一身白呢,白色通常隻在喪事上才穿的嘛。
現在的年輕人啊,就喜歡趕潮流,結婚穿大紅色多好看、多喜慶,怎麼偏偏要學外國那些玩意兒。
孫蘭就坐在這堆老一輩人群中,默默聽著大家小聲的吐槽。
接過新娘子就可以開席了,吃過酒席,孫蘭沒待多久,很快回了家。
回到家中,她懷著心事,鄭重地詢問顧櫻:“你的婚紗要選哪樣的?是西洋那種白色的還是咱們傳統那種紅色的?”
顧櫻想也沒想,“當然是紅色的。”
孫蘭心裡鬆了一口氣,幸好顧櫻喜歡紅色,不然到時候估計也是一堆長輩在背後挑毛病。
得到滿意的回複,孫蘭隨口問道:“現在那種婚紗還挺流行的,你怎麼不喜歡啊?我看好多女孩子結婚都選那種婚紗呢。”
顧櫻直言:“我喜歡紅色。”
孫蘭一笑,“也是哦,你從小就偏愛紅色,選紅色也正常。”
顧櫻聳聳肩,“就算我不偏愛紅色,我也不會選擇白色啊。”
“為什麼?”孫蘭問道。
顧櫻抓起孫蘭的兩隻手,放在自己臉上,笑道:“媽,你自己看看我的臉,我皮膚不白,要是穿白色的,不是襯得我更黑了?”
“到時候大家一看,肯定非常震驚,心想,嘿,這是哪裡來的黑娘子!”
孫蘭被顧櫻搞怪的語氣逗笑,她忍不住摸摸顧櫻的腦袋,道:“你想什麼呢,新娘子會化妝的呀,到時候讓照相館裡的化妝師在你臉上塗一層又一層的粉,你也是個白娘子。”
“是哦。”
顧櫻似乎才想到這一層,她有些興奮地拿過桌上的鏡子,對著仔細瞧了瞧,回過頭望向孫蘭,神色頗為認真:“媽,你說我化妝之後,會比現在漂亮一點嗎?”
孫蘭捂著嘴笑起來,“傻姑娘,肯定會啊。”
顧櫻放下手中的鏡子,突然問:“媽,今天明雪漂亮嗎?”
孫蘭一愣,眼中湧動著情緒。
她一時間不知道顧櫻問這個問題是何用意,難道顧櫻心裡自卑,自覺比不上明雪嗎?
孫蘭將顧櫻攬在懷裡,按著她的腦袋道:“明雪今天很漂亮,因為她是新娘子。你做新娘那天,也會比所有人都好看。”
顧櫻將埋著的腦袋探出來,笑嘻嘻道:“那不一定,那得看化妝師的水平了。”
就為這一句話,孫蘭親自跑了好幾家照相館,又是打聽又是上門。
經過好幾天的考察,孫蘭終於為顧櫻找到一個業務水平和口碑都非常高的化妝師劉小姐,劉小姐在麗麗照相館裡就職,負責給前來拍照的人化妝。
孫蘭與劉小姐約定好日期和具體時間,隻等著大婚那天的到來。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溜走,一轉眼,顧櫻與歸希文的婚期來臨。
孫蘭惦記著與化妝師的約定,婚禮前一晚,她躺下睡覺之前,不停地叮囑顧承誌,讓顧承誌明天一大早把顧櫻送去麗麗照相館裡化妝。
顧承誌被孫蘭叨叨了十幾遍,有些無奈:“媽,你彆說了,我記住了,明天一定會起來送顧櫻過去化妝的。”
孫蘭又叨念著:“你彆嫌我囉嗦,我是怕明天事情多,一下子忘記了這事,那劉小姐可是很難約的,我提前半個月和她約好,你彆錯過時間,不然她忙著給其他顧客化妝,小櫻想化妝就來不及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明天雞一叫就起床,絕對不耽誤,你放心!”
顧承誌做出這樣的保障之後,孫蘭才安心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總有一件事情放在心上,顧承誌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很快就驚醒。
他把還在賴床的顧櫻叫起來,推出自行車,載著顧櫻一路往麗麗照相館裡去。
天才麻麻亮,大院裡很多人家沒有起來,路上的行人也不多,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顧櫻連聲打著哈欠,把頭靠在顧承誌寬闊的背上,喃喃:“結婚真麻煩,連懶覺都不能睡。”
平時的顧櫻都是睡到自然醒,七八點鐘才起床,孫蘭知道她身子弱,慣著她。
顧櫻這是頭一次起早去辦事,她哈欠連天,懨懨地打不起精神。
顧承誌看了看時間,覺得還早,於是一拐車龍頭,帶著顧櫻先去吃了一頓早餐。
吃完早餐,顧承誌載著顧櫻趕去麗麗照相館時,照相館才剛剛開門。
一開門就遇到顧客的老板有幾分意外,“嘖,你們來得可真早啊,這是掐著點趕過來的?”
顧承誌憨厚的臉上洋溢著藏不住的笑容,他把顧櫻往前麵一推,高興道:“我妹子今天結婚,來化妝,之前和劉小姐約定好了的。”
“恭喜恭喜啊,”店老板把人客氣地請進來,“你們先坐一會兒吧,劉小姐還沒來。”
顧承誌搓著雙手,問道:“劉小姐什麼時候過來啊?”
“馬上,既然你們約定好的,她不會忘記的。”店老板說完準備去忙其他的事情。
顧承誌想到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鐘頭,他叫住店老板,問道:“一般給新娘化妝,需要多久啊?”
店老板想了想,“快的話大概半個鐘頭,慢的話……一個小時左右吧。”
顧承誌一聽,立即待不住了。
化妝師劉小姐現在還沒有來,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再加上化妝也要半個鐘頭以上,也就是說,他得耗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
顧承誌轉頭和顧櫻商量:“既然化妝時間這麼長,那我先回去吧,等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再來接你,怎麼樣?”
顧承誌倒不是覺得這麼長時間的等待太難熬,主要是因為今天顧櫻大婚的日子,家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他乾坐在這裡,家裡就會少個人手。
顧櫻顯然也明白顧承誌話裡的意思,“行,那哥你回去吧,彆忘了一個小時之後來接我。”
顧承誌推著自行車給顧櫻做保證:“放心吧,不會忘記的,就算我忘記了,咱媽也會準時提醒我的。”
顧承誌踏著自行車,很快離開。
顧櫻坐在照相館裡麵,沒等多久,劉小姐踩著一雙黑色高跟皮鞋過來。
身為化妝師,劉小姐通身打扮得非常洋氣,她燙著一頭大波浪,走路時身子一扭一扭的,看上去風情十足。
劉小姐剛走進來照相館,店老板就指著顧櫻道:“你的顧客都等著了,準新娘,上次和你約好了的。”
劉小姐記起這事,二話不說,熟練地將顧櫻拉到鏡子前坐下。
開始之前,劉小姐抬起顧櫻的下巴,仔細端詳一番,嘀咕:“有點黑啊,看來得多塗一些粉。”
不知怎地,顧櫻聽到這句話,莫名想笑。
她抬眸,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劉小姐,問道:“是不是就像往牆上刷石灰那樣?刷多了的話,這些粉會掉下來嗎?”
顧櫻腦海裡閃過一層厚厚的石灰從牆壁上脫落的畫麵。
她想,臉上的粉可不能像牆上的石灰那樣脫落,不然大家看到新娘子臉上白一塊黑一塊,可能會嚇死。
劉小姐聽到顧櫻這句話,一直板著的臉突然漾起笑意,“你這人還挺有意思,你放心,不會像石灰那樣脫落的,你得相信我的技術。”
說完,劉小姐恢複嚴肅的神情,開始思考給顧櫻化一個怎樣的妝容。
顧櫻聽到劉小姐的保證,也不再問東問西,她對這些不懂,就由著劉小姐為她裝扮。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照相館裡也逐漸有顧客上門。
有些顧客不需要化妝,有些顧客則指明要等著劉小姐化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