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希文回到家裡,張冬玲親切地朝他奔來。
“喲,第一天上班回來啦?林業局的工作是不是特彆輕鬆?你今天一天都在做什麼啊?”
張冬玲劈裡啪啦問了一大堆,歸希文隻靜靜聽著,沒接話。
張冬玲也不惱,她自顧自地問完,連忙張羅著開飯。
飯桌上,五人圍在一起,像往常那樣。
歸希文拿著筷子怔怔地戳飯,他低頭看了旁邊的顧櫻一眼,出聲:“咱們部裡正推廣植樹造林的活動,在五寧場那邊,部裡號召大家動員家人,你們這周末有沒有空?”
張冬玲一聽,立即積極地支持:“有有有,我有空,大家都有空。你們部裡提倡的活動,咱們一家人肯定要去支持你呀。”
話音一落,歸希武撇起嘴表示不滿:“我還是個孩子,植不動樹,我不想去。”
張冬玲一巴掌拍在歸希武的額頭,狠狠瞪他:“全家就你最需要植樹,你看看你的體型,比大家都胖,你該運動運動了。”
張冬玲說完,似有所悟地看向顧櫻,“對了,小櫻啊,你這個身體狀況,植樹肯定不太行,不過你也跟著我們去,就當是給希文鼓勵,好不好?”
張冬玲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顧櫻斷然沒有再回絕的道理,她抿著唇點頭,“好。”
眼看意見統一,張冬玲欣喜之餘,宣布另外一件事:“明天你們姑姑要來家裡吃飯。”
歸希武小孩子心性,心直口快地問:“為什麼呀?”
歸希文也放下筷子,麵帶疑惑地望向張冬玲。
張冬玲的神色一下子冷下來,滿臉透著不高興,桌子上的氛圍頓時沉下來。
一旁低頭吃飯的顧櫻故意到對麵的歸向榮表情有些不自在,她心思百轉,小聲道:“明天是爸的生日嗎?”
張冬玲聽到顧櫻這句話,氣憤地賞了兩個兒子一人一個爆栗。
歸希武捂住額頭嗷嗷叫疼,“媽,你下這麼重的手!”
張冬玲冷哼:“嗬,我這還是下手輕了呢,你說養你們這兩個兒子有什麼用,連自己老爸的生日都記不得。你看看人家小櫻,過來才多久,人家就能意會到,你們兩個死腦筋,我都說得這麼明顯了,還想不起來!”
歸希武這下不敢吭聲了,隻側著腦袋,幽怨地看了顧櫻一眼。
顧櫻繼續體貼地問了一句:“媽,你該早點告訴我的,明天爸過生日,我都來不及準備禮物。”
張冬玲一聽,又感動又氣憤,“嗐,咱們都是一家人,談什麼禮物不禮物啊,你有這個心就夠了,不像其他人,連日子都不記得!”
歸希文默默聽著,沒吭聲。
歸希武見大哥不說話,他也不敢亂講話,隻偷偷瞟了顧櫻一眼,幽怨加深。
嗬,就會裝好人。
顧櫻權當沒瞧見,淡定地吃著飯。
第二天下班之後,歸采紅騎著自行車往歸家去。
今天是她大哥歸向榮真正的生日,他大哥身份證上的生日與實際生日不符,正因為如此,她大哥每年都過兩次生日。
真正生日的時候,隻在家裡簡單辦一下,家裡人坐在一起吃頓飯。假生日要比真生日熱鬨多了,一些平時完全夠不著關係的人,也會在這個時候默默送上禮物。
歸向榮疲於應付那些虛假的關係,真正過生日時他從來不要求歸采紅送禮。所以歸采紅騎著自行車空手過去的時候,心裡倒也沒什麼負擔。
眼看就要到家屬院大門口,歸采紅腳踏的速度慢下來,她翻身下車,推著自行車往大院裡走。
進去之前,她在大院門口的報攤旁瞧見一對熟悉的身影。
明雪和張闊正站在報攤旁挑選今天的晚報。
明雪是不愛看報紙的,但張闊每次都要看,早報晚報中午報,隻要是沒看過的,張闊都要買一份回家瞧瞧。
家裡成堆的舊報紙,全都被明雪拿去墊桌子,還有厚厚一挪,擱家裡沒地方放,她要當做廢品賣掉,張闊不肯,一定要留著。
兩人為這事還罕見地爭得臉紅,張闊說什麼都不願讓步,最後是明雪妥協,同意留住報紙,同時她也讓張闊盯緊點婚房申請。
婚房下來後,有了兩人的小空間,她也就懶得再計較報紙占的那一點位置。
明雪站在報攤旁邊,有點不賴煩,她對報紙完全不感興趣,她想催促張闊動作快一點,卻不想一眼瞥見報紙上一行大大的標題。
標題的意思大概是號召大家踴躍參加周末植樹造林的活動。
明雪心思一動,據說歸希文去林業局上班了,這是他單位搞的活動嗎?
明雪鬼使神差地將報紙從張闊手中扯過來,仔細看了那一篇報導。報導中提到幾個人名,都是一些小有名氣的人物,整篇報導企圖利用這些人物的力量讓更多人參與植樹造林活動。
明雪通篇看下來,眼睛久久停留在其中一個人名上。
魏振華?
這個人名怎麼有點熟悉呢?
明雪閉起眼睛細細思考,她一定在哪裡聽過這個人名。
突然,明雪猛地睜開雙眼,內心一陣悸動。
她記起來了,這名字,她上輩子聽過!
上輩子張闊發跡之後,大院裡自發地把張闊當成整個大院的驕傲,他所有的事跡也都廣為流傳,明雪聽了幾乎所有關於張闊起家的版本,所有版本之中不約而同都出現了魏振華這個人物。
魏振華是張闊成功路上的大貴人,是帶領張闊走上商界的引路人,也是張闊發跡的起點。
明雪內心抑製不住激動,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
張闊付完錢,一回頭,瞧見明雪整個人都在發抖,他緊緊抓住明雪的兩隻胳膊,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明雪的雙眼慢慢抬起來,靜靜盯著他,語氣篤定:“周末咱們去五寧場那邊參加植樹造林的活動吧。”
張闊抓著明雪胳膊的兩隻手緩緩放下,他對明雪其他方麵都很滿意,明雪婚後也一直都很照顧他,但有一點他不太喜歡,明雪有時候說話帶著一股絕對的肯定。
表麵上看起來她是在商量,語氣裡卻滿是篤定,容不得人有半點爭執的餘地,若要提出任何不同的意見,明雪多半會急起來。
張闊避開明雪的雙眼,道:“平時工作太累,周末我隻想好好歇息。”
“我知道你平時工作忙,人很累,那咱們就去一小會兒,種幾棵樹就回來怎麼樣?反正咱們都是誌願者,又沒有規定的任務要求。”明雪建議道。
張闊轉頭看向明雪,眼裡不解:“既然這樣,那咱們跑這一趟做什麼?”
如果隻是去種幾棵樹,那何必大費周章跑過去呢?既沒有好好休息,也沒有好好種樹,這種行為屬於兩頭都不討好,不是明智的決定。
張闊不太讚成。
明雪卻興致滿滿:“咱們這不是響應國家的號召嘛,植樹造林是多麼有利於社會有利於人民的事情啊,我們去儘儘綿薄之力也是好的呀。”
這番站在道德製高點的話讓張闊沒法反駁,他眼神變冷,拿回明雪手中的報紙,淡淡地提了一句不相關的話:“如果我沒記錯,歸希文是不是在林業局上班?”
最難以忍受的話通常不是直白的羞辱,而是帶著彆種意味的暗諷。
明雪氣得直跺腳,她無法忍受張闊話裡的無端懷疑,她簡直不敢相信張闊居然會暗暗指責她、猜忌她!
“張闊,你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提這一句是什麼意思!”明雪厲聲質問。
張闊隻淡定地把報紙疊起來,夾在腋下,“你不要多想,我隻是隨口一問。”
明雪篤定張闊絕對不是隨口一問,他的話裡帶著某種明顯又深刻的惡意。可張闊神情淡然,一副坦蕩無畏的模樣,讓她抓不到半點破綻。
明雪有些抓狂,平時她愛慘了張闊這樣淡定的模樣,可現在才發覺,這份淡定如果用在她身上,也同樣讓人無法忍受。
明雪心裡頓時又委屈又氣憤。
明明她是想著為張闊好,她是想給張闊創造機會,張闊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拿言語激她!
人在氣頭上通常會忘記保持端莊自持的模樣,明雪平日裡看著是個有教養有禮貌的姑娘,這會兒她也顧不得正站在大路上,張口就要吵起來。
張闊卻似乎能精準地預料到她脾氣的臨界點,感受到她快要控製不住,張闊上前一步輕輕摟住她的肩,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哄道:“好啦,我去參加,你彆生氣了行不行?”
“但有一點我想申明一下,我真的沒有彆的意思,我是相信你的,所以以後我們如果提起歸希文,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你如果經常反應這樣大,我會忍不住猜測你是不是還在乎他。”
明雪氣得一把推開他,“我沒有!”
張闊沒有退後,他走上前,輕柔地用手指摩挲著明雪眼角的淚花,溫聲道:“既然你沒有,那你以後也不要猜測我有惡意,好嗎?”
啪啦一聲,眼淚從眼眶無聲滑落。
明雪淚眼模糊地望著麵前動作溫柔的人,心裡一陣自責,難道自己剛才真的錯怪張闊了嗎?是不是自己對歸希文這個名字的反應太激烈了?
明雪把臉貼近張闊的掌聲,感動地點頭:“好。”
一偏頭的功夫,淚眼模糊的明雪瞥見大院門口不遠處推著自行車的歸采紅,她連忙三兩下擦乾臉上的淚,悶聲拉著張闊往大院裡走。
“怎麼了?”張闊問道。
“走,快走,我不想碰見那個人。”明雪頭也不回。
張闊聞言,回頭望去,瞧見歸希文的姑姑歸采紅推著自行車正往大院方向走。
“你是怕遇見歸希文的姑姑?”張闊出聲問道。
明雪心裡一怔,剛才才讓張闊誤會過,這會兒她卻又著急避開歸希文的姑姑,明雪怕張闊再次誤會,隻得解釋:“當初我和歸希文解除婚約,歸家倒是沒說什麼難聽的話,但是這位姑姑卻跑到我家裡把我爸媽罵了一通。”
“我爸媽被罵得慫頭慫腦,全程一直在說對不起,可這位姑姑她一點都不心慈手軟,仗著自己有理,得理不饒人。那天她連我也罵,我被她那副架勢弄得有點怕,那印象太深了,我現在看到她就頭皮發麻。”
張闊聞言,回頭深深看了歸采紅一眼。
歸采紅在後麵推著自行車,瞧見前麵的明雪和張闊兩夫妻見了她,像見了鬼似的連忙埋頭往大院裡走,她隻覺得有些好笑。
看來明雪還記得那天她上門罵人的事情。
哼,明雪就該好好記著!
歸采紅心情莫名愉悅,她加快腳步走向歸家,將自行車停在門口。
進門的時候,歸向榮和歸希文都還沒回來,歸希武不知道跑去哪裡浪了,整個屋子裡隻有張冬玲和顧櫻在準備著晚餐的食材。
歸采紅不是外人,她走過去幫忙,順便問道:“今天誰下廚,大嫂你全程下廚嗎?”
張冬玲神氣地應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家裡的大廚神。”
歸采紅挑眉,“喲,是麼,顧櫻她哥不是在廠裡的食堂做大廚麼,顧櫻的手藝難道不好?”
顧櫻眼眸一轉,剛要開口,又聽見歸采紅道:“今天是大哥的生日,顧櫻作為兒媳婦,難道不應該親自燒幾道菜表示一下心意?”
顧櫻眸子沉下來,到嘴邊的話憋回去,改口道:“姑姑說的是,我應該親自給爸做幾道菜表示心意。”
她指著麵前的鵝肝和豌豆道,“我就做這兩道菜吧,媽,等下記得讓我下廚哈。”
張冬玲從廚房裡探出腦袋,笑著應道:“也好,等下這兩道菜就由你來做吧。”
顧櫻點頭,繼續收拾手上的食材,她收回視線的那一刻,瞧見對麵的歸采紅臉上還未褪儘的得意。
“姑姑,什麼事情這麼開心呀?”顧櫻直接問道。
歸采紅盯著麵前的人,揚起一股肆無忌憚的笑容,“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我過來之前遇見明雪,她見了我就像耗子見了貓,怕得直接逃跑,你知道為什麼嗎?”
“當初她主動和希文解除婚約,他們一家都被我痛罵一頓,現在她見了我就害怕。這也是她活該,誰做了虧心事都得接受懲罰,你明白嗎顧櫻?”
顧櫻配合地點頭,一臉坦然,“我明白,所以我從來不做虧心事。”
歸采紅:“……”
顧櫻是不是不明白她的話外之音?還是說顧櫻在裝傻?
歸采紅死死地盯著顧櫻,嘴角扯起一絲冷笑,“做沒做虧心事隻有自己心裡清楚,我隻是想說,若是有人像明雪那樣被我抓到把柄,那以後見了我,也一定跟耗子見到貓,怕得很。”
歸采紅說完,目光在顧櫻臉上不斷遊走。
她從來都不覺得顧櫻能嫁給歸希文是歸希文的氣憤之舉,這其中肯定有顧櫻的手筆,隻是顧櫻做得深,讓人找不到破綻罷了。
顧櫻聽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笑著道:“哦,原來明雪是屬鼠的啊,我不是,我屬狗。”
歸采紅臉色一變,冷哼一聲。
看來這個顧櫻腦子挺聰明,不僅聰明,脾氣還硬,竟敢暗戳戳地威脅。
廚房裡的張冬玲聽了個沒頭沒尾地話,隻道:“什麼屬貓屬狗的,你們在聊屬相?”
顧櫻笑著回複:“是呢,姑姑在和我聊生肖屬相。”
張冬玲信以為真,朝顧櫻招手,“好啦,你先彆聊了,你剛才不是要做菜麼,你指定的兩道菜你來做吧。”
“好嘞。”顧櫻起身,朝廚房走去。
歸采紅也起身,“大嫂,要不要我去廚房幫忙?”
“不用啦不用啦,廚房裡擠這麼多人做什麼,采紅啊,你要不去隔壁吳嬸家幫忙找找希武,叫他回來吃飯,這小子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如果不在吳嬸家裡,你就得整個大院找一圈了。”
張冬玲開了這個口,歸采紅也沒法拒絕,她起身往外走,“行,我去把希武叫回來。”
張冬玲目送著歸采紅出門,她收回目光,轉向廚房,卻發現顧櫻愣愣地站在鍋碗瓢盆前,沒有絲毫動手的跡象。
“怎麼了?”張冬玲疑惑地問道:“你怎麼不動手啊,這些蔥薑蒜什麼的都給你備好了,你直接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