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棍終究沒有落下。
趁著歸向榮愣神的功夫,張冬玲機靈地把家棍搶過去,開口勸道:“孩他爸,咱們聽兒媳婦的話。”
張冬玲隻字未提歸希文,這讓歸向榮心中稍稍平複,他扶著張冬玲的手臂慢慢坐下,急促的呼吸逐漸放緩。
顧櫻見狀,立即拉起歸希文,讓他坐在椅子上,把整件事情再重敘一遍。
歸希文在極度的激動與氣憤後,整個人的情緒還未完全恢複,他毫無條理地講述完整件事,張冬玲和歸向榮隻聽了大概,卻也心裡都明白。
現在事情的關鍵已經不是歸希文為何出手,而是歸希文被人盯上。
不管歸希文到底有沒有把人打成重傷,但人家一口咬定是歸希文下的死手,有憑有據,歸希文就算是想賴賬也賴不成。
這個麻煩攤子扣在歸希文身上,想必是跑不掉了。
不過,也還有一種解決方法。
張冬玲覷著歸希文,提議:“如果你說的都是真話,你那個女同事呢?她願不願意站出來指證?”
這年頭,流氓罪是很嚴重的罪,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隻要那個女同事能站出來說明情況,歸希文就不是瞎逞能毆打彆人,而是見義勇為出手相助。
張冬玲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荒唐,“算了,這要是我家閨女,我估計也不願意讓她站出去指證。”
本來也沒有造成什麼實質的傷害,出去一指證,大家夥全都知道這件事,相當於給自家閨女的醜聞做了一次免費的宣傳。
沒嫁人的姑娘家遇到這種事情以後就不好嫁人了,嫁了人的女人遇到這種事以後也不好在婆家做人。隻要那個女同事的父母腦子沒毛病,應該都不會答應讓女同事出來指證。
張冬玲自覺無望,怔怔地望向歸向榮,“孩他爸,你這邊能不能用關係通融通融?”
歸向榮冷冷瞪向張冬玲,“你是忘了現在什麼時期?”
聽到這一句提醒,張冬玲心裡一個冷顫。
她差點忘了,現在的廠長快要調走,歸向榮作為意屬接班人,廠裡無數雙眼睛望著,一舉一動都在無數人的關注之下。
這時候要是發生點什麼,恐怕不僅幫不了歸希文,還會牽動廠裡的明爭暗鬥。
張冬玲心裡慢慢浮現一種猜想,“孩他爸,你說會不會是……”
歸希文這事出來,歸向榮不幫忙,那歸希文的處境會很難,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工作。歸向榮如果幫忙,那歸向榮自己的前途就要完蛋。
不怪張冬玲陰謀論,隻是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又太莫名其妙,忍不住讓人猜測。
歸向榮瞥她一眼,及時製止了張冬玲接下來的話,“沒根沒據的事,彆瞎猜。”
話雖如此,兩人卻逐漸冷靜下來,看向歸希文的眼神也沒有之前那股明顯的怒火。
歸希文察覺到氣氛的轉變,他站起身表態:“無論如何,我得先去醫院看看那幫人的情況。”
歸希文轉身要走,顧櫻攔住他,“你彆去,我去吧。”
歸希文要是現在出現在醫院,恐怕會落得個做賊心虛的口實。
張冬玲也讚同顧櫻,“希文,你就讓小櫻去吧。”
歸希文運了一口氣,最終沒吭聲。
顧櫻換上鞋,去了一趟醫院。
她其實很少去醫院,雖然身子小毛病不斷,但也沒有那種需要住院的大毛病。更何況醫院裡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不好聞,聞了讓人頭暈腦脹,她很討厭那股味道。
顧櫻找到王三他們住院的鋪位,站在病房外麵遠遠看了一下情況。
那五人之中,隻有王三傷的最重,左腳和右臂都打著石膏,頭頂包了一圈白紗布,再裹幾圈快要趕上埃及的木乃伊。
王三的病床前,匍匐著一位哭聲震天的中年婦女,中年婦女邊哭邊嚎:“我的兒啊,你什麼時候醒來啊,你這樣讓為娘的怎麼睡得安穩,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那些欺負你的人,我也絕對不會讓他們好過,還有你的醫藥費和其他賠償,他們一分錢也彆想少出!”
顧櫻遠遠瞥了一眼,才發覺這位悲痛欲絕要替兒子討回公道的母親,眼角竟然沒有一滴淚。
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腔,顧櫻不適地揉揉鼻子,她沒久待,隻朝著病房深深望了兩眼,轉身離去。
出了醫院,顧櫻揉著快要麻木的鼻子,走在林蔭大道的一邊。
道路兩邊載種的香樟樹四季蔥鬱,顧櫻沿著路邊一步一步走得不快,突然,她在一棵大樹下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櫻愣了一下,沒在意,繼續往前走。
魏芳垂頭喪氣地靠坐在一棵樹下,目光呆滯地望著遠方,她沒料到在這裡會遇見熟人,可是這個熟人卻裝作沒看見她,對她熟視無睹,連聲招呼也不打。
魏芳眸子一轉,叫住與她擦肩而過的人,“喂,你不打算管管閒事嗎?”
顧櫻腳步一頓,回頭望向靠坐在樹乾上的人,道:“你都說是閒事了,我沒有那份閒工夫。”
眼瞧麵前的人又要離開,魏芳站起身,大步跨上前攔住去路,“可是我想讓你管管閒事。”
顧櫻:“……”
魏芳也不管眼前人樂不樂意,她直接開口說起來::“我仔細想了想,你上次說的話也有些道理。”
顧櫻眯起眼睛,細細思索,“我上次說了什麼話?”
魏芳一愣,“忘了。”
顧櫻:“……”
魏芳又說:“不過你的意思是讓我彆執著於一個已婚男人,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有些動搖,我弄巧成拙,似乎害了人家,挺對不住他的。”
魏芳歎了一口氣,心情始終提不上來,她瞧見麵前的人神色複雜地望向她,立即表明:“你彆誤會,我可不是敗在他那個漂亮媳婦手上,我是敗在我良心上,我不想傷害他。”
顧櫻沉默半天,“你還有良心呢?”
“那不然呢,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沒良心了,人又沒害我,我平白無故害了人家,心裡總歸過意不去。”魏芳越說心裡越矛盾。
顧櫻盯著麵前的人看了良久,最後隻拍拍她的肩膀,真誠建議:“幸好你還有一點良心,放過人家吧,真的。”
顧顧櫻說完,轉身走了。魏芳看著麵前人的背影,想叫住她,蠕動著的嘴唇最終沒發出一個音節。
魏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裘翡正捏著一隻高腳杯從房間裡出來。
瞧見魏芳回來,裘翡高興地招呼她,“你黃叔叔從港城帶過來一瓶葡萄酒,來,我給你嘗嘗。”
裘翡放下高腳杯,捧出葡萄酒,正要打開木塞,魏芳撲通一聲跪在她麵前。
“媽,我做錯了一件事,你要幫幫我!”魏芳哭訴。
裘翡若無其事地將啟酒器放下,一把扶起魏芳,看著她痛哭的樣子,忍不住嗤笑,“嘖嘖,這又是怎麼了?”
魏芳撲在裘翡懷裡,斷斷續續把來龍去脈講清楚,“媽,昨天下班回家的時候有幾個流氓欺負我,我一個同事幫忙把那群流氓揍了一頓,後來我氣不過,又找人把他們揍了一頓,現在這群流氓賴上我那個同事了,媽,你能不能幫忙解決一下?”
裘翡推開魏芳,挑眉望她,“這事我知道,你找你黃叔叔的人脈,他都告訴我了。鑒於他們沒把你怎樣,他們也狠挨了一頓打,這事就過去了,你讓我幫你解決什麼?這不都已經解決了麼?”
“沒有啊媽,”魏芳著急,“他們現在賴上我同事了,他們……”
裘翡打斷她,輕飄飄道:“賴上你同事而已,又不是賴上你,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魏芳急得跺腳,“媽!我同事是為了幫我才出手揍人,現在這事鬨得他要賠付大量醫藥費,還要背負尋釁滋事的壞名聲,說不定工作也會受影響,我不能讓我同事做了好事還要承受這些壞結果啊。”
“哦?是麼,那你要怎樣呢,說這事情都是你做的?是你找人把他們揍了一頓,因為他們輕薄你?你是讓大家都知道你被一群流氓調戲了嗎?”
裘翡淡淡的目光緊逼魏芳,“說話啊,你是不是想這麼做?”
魏芳已經從自己母親涼薄的口吻中得到回複,她心一橫,“對,我就是要這麼做,我出去指證這群臭流氓,我同事就不會有罵名,他將會是見義勇為的大好人!”
裘翡一聽,一手將桌上的高腳杯甩出去。
玻璃頃刻在地上炸開花,晶瑩透亮的碎片散落一地。
屋子裡變得寂靜無聲。
裘翡盯著魏芳,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你是不是喜歡你同事?”
魏芳結結巴巴地承認:“是。”
裘翡冷哼:“我從小是怎麼教你的,男人是能靠得住的東西嗎?你現在為了一個男人,連自己名聲都不顧?那個男人難道會承諾娶你?”
“不會。”魏芳低下頭,頓了頓,“他已經結婚了。”
“什麼?”裘翡滿臉震驚地望向魏芳,“你竟然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
魏芳無意和母親談論這些,眼見母親不願意幫助自己,她打算依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媽,既然你不願意幫我,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後果我會……”
裘翡利索地打斷她,“我幫你。”
魏芳詫異抬眸,“媽?”
剛才還怒不可遏的裘翡立即換了一副和善的麵孔,她拉著魏芳坐下,仔細盤問:“是嗎?你那個男同事已婚?你既然喜歡他,那媽幫你解決這次的事情。”
魏芳對於裘翡態度的轉變摸不著頭腦,她聽到裘翡願意幫忙,滿心歡喜地撲到裘翡懷裡,“媽,謝謝你!”
裘翡關懷地摸摸魏芳的腦袋,詢問道:“既然你喜歡你那個同事,有沒有做出什麼舉動追求人家?你們現在是什麼階段?”
說到這個,魏芳心裡的愧疚又冒上來,她心裡一酸,把整件事吐露出來,“媽,我決定以後不喜歡他了,我喜歡人家搞不好害了人家。”
明明她都紮破了輪胎等在巷子口,誰知道這都能遇上一群小混混,想要創造的接觸機會沒有創造成功,還害得人家歸希文陷入困境。
魏芳越想越對不住歸希文。
瞧見女兒這副沒出息的模樣,裘翡嘖嘖兩聲:“你這都是幾百年前的老把戲了,還戳破車胎,你戳破車胎,然後指望你男同事載你?你說你這腦子怎麼沒有遺傳到我一星半點?”
“你那男同事真要是行得正坐得端的人,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載著你穿街走巷讓大家誤會?你說你這腦袋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是,”魏芳弱弱地否認,“我隻是想讓他幫忙檢查,然後送我去補胎的地方,隻是想借此多創造一些兩人聊天的機會。
裘翡哂笑,“就為這個?按你這迂回的方法,不僅進度慢,你這輩子也彆想得到你那男同事多看你一眼。”
魏芳垂下腦袋,反駁:“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我以後還是不打擾他了。”
“沒出息的家夥。”裘翡低頭罵她,“我不是跟你說了麼,這次的事情我會幫你解決,你同事很快就會沒事,你喜歡人家,這麼快就放棄,這算哪門子喜歡?”
魏芳納悶,“媽?”
裘翡在她腦袋上重重一拍,“你彆叫得這麼軟,你應該拿這副柔軟語氣對著你男同事說話。”
魏芳臉色立即紅起來,連耳尖也透著紅。
裘翡一眼看穿她,“依我看,你平時估計都不太好意思和你同事搭話吧?你不改改策略,你同事永遠不會正眼瞧你。”
裘翡心情頗好地啟開葡萄酒,倒了一杯遞給魏芳。
“你要記住,耍男人就像喝酒,關鍵不是上頭的那一瞬間,是醉後令人煩惱令人不爽卻甩也甩不掉的頭腦發暈。”
魏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裘翡又說:“如果我沒猜錯,你那男同事大概是個外貌能力都非常出眾的人,人品端正,為人有些衝動,講義氣,而且家裡有一位漂亮的老婆。”
魏芳一臉震驚,嚇得合不攏嘴:“媽,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你調查過他?”
裘翡無語地搖頭,“這不是動動腦子就能想出來的事情麼?他本人要是不出眾,你會看上他?他要是不衝動、不義氣的話,他會一個人幫你打跑五個人?他家裡的老婆要是不漂亮,對麵你這個各方麵都不錯的女同事,他為什麼完全無動於衷呢?
魏芳無言。
反思著是不是自己真的沒動腦子。
裘翡淡笑,“這種男人,用你小女生的那套是拿不下的,你聽我的,從今天之後,你和這位男同事平時能不聯係就不聯係,工作時間除非必要事件,否則不要主動找他,就算他主動找你,不是必要的接觸,你一定要避開。”
“為什麼啊?”魏芳一臉懵,仿佛在聽天書,明明字都認得,合起來卻完全不懂。
裘翡瞪她一眼,“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啊。你不要和他有過多的接觸,但是暗地裡,他的事情你一定要能幫就幫,無論大事小事,而且幫完千萬不要透露是你出手幫忙。”
魏芳又想發問,瞧見裘翡瞪她的眼神,立即閉了嘴,耐心聽著。
裘翡繼續道:“你不僅不要自己主動透露,而且還要讓周圍人給你保密,讓他們不要告訴你男同事是你幫了他,你默默做這些事情就好,平日裡依舊和他刻意保持距離。時間久了,你那男同事自然會來主動找你。”
魏芳聽得雲裡霧裡,她提出心裡的疑問:“我做到這些,我那男同事真的會來主動找我嗎?”
裘翡罕見地露出幾分慈祥的微笑,“傻孩子,我見過的男人比你走過的路都多。”
魏芳怔怔看著桌上的葡萄酒,若有所思。
——
顧櫻去完醫院的第二天,王三的家人突然改了口風。
另外四人也都表示,這件事情與歸希文無關,他們是和彆的混混起了衝突,歸希文路過那裡,產生了誤會。
這件事情轉變得始料未及,前一天歸家還處在暴風驟雨裡,現在已經雨過天晴,豔陽高照。
張冬玲堅持認為這是顧櫻的功勞,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她點名顧櫻:“小櫻啊,你看你看,你去了一趟醫院,人家就改口了,你說吧,是不是你給他們做了一頓思想工作?”
顧櫻不敢居功,連忙擺手,“不是,我去醫院隻是看傷勢,沒和他們交流,這事我沒有什麼功勞。”
張冬玲卻不相信,“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你一去,風向都變了。好吧,退一萬步講,你沒有給他們做思想工作,但我覺得你就是咱家的福星,會給家裡帶來好運。”
“聽一些老人講,每個人的身上都是有氣運的,小櫻呐,你這氣運就旺咱們歸家。昨天要是換成歸希文去醫院,說不定事情會變得越來越糟糕!”
歸希文在一旁撇著臉,“媽,你誇人就誇人,怎麼還順帶損我一下?”
“本來就是,誰叫你衰,一天天的,碰到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你啊,最幸運的事情就是把小櫻娶回了家!”
張冬玲說著,端起顧櫻的碗給她盛了滿滿一碗雞湯,“小櫻,多喝點湯,長身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