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希文冷著臉從門外走進來,一雙泛著寒氣的眸子死死盯著李晴。
李晴沒料到會在這個當口碰上歸希文,想想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李晴臉上也開始一陣紅一陣白。
她評論顧櫻這番話,隻是因為平時一直對顧櫻嫁給歸希文一事憤憤不平,剛才借機說了出來,心裡正痛快著呢,沒想到竟然會被歸希文撞見。
麵對當事人的質問,李晴很不爭氣地垂下了腦袋,她無言以對,站在屋裡中央尷尬得宛如動也不動的座山雕。
前有冷頭冷臉的歸希文,後有急赤白臉的顧承誌,李晴前後受到夾擊,萬分窘迫中,她暗暗咬牙,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場相親,等了兩小時,聊天兩分鐘,以一種極不體麵的方式收了尾。
桌上洗好的香梨一動未動,上麵殘留的水珠晶瑩剔透,水珠順著盤沿流進盤子底部,在桌上洇開一圈一圈水漬。
顧櫻掙脫開孫蘭的桎梏,鐵青著臉從房間裡走出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拿起桌上的香梨二話不說啃了一口。
她這樣突兀的動作讓屋子裡站著的三人齊齊望過去。
“你這是做什麼?”孫蘭跟著走過去,問道。
“梨子去火。”顧櫻覺得她需要消消氣。
原本心情不爽快的顧承誌聽到顧櫻這樣一說,竟然噗呲一聲笑出來,“好歹沒白洗,你要吃都吃掉吧。”
顧承誌說著,順手拿起一個香梨遞給麵前的歸希文,“呐,你也去去火。”
明明顧承誌才是剛才被李晴狠狠諷刺了一頓的人,這會兒他卻安慰起彆人來。
歸希文接過黃燦燦的香梨,始終沒有下口。
他腦海裡還回蕩著李晴那些話。
李晴說出來的話的確難聽,但這恐怕是周圍很多人的真實想法,大家到現在估計還覺得他娶顧櫻是為了氣明雪。
歸希文低頭看著手掌中的梨子,沉默片刻,突然道:“咱爸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這次我來辦吧。”
歸希文的父親歸向榮前不久才光明正大過了生日,歸希文口中的“爸”指的是顧櫻的父親顧長明。
屋子裡的三人都聽明白了歸希文的意思,怔怔地望向他。
顧櫻深深望了歸希文一眼,先開口:“我生氣不是氣李晴最後那幾句話。”
李晴對她那幾句話,顧櫻全然不在意,她心裡心知肚明周圍人對她嫁給歸希文的看法,也從來沒有將那些看法放在心上。
隻是李晴不該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他大哥,她大哥又做錯了什麼,需要被李晴這樣羞辱?
原本因為當初搬來大院第一天發生的事情對李晴產生過壞印象的顧櫻這下徹底將李晴打入黑名單。
要不是孫蘭剛才死命拉住她,恐怕她早就從房間裡衝出來將李晴趕走了。
她對李晴非常生氣,但這的確和李晴最後幾句話無關,她想解釋一下,不想歸希文誤會。
歸希文卻冷著臉道:“但我生氣是因為她最後幾句話。”
屋子裡氣氛一滯。
不等人發話,歸希文堅決地下結論:“就這樣定了吧,我也想給咱爸好好辦一次。”
顧長明五十多歲的年紀,不到六十歲。一般隻有到了六十歲才有過大壽的儀式,五十多歲的生日也就是在家吃吃飯而已。
更何況顧長明隻是普普通通的員工,沒有過多的人情交際,不需要大擺筵席請人吃飯。
但是這一次,顧家卻放出風聲,要邀請大院裡所有人家去吃席。
這一舉動把大家夥都嚇呆了。
過生日不比嫁娶喜事,不需要送禮金,拎著一點小禮物就可以登門拜訪,留下吃席。平時有誰生日,也隻是關係比較近的親朋好友才過去。
顧家要邀請大院裡所有人過來吃席,沒有禮金進賬,卻要支付酒水菜錢材料費,這得白白花多少錢啊!
顧家什麼時候這麼闊了,居然擺得起這種排麵?
等到知道這一切都是歸希文要替老丈人辦之後,所有人恍然大悟。
難怪呢!
歸希文要替顧長明張羅生日宴的消息迅速在大院裡傳開,成為大院裡每個人下班之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不少人議論著議論著,突然開始羨慕顧長明。
“嗐,我要是哪天有這樣孝順的女婿給我辦生日,我估計會高興得一宿睡不著。”
“老顧家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啊,嫁對了人,全家都跟著沾光。”
“你還彆說,這真得看命,當初要不是明雪退婚,恐怕顧櫻也嫁不了歸希文。”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看看歸希文那性格,要是不在意顧櫻,他會大費周章地給老丈人過生日?”
“也是哦,你還彆說,顧櫻這丫頭看著普普通通,其實還蠻有兩下子的。”
……
歸希文要替顧長明辦生日的消息席卷整個大院,明雪也有所耳聞,她是從她父親明德庸口中聽到的。
明德庸堂堂一個副廠長,竟然關心起普通員工顧長明的生日,明雪覺得很不對勁,忍不住問自己父親:“爸,你該不會要去參加吧?”
明德庸正往茶杯裡倒茶葉,自然接話:“為什麼不去?”
“爸!你跟他們家關係又不好!”明雪不想去,她不喜歡顧櫻,她也不想自己家裡和顧櫻家裡扯上任何關係。
明德庸嗤了一聲,隻說:“歸希文他爸會去。”
“歸希文他爸當然會去啊,他是親家!”明雪說完,頓時愣住。
歸希文他爸的確是親家,可歸希文他爸也即將成為廠裡的正式廠長,作為副廠長的明德庸特意賞臉參加員工顧長明的生日宴,恐怕賣的是歸向榮的麵子。
明雪不吭聲了,在正事上她沒有太多發言權,她爸比她想得周到,想得長遠,她左右不了她爸的決定。
明雪悶悶地回到家裡,又問張闊:“顧櫻他爸的生日宴,你會參加嗎?”
張闊剛下班回來,坐在椅子上捏著眉心,疲憊道:“不是邀請了大院所有人嗎,不去會顯得太擺架子吧。”
“這麼說,你也要去?”明雪臉色瞬間黑下來。
好嘛,她爸要參加,她丈夫也要參加,家裡就她一個人不願意過去。
明雪蹲在張闊麵前,好聲好氣地商量:“你就彆過去了,我爸過去已經給足他們麵子,你就在家裡陪我,咱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張闊睜開眼,沒吭聲。
明雪見張闊沉默,以為有戲,又上前一步,趴在張闊的膝蓋上,正要開口,突然摸到張闊口袋裡的鋼筆。
鋼筆倒放著,筆帽朝下。
明雪很奇怪,強迫症似的將鋼筆扶正,把筆帽彆在口袋邊沿,笑道:“你怎麼和彆人放鋼筆的習慣不一樣,彆人都正著放,你偏要倒著放。”
張闊沒解釋,心裡愈發疲憊。
他不是和彆人放鋼筆的習慣不一樣,他是特意這樣放的。
每次心情特彆不好,他就會將口袋裡的鋼筆倒著放,這個奇奇怪怪的習慣至今沒人發現,除了顧櫻。
顧櫻是第一個觀察到他小習慣的人,那時候他們並沒有認識多久,顧櫻卻用著驚人的觀察力窺探到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每當他鋼筆倒著放,顧櫻就會陪在他旁邊,儘量不說話,以沉默安慰他。事後顧櫻也並不追問,他若是願意說,顧櫻就認真地坐在一旁傾聽。
顧櫻是懂他的人,顧櫻懂他的一舉一動,懂他的每一個用意。
他從來沒有和誰這樣輕鬆愉快的相處,仿佛在顧櫻麵前,不需要戴著任何應付人的麵具。
可是結了婚之後,好久沒有這樣放鬆的感覺。
一切都在朝著他想象中的方向發展,他卻始終無法真正的高興起來。
他並不想承認自己後悔了,也並不允許自己生出這樣的情緒。
張闊推開明雪的胳膊,起身站起來,淡淡道:“你父親應該也要參加的吧,你父親參加的理由,也是我參加的理由。”
明雪被張闊冷聲拒絕,心裡不痛快,卻也不怪張闊。
張闊這樣有上進心,她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有這樣的上進心,以後何愁發展不起來?
不過即便如此,明雪也沒法暢快地去參加顧櫻她父親的生日宴。隔日,知道李晴也不會去參加之後,明雪心裡那一點不痛快徹底消失。
兩人約好了在顧長明生日宴那天堅決不出席。
生日宴那天正是周末,大院裡的左鄰右舍不用上班,一大早便趕過來幫忙。
宴席就擺在大院裡麵,大家夥在門前門後忙活,殺魚的殺魚,鋪桌子的鋪桌子,送禮的送禮,場麵熱熱鬨鬨,像淩晨五點沸騰著的菜市場。
顧承誌是廚子,他全程掌控著整個流水宴的大鍋。
雖說名義上是歸希文張羅,但顧承誌作為大廚,承擔了不少業務,他人前人後將整個流水宴處理得妥妥當當。
歸希文則穿著一身西裝,有模有樣地接待客人。
歸向榮和張冬玲是最先過來捧場的,他們是親家,理應過來捧場,但歸向榮來了之後,陸陸續續又來了不知道多少平時和顧長明交集並不深的鄰居。
歸希文都一一接待著。
直到,遇上張闊。
張闊是跟著明德庸一起過來的,他們身邊沒有明雪的身影。
歸希文在決定操辦顧長明生日宴的時候,就已經料想到這一幕,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他麵帶微笑地走過去,在所有人麵前客氣地將明德庸和張闊請進來。
歸希文與明德庸和張闊的會麵,是不少人關注的焦點,這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真要細講起來,恐怕得講個三天三夜。
大家手上各忙各的,眼神卻不斷往三人身上瞟。
歸希文竟然客客氣氣地將人請進來,臉上沒有半點不滿意的情緒,他應該是徹底不在意了吧?
大家以眼神會意,小聲交流著自己的看法。
顧櫻聽著周圍小心翼翼的議論聲,也沒在意,端著糖果出去招待客人。
過了夏季最炎熱的時候,天氣已經慢慢轉涼,但歸希文穿著一身正裝,衣服太厚,不一會兒額頭就冒出了汗。
顧櫻將糖果端在外麵的桌子上,轉身看見歸希文額頭的汗,抽出手帕,走過去在他額間輕輕擦汗。
她熟練的模樣仿佛做過無數次,那樣自然,那樣順暢。
歸希文個子高,為了不讓顧櫻抬手太累,他俯身躬著,一臉笑意地望向顧櫻。
兩人互相對視,眼裡滿是柔情,路過的鄰居見了,總要忍不住調侃兩句:“嘖嘖,這小兩口恩愛的喲。”
大家調侃著的語氣裡也透出濃濃的高興與欣慰。
不遠處的張闊瞧見這一幕,卻不知不覺沉了臉。
他收回視線,將手中的空塑料杯捏變了形。
等他回過神,才發覺吳嬸在一旁叫了他好幾聲。
“張闊,張闊,你怎麼了,我叫你這麼多聲你怎麼沒反應?”吳嬸在一旁疑惑地看向張闊。
張闊咳了幾下以作掩飾,他轉移話題:“吳嬸,你叫我什麼事情?”
“哦,我是想問問你,看到顧承誌沒有?他剛才還在大鍋前炒菜呢,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見人影?”吳嬸左顧右盼找不到人,神色有些著急。
“今天他掌廚,不會跑遠,馬上就會回來了,吳嬸你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張闊問道。
“沒有沒有,算了,我再等等。”
吳嬸剛說完,瞧見顧承誌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她連忙走上前,靠近旁邊木柴堆,蹲下身給臨時大灶下麵喂柴。
“承誌啊,你今天忙,我也不耽誤你太多功夫,你跟嬸兒說說,上次你和李晴的相親到底怎麼回事啊?”
自從上次撮合顧櫻和歸希文之後,吳嬸心裡躍躍欲試,總想著成人之美,再給大院裡撮合成一對。
沒想到牽線顧承誌和李晴,反而落了一身埋怨,孫蘭不領她的情,李晴見了她甩臉色掉頭就走。
她心裡奇怪,問半天也問不出所以來,隻得直接來問顧承誌,顧承誌是個老實孩子,想必會說出實話。
顧承誌的確是個老實孩子,還真說了實話:“李晴條件比我高,怕是看不上我。”
吳嬸眉頭一皺,半天說不上話。
“她這孩子,難道她直接這樣說了,說你配不上她?”
顧承誌沒吭聲,吳嬸心裡有了數,難怪孫蘭會氣成那樣。怎麼李晴這孩子,有意見不早點說呢?
這下弄得,反而她裡外不是人。
吳嬸越想越覺得生氣,一拍大腿,撂下手中的木柴,麵色鐵青地朝李晴家裡走去。
吳嬸心裡有氣,去了李晴家裡一趟,當著麵把話說開了。
她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隻說李晴這孩子,要是心裡有意見,就該早點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等相親的時候才說。
明明都答應相親了,相親的時候卻說些帶意見帶情緒的話,男方家裡怎麼下台?
這樣做,搞得中間人最難辦,明明是好心,卻弄得兩方都不愉快。
吳嬸掏心掏肺地和李晴父母吐露這些話,躲在房間裡的李晴聽了,當場氣得臉色發青。
她也顧不上那麼多,換了雙鞋,連辮子都沒梳,披散著頭發立即走出大門,在大院裡將顧承誌從一堆忙活著的人中叫出來。
“我有話跟你說。”李晴丟下這一句,冷冷走到一邊等著顧承誌。
顧承誌正在大鍋裡炒菜,他沒有時間理會李晴。
孫蘭走過來,讓徐庚大廚替了顧承誌的位置,扯扯他的衣袖,叮囑:“你去吧,李晴在那邊等你,大家都看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