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從小就不對我抱希望,覺得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肯定沒什麼出息,尤其是在與希文的對比下,我爸媽對我更加灰心。”
“說起來,從小到大我也沒做過一件讓他們驕傲的事情,也不怪他們不看重我,我以前也不太看重自己。”
“要是下一趟還能賺這麼多錢,我想回趟家,把賺到的這筆錢交給我父母,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子沒有在外麵混日子。”
張濤平時笑嘻嘻一個人,見了麵總要嘮幾句,這些話大概都是他平時不會吐露的話,也就此刻借著酒勁吐了出來。
張濤小聲的念叨完,察覺出房間裡一片安靜。
窗外有股新鮮的野花的氣味飄進來,他深深呼了好幾口,用胳膊支了支旁邊的卓禹馳,“你呢,你家裡條件這麼好,為什麼要出來闖?”
在張濤看來,卓禹馳完全不用千辛萬苦跑來南方跟著他們吃苦,卓禹馳之前從事司機行業,司機是目前非常賺錢的職業,卓禹馳繼續乾個幾年,賺到的錢不會少。
張濤有時候在想,也就是他沒有太多選擇,要是有了選擇,他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跟著歸希文一起出來打拚。
他曾經也幻想過,如果他處在卓禹馳的位置,他還真不一定出來。
可卓禹馳出來了,卓禹馳甚至沒有多少猶豫就跟著歸希文出來了。
張濤不太懂。
卓禹馳橫躺在床上,將壓在他大腿的張濤的胳膊推下去,扶著腦袋說:“我爸媽和你爸媽差不多,都覺得我沒法養活自己,覺得我離開了家什麼都不是。”
“也怪我,一路讀到大學,的確受了家裡不少庇護,以至於讓他們覺得我絲毫沒有生存能力。”
“其實要說起來,我也想和你一樣,寄一筆錢回去。可我爸媽大概不會感動,隻會指著那堆錢,滿含嫌棄地說,就這點?你在外麵就賺了這點錢?這都養活不了人!”
說著說著,卓禹馳自嘲地笑起來,隻是這笑容聽著有些讓人不大得勁。
張濤沉默地聽完,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也不知道該發表什麼樣的意見。
每個人的家境不同,麵對的處境也會不一樣,他要是能寄錢回去,他爸媽肯定高興得把他捧起來,可換了卓禹馳,卻隻能得到父母一頓嫌棄。
唉……
男人們通常不擅長在清醒地時候說這些矯情的話,幾個人借著酒意,難得敞開心扉說了心裡話。
張濤將話頭接了過去,又聊起自己家裡的情況,聊著聊著,他突然意思到歸希文一直沒說話。
張濤揪起腦袋,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在床的最邊沿找尋到歸希文的身影。他用腳踢了一下歸希文的胳膊,“說說你,你為什麼想不開,過來做生意?”
歸希文的舉動是大家夥最不理解的,大院裡很多人都私底下討論過,不明白歸希文怎麼這樣想不開,好好的林業局裡的工作不做,非得辭職去做生意。
林業局裡的工作輕鬆,活兒又少,輕輕鬆鬆就把工資拿到手,而且林業局裡麵待遇很好,且不說逢年過節的那些福利,就說單位裡分的房子,都比彆的單位強。
衝著分房福利,不知道多少人想進林業局,可林業局不是那麼好進,首先得本科學曆,光這一項不知道卡死多少人。
歸希文當初去林業局報到的時候,大院裡好多人都羨慕著呢。
哪成想,不到一年,歸希文就從林業局裡辭了職。
這求之不得的工作單位就這樣被歸希文放棄,大部分人簡直扼腕痛惜。
張濤甚至還聽見自家父母評論過此事,都覺得歸希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實正要較真起來,張濤也是這麼一種想法,歸希文多少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
旁人不清楚,他心裡是非常明白的,歸希文兩任科長對歸希文都寄予厚望,之前那位鄭科長很看重歸希文,後來新上任的任科長也很看好歸希文。
隻要歸希文不放什麼大錯,老老實實在基層做兩年,之後絕對能平步青雲。
大家都以為歸希文隻是放棄了一個好的工作單位,放棄了一個輕鬆的職位,隻有張濤心裡清楚,歸希文放棄的還有看得見的光明未來。
他著實有點想不通歸希文為什麼會辭掉工作,選擇來南方打拚。他想親耳聽歸希文說說。
歸希文躺在床沿邊,被張濤踢了一腳,不滿地哼哼兩聲。
緩了半天,他才抹了一把臉,沉聲道:“我想讓顧櫻過上好日子。”
張濤:?
張濤:“什麼意思?你之前工作單位這麼好,難道不能讓顧櫻過上好日子?”
歸希文沒接話,兩隻眼睛盯著頂上的天花板發呆。
他的思緒飄回到很久之前,那是第一次從魏芳家裡出來,他騎著自行車載顧櫻回家。
他記得那會兒躊躇滿誌地對顧櫻承諾,他要讓顧櫻過上好日子。
他說的好日子並不是尋常那樣的好日子,是看過魏芳家裡高檔家具和高端零食之後判斷出的好日子,他想讓顧櫻也過上那樣的好日子。
顯然,隻窩在林業局裡,拿著一份死工資是過不上那樣的好日子的,就算升了科長也過不上那樣的好日子,除非濫用權職。
歸希文想了又想,認真回答張濤:“的確不能。”
張濤見歸希文說得認真,免不了有幾分嘲笑:“你可彆了吧,人家顧櫻現在比你賺得多,據說她一個月三千塊,三千塊耶,她都可以養你啦。”
“我要是有個這麼高薪水的媳婦兒,我就躺著讓她養好了,保管給她服侍得妥妥帖帖。”
“哎,說真的,希文呐,你這模樣去做小白臉也是夠格的,要不要考慮考慮,你看你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和我們窩在小小出租房裡受苦。”
歸希文呲笑一聲,“不是三千塊,是三千美元,換成人民幣有一萬多。”
這句話像悶雷一樣灌進張濤耳中,直接把他酒氣消了大半。
“什麼!你說什麼?!顧櫻她月薪有一萬多?”張濤直立起身子,坐在床上好半天沒從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中回過神。
“一萬多?真的一萬多?”張濤不可置信地喃喃幾句,抓過歸希文的胳膊使勁搖晃,“顧櫻她薪水真這麼多?你不是誆我吧?”
“我騙你做什麼,合同我看過,上麵寫著美元,多瑞公司本來總部就在國外,他們按照美元結算,很正常。”歸希文被張濤搖得也有幾分酒醒,說話利索不少。
張濤徹底傻眼了。
他之前聽大院裡的人討論,隻覺得顧櫻三千塊的月薪簡直天方夜譚,此刻聽到顧櫻的薪水是三千美元,一萬多人民幣,腦瓜子嗡嗡的,已經不能正常思考。
他撲通一下撲到歸希文麵前,小聲討好:“要不下次你打電話的時候跟顧櫻提提,問問他在生活需不需要人招呼?我給他去做助手吧,天天做飯洗衣服,她給我開一百塊錢的月薪就行,真的,我超滿足!”
歸希文:“……”
歸希文:“你走開。”
“我不走,你得讓我抱抱顧櫻大腿。”張濤黏著歸希文的胳膊不放。
歸希文:“……”
歸希文:“你彆來惡心我,我胳膊隻讓我媳婦兒抱。”
張濤不放,拽著歸希文的胳膊,死活要給顧櫻做保姆,“你看看她這麼有錢的人,是得找個人伺候,我最合適不過了。”
歸希文:“……”
歸希文語塞,懶得說話,直接將張濤推開。
張濤昏昏糊糊地重新躺回到床上,心裡又開始歎息:“唉,希文呐,你說你命怎麼這麼好,從小有個做副廠長的爹,現在娶個媳婦又這麼能賺錢,我真羨慕你。”
張濤這話不假,他從小到大幾乎都是打心眼裡羨慕歸希文。
之前歸希文娶了顧櫻,大院裡一堆人都覺得歸希文眼光不行,都在討論歸希文遲早得和顧櫻分開。
現在看看,顧櫻除了長得不怎樣,哪點不好?光是賺錢這一項,周圍就沒有女性能匹及!
更何況顧櫻她還明事理,性格好,廚藝也棒,擅長打理關係。
嗐,這要是誰娶了顧櫻,隻管偷偷樂吧!
張濤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是歸希文走了狗屎運,當初他怎麼就沒有這雙慧眼,發現貌不驚人的顧櫻的長處呢?
嗐,也活該歸希文福氣好,誰讓人家在顧櫻毫不出眾的時候就下了手。之前那些瞧不上顧櫻的,現在恐怕心裡都偷偷羨慕著歸希文呢!
張濤心裡莫名泛出一絲酸氣,看來人不可貌相,以後找媳婦也不隻考量對方的相貌,得看看人家的人品和潛力。
無形之中,張濤的擇偶標準變了樣。
三個大男人躺在出租房裡小小的一張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之後的願望,大家都興致滿滿,第一桶金的容易讓三人都憧憬著未來發達的日子。
不管之後的時光怎麼變化,這一刻,橫七豎八擠在一張床上的三個人,心裡都做著同樣的夢。
後麵的日子逐漸變得忙碌,攜帶的商品也逐漸變得豐富。
在日複一日的奔波中,歸希文記性變得越來越差,很多時候忙碌起來會忘事,可他始終沒忘記每到周末晚上七點,給顧櫻打電話。
這大概是他冗長沉雜的日子裡稱得上高興的事情,也是每個周末的盼頭。
他就靠著這一點遠在大洋彼岸的熟悉聲音,撐過一周又一周。
張濤和卓禹馳沒有對象,每到歸希文周末出門煲電話粥的時候,他倆眼不見為淨,通常結伴出去嗨。
另一件歸希文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情,是掛在牆上的日曆。
他買了一本老式日曆,日子過了一天就撕掉一頁,有時候跑去北方待幾天,回來之後啪啪啪連撕掉好幾頁,歸希文的心情通常會在那個時刻變得很暢快。
張濤和卓禹馳不懂,隻覺得他有這種撕日曆的小癖好,以為是他解壓的一種方式。
時光漸漸到了年底。
南方也有些冷意,隻一件單薄的外套抵不住寒涼,得穿上厚一點的外套。
年關在即,三人準備鏖戰到年前一周。
南方過年前會舉辦花市,張濤從公告欄上看到關於花市的宣傳,撮掇歸希文和卓禹馳去湊湊熱鬨。
歸希文路過街口的公告欄,卻瞧見上麵有一樁公司成立的宣傳,歸希文想要去看看人家公司成立的儀式。
偏偏公司成立的儀式和花市開張在同一天舉辦。
兩者綜合一下,卓禹馳最後建議:“要不這樣吧,咱們先去看公司的成立儀式,再去看花市怎麼樣?花市舉辦得很晚,咱們回來之後可以看很久。”
最終,三人決定先去看一家電子廠的成立儀式。
儀式很簡單,一堆領導坐在尚未開墾的黃土之上,點了三支香,插在紫金缽裡,這就算敬過天地了。
公司成立儀式上,領導走在大家麵前發言,像打了雞血一樣,給每人灌了整整幾大碗雞湯。
他們這副積極的勁頭配著周圍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環境,莫名有幾分可笑。
歸希文、張濤和卓禹馳就站在一旁不遠處,看著這群有些莫名其妙的人,三人都沉默了。
沉默中,歸希文摸出口袋裡一支煙,點燃。
輕輕問身旁兩人:“你們以後想不想成立公司?”
這話一問出來,張濤和卓禹馳立即明白歸希文執意要帶他們過來看這場無聊的公司成立儀式的意圖。
原來歸希文打算著以後帶著他們開公司。
一時間,張濤和卓禹馳仿佛也喝了好幾碗雞湯。
“想,當然想!”張濤毫不猶豫地說。
卓禹馳沒有張濤那副激動外露的模樣,他隻看著麵前的場景,在旁邊輕輕應和,“會的,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公司。”
歸希文抽著煙,沒回答。
天冷風大,一支煙沒幾口全成了灰。
歸希文將手揣進口袋裡,深深望了一眼前方還在舉行儀式的公司,淡淡道:“走吧,咱們去逛花市。”
花市,顧名思義,是賣花的市場。
花市裡麵各式各樣的鮮花,也有用塑料布做成的惟妙惟肖的假花,這大概是南方人獨有的浪漫,過年期間鮮花賣得緊俏。
這要擱北方,大家都不愛出門,裹緊棉襖躲在家裡,誰樂意送花啊。
張濤這輩子就沒送花給彆人過,一來以前在家鄉不流行送花,二來他連個對象都沒有,送給誰啊!
逛花市的時候,張濤沒話找話地問歸希文:“你有沒有送花給女孩子過?”
“有,我之前送了一束花給顧櫻。”歸希文腦海裡還記得這件事。
不過後來那束玫瑰花被他媽張冬玲誤認為是他爸歸向榮送的,他後來也和顧櫻說明了實情,最後玫瑰花是顧櫻處理的,那應該也算是送了花吧。
“喲,看不出來啊,你這麼浪漫?”張濤不相信地上下打量歸希文,“你什麼時候送的,顧櫻生日的時候。”
歸希文搖頭,“不是,七夕的時候。”
張濤:“……”
好吧,歸希文還真挺浪漫,七夕的時候不送罐頭,不送糖果,送人家玫瑰花,活該他有老婆!
張濤不太想和歸希文這個有媳婦的人聊天,他轉頭看向卓禹馳,“你呢,你有沒有送過花給彆的姑娘?”
卓禹馳想否決,可他下意識想到那次送花給顧櫻,就這一卡殼的片刻功夫,立即讓張濤抓到漏洞,“好了,我知道了,你肯定也送過。”
張濤八卦心起,湊到卓禹馳麵前,小心翼翼地問:“誰啊?你送花給了哪個姑娘,是不是劉小姐?”
“不是。”卓禹馳意識到自己否認太快,補充:“是我大學的同學,你不認識。”
這句話直接捅了馬蜂窩,歸希文皺眉:“大學裡哪個同學,我應該認識吧?”
卓禹馳光想著應付張濤,沒想到忽略了歸希文,他急中生智:“是彆的係的姑娘,你也不認識。”
“是嗎?”歸希文懷疑地盯著卓禹馳,“之前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卓禹馳打哈哈:“送了花而已,不是什麼要緊事,不值一提。”
張濤:!
張濤出離憤怒:“送了花還不是要緊事?嘿,看不出來啊卓禹馳,原來你是個渣男!”
卓禹馳:“……”
卓禹馳無法辯解,默默承受住張濤送來的渣男之名,他現在隻想張濤趕緊閉嘴,揭過這一趴。
奈何張濤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逮著卓禹馳八卦老半天,最後實在扒不出什麼八卦,才罷休。
快要過年的前幾天,三人終於買了火車票,擠進站,坐上回去家鄉的火車。
三人坐在一起,聊起回家的事情,心情格外興奮。
張濤笑嗬嗬地表示:“一年中也就這個時刻是我最高興的時刻。”
卓禹馳接話:“那我不是,數錢的時候才是我最高興的時刻。”
張濤:“……”
張濤:“你簡直掉錢眼裡了。”
張濤望向歸希文,“希文你呢,你什麼時刻最高興?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現在回家最高興?”
歸希文輕輕搖頭,一雙眼掠過窗外的風景,隻道:“撕日曆的時候最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