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崔福和崔立春各自都被兩名公安控製住,又因為他們剛剛猛烈掙紮與想要逃跑的意圖而被死死地扣住肩膀,按在地上的時候,跟著這幾位公安同誌一起過來,隻是剛剛為了儘快把人找到而分開行動的蘇曼,和另外幾名公安,也都趕到了現場。
看著被按在地上狼狽不已的兩個人,蘇曼倒沒有太多解氣的情緒產生,反而是在為自己一路聽見的,這些不同於上一次自己過來時還有所收斂的隊裡社員們的真實麵目。
聽著他們毫無顧忌的,說著自己是如何“教訓”家中婆娘,甚至以此為驕傲的模樣,蘇曼深感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如今看來,她想要改變麥河溝大隊,改變所有生產大隊,甚至是公社整體風氣的任務,仍舊是任重而道遠。
正在蘇曼站在不遠處看著還在掙紮著、怒吼著,說要找大隊長過來評理的崔福和崔立春,思索著自己剛剛冒出來的想法的可行性時,公社公安部門的同誌見她過來,便朝蘇曼喊道:“蘇主任你來了?人已經被我們控製住了,你看是直接帶走還是……”
蘇曼猛地回神,立刻回答道:“等生產大隊的大隊長過來,跟他說一聲再帶走吧。總歸是由大隊負責的社員,也不好直接把人帶走,還是……”
沒等蘇曼的話說完,本就不甘心被以如此姿態被公安摁住,而不斷掙紮試圖號召整個大隊的力量讓自己得以脫身的崔福和崔立春兩個人,聽見蘇曼和公安同誌之間的對話,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開口罵道:“鬨了半天,是你這個臭娘們找公安過來抓我們的?你個不要臉的小娘皮,我們可都是十八代貧農,根正苗紅,我們犯了什麼罪,憑啥這麼對我們,還要給我們帶走?!”
看著兩個人一副比竇娥還冤,理直氣壯地罵咧咧著,真以為自己號喪幾句就能喊得四月飄飛雪的樣子,蘇曼是又覺得好笑又好氣。
尤其是在看到不少被兩個人高呼聲引來的社員們全然沒有理會旁邊已經哭得快要昏過去的李梅花她娘嘴裡頭說的“就該抓他們坐牢,我閨女讓打得都快要活不下去”的話,反而對崔福和崔立春有所同情,認為他們打自家婆娘沒錯,公安也不能隨便抓人的樣子,蘇曼隻覺得在他們身上看到一種“腐朽”……
一種自取滅亡的腐朽。
在眾人議論紛紛中,蘇曼向前走了一步,高聲喊道:“我也是十八輩貧農,根正苗紅的同誌,可我怎麼不知道,這都是十八輩貧農養出來的根正苗紅的同誌,可我不明白,憑啥都是根正苗紅的同誌,你們男同誌就比我們女同誌牛氣?都是有一把子的好力氣的男子漢,可這力氣卻偏偏都不在地裡頭使,一雙拳頭掄得是虎虎生風,卻不是對著敵人使出來,而是對著自己的親人,對著一群手無寸鐵的女同誌和孩子……我都替你們害臊!”
蘇曼這一嗓門讓場麵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他們沉默不說話了,蘇曼偏偏還就更要說。
她到崔福和崔立春麵前,以一種絕對高高在上的姿態,隻微微低頭而沒有彎下脊背半分地看著他們,直看得他們露出又憤怒又心虛的神情後,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量說:“你們倆剛問我們,憑什麼抓你們?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因為你們,犯,罪,了!”
蘇曼看向圍在周圍所有的男同誌,看他們因自己的目光而有所躲閃的樣子,高聲道:“因為你們娶回家的媳婦兒不僅僅是你們的妻子,她們不是你們可以隨意毆打、辱罵的對象,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賠錢貨——”
“她們,是國家的公民,是人民中的一員,是受國家和人民保護的婦女群眾!”
“誰要是傷害了她們,侵犯了她們的自由,那誰就是在犯罪,誰就是罪犯!”
……
他們,是罪人?
在場幾乎都打過媳婦孩子的男人在聽到這話後,都下意識看向了崔福和崔立春。
看著他們倆被公安同誌死死扣住肩膀,按在地上的,尊嚴全無也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在場的人都莫名打了個寒顫,有一種被按在那裡的人是自己的感覺,全都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肩膀,確定自己沒有被押住。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外擠進來一個長相刻薄的小老太太,說著就要朝蘇曼衝過來,嘴裡還罵罵咧咧道:“我看看這是哪來的小娼婦,敢說我兒子是罪人——”
看著朝自己衝過來的老太太,蘇曼沒躲也沒閃,隻問了一句:“你是崔立春的母親,崔田氏?好的,我們要帶走的人齊了,王公安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然後,被叫做王公安的領頭公安點了點頭,隨即一個大跨步擋在了蘇曼的前頭,將速度到位而刹車不及的老太太一手借力打力地拉住她的手臂,一手放到她的後背處,直接那麼一推——
崔田氏原本朝著蘇曼奔去的軌跡就這樣被手動改變到了另外一個公安同誌那裡,並成為繼崔福和崔立春以後,第三個被押住的人。
眾人:!!!
看著堪稱是麥河溝戰鬥力第一的婆婆崔田氏都讓給摁住了,大夥兒更是不敢吱聲,甚至有不少人都趁著剛剛崔田氏被摁住的時候,悄悄離開了人群,連熱鬨都不敢繼續再看了。
“我說了,所有妄圖傷害他人的人,就是在犯罪。”蘇曼在眾人畏懼的目光中,聳了聳肩膀道,“所以,崔田氏同誌,你也要和公安同誌們走一趟了。”
說著,在將自己早就想要當著這群愚昧無知,隻會拿女人撒氣的男人麵前所說的話說完以後,蘇曼更是毫不留情。
當著在場所有人,她看向因為自己這番話而明顯對自己有所佩服的公安同誌,故意說道:“公安同誌,還請你們將這兩位罪犯先帶回去吧。我本來以為他們能有所悔悟,有所反思與懺悔,但目前看起來,他們並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需要通過遊街或是批/鬥以及勞動改造這樣的方式才能有所醒悟,所以……”
遊街?
批/鬥?!
勞動改造!!
如果說在這個特殊的時期裡,公安所代表的權利會讓平民百姓有些怵頭,那麼革委會所掌控的對人進行批/鬥的力量,就足夠讓所有人都恐懼。
雖說麥稈公社因為地處偏遠又相對落後貧窮,而沒有發生過內部批/鬥、遊街的事情,但在後來他們這邊接收了一批需要下方牛棚的“黑五類”,並需要按照上級指使讓他們在幾個大隊進行輪流批/鬥大會的事情發生以後,各個大隊的男女老少們就可謂是聞“鬥”喪膽,生怕自己哪天也成為台上麵那些掛著大牌子,被迫深深低下頭的人。
所以,蘇曼這話一說,彆說在場的人心裡頭都驚了一驚,連還在那邊叫囂著讓人快給她和兒子放了的崔田氏也瞬間沒聲了。
所有人都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樣,驚恐地看向好像隻是說了“今天天氣不錯”這樣尋常話而沒有半點其他反應的蘇曼,心裡頭是都真的怕了。
蘇曼想要的,就是他們的怕。
但又不僅僅隻是怕。
麵對這樣已經將“家暴”當做是傳統的生產大隊和這裡的人,蘇曼從知道這些人所做事情的時候,就從來沒想過采取懷柔政策。
她從一開始想要做的,就是以絕對強硬的手段,借助國家對於婦女權益的政策和公安部門的協同,將這些人對女性所做的事情回饋給他們。
蘇曼從來就不是聖母。
她就喜歡“以暴製暴”。
所以,雖然她不喜歡這樣的方式,但批/鬥大會卻是一定要開下去的。而且,她不光要開,還要把周圍幾個生產大隊的婦女主任和部分群眾都招過來,開得熱熱鬨鬨的,讓整個公社都知道!
所謂殺雞儆猴,必然是要先“殺雞”再“儆猴”才能達到最終效果。
崔福,買賣人口、包辦婚姻、家暴婦女、限製人身自由;
崔立春,重男輕女、家暴妻女、協同母親冷眼旁觀餓死三個女兒;
崔田氏,封建糟粕、舊社會思想的餘孽,折磨兒媳,虐待孫女兒,堪比地主做派。
這三隻幾乎將目前公社及下邊幾個生產大隊所存在的情況全都包攬的“雞”,自然是必須要“儆”給所有的“猴”看了。
隻有讓所有人都看清楚看仔細,知道他們是為什麼會被批/鬥,從前無所禁忌的人才能都知道怕。
也隻有知道了怕了,人才能有所顧慮,懂得什麼叫“三思而後行”。
不過很可惜的是,其他人還有機會。
崔福崔立春等人,卻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等我安排好批/鬥大會的事情,可能還要麻煩幾位同誌再給他們帶回來。”前一秒麵對公安同誌還如春風一般和煦的蘇曼,在下一秒看向鬼哭狼嚎的批/鬥三人組時,就變成了一臉宛如嚴冬的冷酷,說道,“不過現在,還是把他們帶走吧。”
姍姍來遲隻聽到蘇曼最後兩句話的崔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