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蘇曼的話音剛落,廠長辦公室就陷入到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中。
過了好一會兒,王立業才反應過來,一副被蘇曼話中所表達含義刺激到的樣子,怒道:“一匹布15塊錢?小同誌,是我聽出了還是你說錯了,你當我們紡織廠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們生產出來的布料那可都是是用來做掛在商店裡的成衣的棉布料子,可不是廢品站裡撿漏那些破衣爛衫的破料子!本來我還想說體諒基層建廠不容易,給你點優惠政策就當是結個善緣,但我可不會任由你你蹬鼻子上臉,趁機占我們廠子便宜!”
這話說出來,基本上就等於是撕破臉了。要是站在這兒的是個臉皮薄的,沒經過事兒的人,那彆說是小姑娘還是小夥子,估計都得臊得抬不起頭,被嚇唬得不敢言語。
但蘇曼可不是被嚇大的。
彆看王立業現在是說話不留半點情麵,樣子也挺嚇人的,但隻看他說來說去卻連半點轟走自己的意思都沒有的樣子,蘇曼就知道,他這是把自己話裡說的,能把五十匹布都買下的那句聽了進去,卻又沒能聽全,沒聽出來自己話裡對他這處“心病”的提點。
不然的話,他是不可能還繼續端著架子,擺出一副不想吃虧低價出售,還想繼續糊弄自己的樣子。
又想把布料儘快出手,又不願意降低價格,這樣簡直是又當……蘇曼沒有繼續想下去,隻看著王立業這一副因壓力過大而失去常規判斷和理智的樣子,搖了搖頭,對他說道:
“王廠長,我是一定相信您廠子裡的布料都是實實在在棉布好料子的,但對於您這個人,我隻能說您現在這個這樣,有點難看,您應該冷靜下來才對,我隻想用我覺得合理的價格買到我想要的布料,對您,我從來都是沒有惡意的。”
聽見這話,王立業更覺得憤怒,心虛地抬高了聲音質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彆以為你歲數小就能瞎說話!你們領導知道你說話態度這麼惡劣,和你這趟過來不光沒能談成事情,反而把一切都搞砸的行為嗎!彆看我沒去過麥稈公社,但就衝你這個態度,我還真得抽時間去一趟,好好跟你們領導反應反應!”
“那麥稈公社絕對夾道歡迎您過去,隻要您還能繼續當這個廠長的話。”蘇曼也被這人歲數不小抗壓力不行,已經聽不出來好賴話的樣子給說得有些煩,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聽說工會主席的辦公室離廠長辦公室這裡不遠?那我覺得我可以過去和紡織廠的工會主席聊聊關於廠長公賬的賬目問題,還有對倉庫定時檢查的提議……”
“你——”王立業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隻覺得蘇曼的話像是一盆冷水,照著自己的腦袋頂就潑了過來,直接就給前一秒還在斤斤計較著布料價格,和蘇曼剛剛不夠尊重自己態度的,仿佛被下了降頭一樣的自己給驚得沒忍住打了一個激靈。
沒等王立業反應,蘇曼就繼續說道:“王廠長,您由於自己的一時錯誤判斷,而導致整個廠子被迫積壓了二百匹布料這件事情,給您壓力不小吧?”
她知道了?
她都知道了!
王立業顫抖著聲音,強撐著說道:“你,你這個小同誌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啊……”
蘇曼深知死鴨子嘴硬的道理,卻不打算為王廠長保留顏麵,直接說道:“您不知道?這倒是真的,您這人是挺不知道怎麼分辨好人壞人的。像我,窩這明明是代表麥稈公社的服裝廠過來幫您分擔壓力的,您不感謝我也就算了,還拿我當冤大頭看,明明給我的價格是沒便宜一分錢,卻偏偏還要說給基層的優惠政策,非要讓我感恩戴德不說,反過來還要找我領導。我好心給您台階下,您卻非要朝窗戶跳……這人有好事上趕著找死可是誰說也都救不回來的。您就彆跟我這豬鼻子插大蔥裝蒜了,能好好談就談,談不了,我就去找能談的人繼續談。這麼大的一個廠子,我就不信沒人願意賣布料給我。”
這話一說出來,王立業的臉皮算是讓蘇曼徹底撕下來了。
王立業的臉是青了又紅,紅了又白。
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你想怎麼樣才能不把這事兒捅出去?”
“我說了,我對您沒有惡意,我隻想買布料。”已經徹底掌握了這次對話中絕對主動決定權的蘇曼沒有咄咄逼人,重新露出了一個極容易給人造成對她能力誤解的笑容,笑意盈盈到,“隻要您願意按照我說的,一匹布15塊錢,並且跟我簽一個長期合同的話,那這事兒,就還能商量。”
迎著王立業不情願的目光,蘇曼輕聲道:“當然了,如果您覺得這個價格談不下去,那我也願意和工會主席,和紡織廠的工人們進行友好對話。我們領導都說過我是一個善良以後很好說話的人,所以,我還是之前的那個態度,隻看您怎麼決定了。”
看著談笑間,就將每匹布18塊錢這正常的批發價格,直接砍去六分之一的價格,還端出了一副是自己占了便宜,買賣愛做不做,不做就去找工會主席告發自己的蘇曼,王立業是又氣又怕又心虛。
因為蘇曼話裡的意思說的很明白,如果自己不同意,那她就會把倉庫裡那批布料的事情告訴給其他人,到時候自己雞飛蛋打,她卻還能繼續和廠裡買布料,價格也肯定是規規矩矩的批發價。
想到這裡,王立業也是徹底看清了,麵前這個看上去年紀小又是個女同誌的小年輕的真實麵目,意識到自己完全是被習以為常的“以貌取人”而造成的,對蘇曼的過度輕視,以至於自己落得如今被對方揭了老底,又反將了一軍,徹底是將裡子麵子全都丟了!
他心想,自己這可真是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
在想明白一切後,王立業也是能屈能伸,沒了剛剛氣壯如牛的樣子,直接恢複了精明,還不忘賣慘道:“十五塊錢這個價格實在是太低了,就算你能把倉庫裡的所有布料都買走,我也沒辦法向廠子裡的其他同誌交代啊……”
王立業邊說著,邊揣度著蘇曼的表情,試探道:“所以,每匹布17塊錢你覺得怎麼樣?”
見蘇曼不吭聲,王立業咬了咬牙:“每匹布16塊錢,再送你一批棉線,還有倉庫裡那些瑕疵布料咋樣?那種做成衣往外賣肯定是不行,但自己留下做衣服或是當被麵啥的,還是可以的……”
每匹布按16塊錢來算的話,就相當於每尺布隻要4毛錢,相比較和百貨商店那邊的進貨價比,少了五分錢。而要是以五十匹的購買量來算的話,那這個價格是要比統一的批發價便宜一百塊錢,還有棉線作為贈品……
蘇曼搖頭:“15塊錢這個價格我不會變。但如果王廠長你願意接受分期付款這種方式的話,那剩下的150匹布,我也願意都買下來。”
“分期付款?”王廠長看著蘇曼顯然不會改變主意的堅定神情,隻能默默在心裡頭琢磨一下這個新鮮詞彙所代表的意思後,又算了一下如果二百匹布按15塊錢一匹的價格賣出去的總價……三千塊錢,也能撈回本了。
隻能把布料賣出去,那麼就算是事情暴露,自己也能夠有挽回的機會,不至於被扣帽子,或是丟掉廠長的身份。而這筆錢也差不多能夠買新機器的錢……
王立業心裡想著,緊閉了閉眼又睜開,問道:“200匹布你要是全都買的話,15塊錢一匹的價格也不是不行。但這可是整整三千塊錢,你想分幾期付清全部款?”
蘇曼想,麥稈公社賬上的錢倒是夠一筆付清這三千塊錢的,但蘇曼向來不愛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既然王立業已經表態,算是同意了分期付款的事情,那就……
“我先一次付給你200匹布所要的三分之一價格,也就是一千塊錢。剩下的兩千塊錢……現在已經八月份了,可以分成四期,每個月五百塊錢,一直到年底徹底付清。”
“……可以。”王廠長咬著牙說,“二百匹布,15塊錢的價格,分批付款!”
對於15塊錢這個價格,王立業其實是能夠同意,雖然這比他們平時的批發價格便宜了幾分錢,但也還是能賺個辛苦費,起碼不至於虧本。
說實話,他們收購棉花、紡線、織布、染色等等工序也都是需要花錢的,還有工人每個月工資,這些折合進成本價裡頭,平均下來15塊錢是他們算出來,絕對不會虧本,但也無法盈利太多的一個價格。
蘇曼能夠提出這個價格,也說明她是有提前做過功課的。這一點,也是王廠長自知無法再和她商量價格,接受了她所說的分期付款的原因。
但實際上,以五十匹布的數量來算,16塊錢一匹布和15塊錢一匹布之間的總價隻差50塊錢,相當於紡織廠車間一個普通工人大概一個半月左右的工資。
看似這五十塊錢不算多,但蘇曼知道,王立業堅持的不是這五十塊錢的問題,而是他作為一個廠長不能讓廠子、讓工人為他這個廠長所做錯的事情去負擔,不能讓他們辛苦付出的勞作變成廉價的物品,也不能觸碰不能碰的底線問題!
這倒是讓蘇曼在王立業身上看到了點當廠長該有的樣子,雖然這也改變不了他造成了廠子倉庫裡積壓了那麼多布料的錯誤指示,但也正是因為這個,不才有了給蘇曼占便宜的機會嗎。
想到自己能夠用比20塊一匹的市價便宜五塊錢,比18塊一匹的批發價便宜三塊錢的價格,拿下200匹布料,外加一定數量的棉線,和瑕疵布料的滿滿收獲,蘇曼就忍不住在心裡偷偷“封建迷信”了一番。
這樣的差價算起來的話,她可是分彆節省了市價的一千塊,和批發價的八百塊錢啊。這省下來的這些錢,可都夠她好幾個月的工資了!
說起來,她上一次過來紡織廠時,雖然在那個看門大爺拒之門外的時候是忍不住的怒氣衝衝,但也是因為這個遭遇,蘇曼才會改變自己最開始隻是想聯係紡織廠給公社的婦女同誌找點活兒乾的想法,改變辦廠,而也是因為她要辦廠,她才會在今天再次來到紡織廠,成功拿下這筆訂單。
所以,這是不是代表,紡織廠這個地方,和這裡麵的人,都能旺她的事業……?
這要是在現實世界的話,蘇曼肯定不會這樣想,但這是穿書世界啊,連旺夫這麼不合理的事情都能在這裡合理存在,那旺事業啥的,就感覺還挺合情合理的。
當然了,比起被“旺”,蘇曼還是更喜歡自己旺自己。
像是此刻,在王立業不情願的神情下,蘇曼就已經拿出她們還沒有廠房的廠長的公章,和對方簽下了按照剛剛“友好討論”下,所製定出來的購買合同單。
合同上寫明,先送貨後收款,這是蘇曼特意提出來的,因為她翻遍渾身上下,最多也就隻能掏出二十塊錢,但偏就是她這個窮樣,硬是將這份價值三千塊錢的訂單給拿了下來。
看著合同,王立業幾乎可以預見等工會那邊知道這件事情以後對自己的質問和借題發揮,但……起碼能把賬平了。
隻是,儘管這批壓在他心頭的貨出手了,讓他成功將自己為了這批貨而挪用的公款給補上,有了能夠去買新機器的資金,但這也無法否認王立業被蘇曼耍了,害得他在這次合作中失去了主動權,一分沒賺上,還搭裡麵不少的事實。
對此,王立業忍不住刺兒道:“真不知道麥稈公社什麼時候冒出來一個,你這樣厲害的小姑娘,倒是讓我有眼不識金鑲玉,小看了小同誌你!”
“哪裡哪裡。偉大的領導人同誌,和雷□□都曾經說過‘我是革/命一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我是發展一隻花,哪裡能開往哪插’這句話,咱們作為革/命群眾自然要遵從。所以,我這根本不算厲害,都是為了革.命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