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在忙碌了一天以後,蘇曼拎著從國營飯店打包回來的飯菜回了家。
同趙桂枝、蘇剛山和林芳三個人一起度過了愉快的一頓晚餐後,蘇曼回到了房間,開始整理起她今天從趙愛軍那裡得到的資料。
根據趙愛軍夾帶私貨,每回答一個問題都會帶有極大牢騷與苦悶的說法,蘇曼也多少也能理解這位趙愛軍同誌為啥會在丟了工作也沒了分配樓房資格以後,會萎靡不振到主動和小朱提分手。
這感覺就跟在未來社會中,趙愛軍同誌終於在比高考還費勁的公務員考試中成功上岸,還攢夠了錢能夠貸款買房,說著就能抱得美嬌娘的時候,突然被通知他體檢不合格上不了岸了,貸款買房開發商卷錢跑了一樣,哪怕小朱願意跟他同甘苦,大不了重頭再來,但心氣兒沒了,人也就垮了,咋說咋勸也都做不來看成敗人生豪邁的事兒了。
紡織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等於是開了不合格條子的醫院,和卷錢跑了隻留下爛尾樓的開發商。
蘇曼看著筆記本,自言自語道:“紡織廠原本是400人的廠子,在這次的裁員中,廠委和工會還有後勤部的人是第一批被開除的工人,一共是50人,也就說,現在廠裡還有350人,但按趙愛軍說的,紡織廠在辭退他們以前還聘請了一批新的技術工人,據說辭退他們就隻是因為這群新工人的到來,使得廠子的編製不夠了,所以才會……”
按照趙愛軍所說的內容,紡織廠裁員的舉動看似是為了響應縣裡的要求減少編製數量所做出來的無奈之舉,而和廠子本身經營沒有任何問題。
但作為已經在紡織廠工作有好幾年,且還是在工會工作的人,趙愛軍是有在被開除前,察覺到來自領導層們的躁動。
“雖然我是在工會工作,也不懂看賬本這些事,但我和我們廠財會室的會計蔡東方關係一直都很好,我平時中午都和他一塊去食堂拚桌吃飯。可在我被辭退前一周,我和往常一樣在食堂門口等他一塊打飯,可他沒來,我就去財會室找他……”
在被蘇曼問到“被開除前有沒有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或是聽到任何風聲”的問題時,趙愛軍認真說著自己當時聽到的內容:“才剛走到財會室門口,我就聽見屋裡頭傳來了廠長和我們工會主席的聲音。隔著門,我聽得不太清楚,但能肯定他們說話時的語氣很衝,聽上去像是在吵架。我不想惹麻煩,也不想被誤會,就沒敢繼續聽下去。本來我那時候是想等之後談談小蔡的口風,可對方之後對我的態度就有些躲閃,還總是說些最近縣裡又有哪個廠子招工的話,我當時沒在意,可如今再一想,可能小蔡他當時也在辦公室,知道了廠裡要辭退工人的事情,所以才……”
回想著趙愛軍的話,蘇曼對於紡織廠如今的情況也有了一定的掌握,至於才能以絕對的優勢,和具備一定體麵的過程,將紡織廠納為己用的辦法……
正在蘇曼凸好了“陰謀家”的造型,準備將自己剛剛想到的無數個“殺人”於無形的吞並計劃整理出來的時候,趙桂枝站在她房間外,催促道:“曼啊,已經快十點了,奶剛給你把水燒好了,你趕緊出來洗漱洗漱就睡覺吧!有啥事兒都明天再忙活,早點睡比啥都重要!”
蘇曼:“……”
今天的我還是早睡早起的乖寶寶一個。
至於陰謀家啥的,還是明天再去當吧!
“小曼?”遲遲沒能得到蘇曼回答的趙桂枝有些擔心孫女會不會在伏案工作時睡著了,卻又有些猶豫自己如果直接進屋的話,會讓孫女覺得沒有自由的空間。
正猶豫著呢,趙桂枝就聽見屋裡傳來蘇曼的一聲:“奶我知道了,我這邊馬上就寫完,這就去洗臉刷牙!”
蘇曼說著,快速在本子上麵寫上了“蔡東方”這個名字,並在上麵打了一個星字號,以提醒自己這是個待薅的“羊毛”備選。
蔡東方:阿嚏——
啷個在念叨我?
……
在這個年代,工人的地位就相當於後世公務員這樣的存在,都是一樣有編製的,也是一樣僧多粥少,人人削尖腦袋都想要考上的鐵飯碗。
每個廠子的編製人數都是有限製的,需要經過當地政府審批,確定其申請是否符合規定要求,避免出現“占著茅坑不拉屎”這種光領工資不乾活的行為。
隻是這樣的政策,在相比較未來的發達而言,可以說是經濟發展極為落後,工廠、編製和工人階級的隊伍全都十分受限製的年代而言,限製本身就等於是在催促廠子內部產生兩極分化的情況。
——現有經濟、技術不足以支撐太多廠子的建設和工人編製的開放,而現有廠子的工人編製也都基本處於飽和狀態,幾乎不會麵向社會進行招工。
一個蘿卜頂一個坑。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除非是有像麥稈公社這樣的新廠子建立,能夠提供更多崗位給社會。不然的話,廠子裡基本上已經頂好了蘿卜坑的,那些能一路乾到退休年齡,並且等到新政策下來以後,還能再將這份工作給子女的工人,根本不會有年輕人的位置。
而這樣,因製度要求而過於瓷實的“鐵飯碗”,就等於是給這些有編製的工人們一塊可以消極怠工的“免死金牌”,極容易造成廠子內部的內耗,從內部開始瓦解,開始四分五裂。
就像是現在普遍存在於各公社、大隊,因集體所有製而造成的社員們消極怠工的現象,和將會在未來進行的種種改革,都恰恰說明了這種製度的理想化。
像是縣紡織廠如今的情況,其實就是不懂得經營,又不斷繼續“內耗”所造成的結果。
一直以來,縣紡織廠就對越發盛行的“的確良”布料具有一定的野心,對早自己一步吃到螃蟹的市紡織廠如今借助“的確良”布料賺得盆滿缽滿的情況也十分眼紅,隻是礙於廠子之前資金緊張,沒能力購進新機器,才暫時擱淺了野心與計劃。
但隨著“的確良”布料在各大城市越發受到追捧的消息傳來後,縣紡織廠的領導班子是越發焦急,生怕他們會因資金情況而失去最好的投資機會,更怕棉布料子會被市場徹底淘汰。
在幾番猶豫中,縣紡織廠還是投入了幾乎全部的流動資金,引進了新的生產線、價值不菲的生產機器,以保證自己不會被市場拋棄。
為了更好,也更快速地投入生產,紡織廠還特意向縣裡申請了新的編製崗位,聘請了一批技術工人專門負責“的確良”布料生產線的生產。
在準備期間,棉布料的盈利已經不足以支撐紡織廠已經超過四百工人,外加源源不斷被投入生產的“的確良”布料的原料等耗費。
為此,他們隻能賣了一台機器以維持廠子的正常運轉,但這也隻能說是杯水車薪。
而這,也是紡織廠假借編製名額有限而開始裁員的真正理由。
——他們已經舉步維艱,說著就要黔驢技窮了。
紡織廠現在唯一能夠翻身的希望,就是這批已經生產出來的“的確良”布料。
隻要能把這些布料賣出去,那麼他們就不光能夠解決眼前的困境,還能讓廠子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