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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牛棚裡這幾位老同誌提供的人脈,蘇曼成功預訂了一批棉花種,還和首都農具機械廠搭上了關係,得到了對方允諾能在明年給她提供一款專用於棉花種子播種的機器,和引流灑水裝備。
這是農具廠的新研究,為的就是幫助水資源缺少地區的老百姓解決水源引流的問題,目前還沒有對外公開售賣,隻限於首都及周邊地方有。
蘇曼能得到這份消息,和對方允諾等明年技術更加完善後提供的這一套,也真是多虧了牛棚那幾位老同誌的幫助。
在忙完這些工作以後,時間就又到了十月份。
剛從縣裡回來公社這邊的蘇曼在下車以後,迎麵就被這獨屬於秋天寂寥的風給吹得不禁打了個寒顫,這讓緊隨她身後下車的喬黎明注意到了,並連忙將手裡拿著的,本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的外套給蘇曼披了上去。
蘇曼伸著胳膊,享受著喬黎明的穿衣服務,心不在焉地念叨著:“又快到冬天了,得安排人去牛棚那邊檢查以下屋頂、窗戶啥的,彆有啥漏風、漏雨的地方……還有今年收下來的那批棉花也得記得留下一部分給牛棚,到時候給陸老師他們也都做一身新棉襖穿。”
“抬一下胳膊……”喬黎明通紅著耳朵給蘇曼把袖子整理好後,道,“等會兒我就去幫他們檢查牛棚環境,趁著天徹底冷下來以前,給他們整個屋都重新收拾收拾。”
說著,十月一剛從首都回來,借著探親假把和農具廠那邊的合同敲定的喬黎明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宛如獼猴桃一樣的腦袋,忍不住蘇曼道:“我,我這個頭發剪了以後,真的還可以嗎?”
喬黎明去首都之前,頭發還是妥妥的花美男那種似長非短的造型,但從首都回來以後,他這頭發就成了標準的板寸。
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老喬同誌看不順眼。
用他的話說,喬黎明這頭發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就跟個二流子似的,一看就是思想和審美出現了問題!
於是,老喬同誌就直接用家裡頭的電推子,給喬黎明摁著剃了個板寸。
彆說,這發型搭配著喬黎明的長相,不僅僅是好看,還顯得他整個人精神了不少,沒了從前的陰鬱氣質,看上去有種清爽、元氣又陽剛的彆樣帥氣。
尤其是喬黎明的發質也相對偏軟,剃了板寸以後,摸上去的手感……嘿嘿。
“嗯,那就你去吧,彆人去我也不放心。”蘇曼把外套的口子係好後,墊腳抬手摸了摸令喬黎明感到有些自卑的寸頭發型,肯定地說道,“寸頭也挺好看的,就是過陣子天冷容易凍腦袋,回頭我給你買倆帽子,到時候你倒換戴。”
喬黎明對這發型也沒啥抵觸,但他怕蘇曼會不喜歡、不適應,如今見蘇曼也還挺滿意自己這新造型,還時不時會上手摸的樣子,喬黎明心裡頭那叫一個心花怒放,恨不得現在就給首都打個電話,好感謝感謝老喬同誌。
看著喬黎明眼巴巴瞅著自己,跟個求擼求抱求親親的大狗子一樣的表情,蘇曼心裡頭也覺得挺滿意,她向來吃喬黎明全身心向自己撒嬌的這一套,也向來滿意也滿足於對方眼底心裡全是自己的行為表現,索性又抬手,照著他腦袋呼嚕了兩下。
“行了,田書記還在辦公室等我呢,你先去牛棚那邊,等我這邊事忙完了,我就過去找你。”
“不用,外頭挺冷的,小蘇主任你談完事以後就在辦公室裡歇會兒,我就是去牛棚檢查一下,很快的,到時候我過去辦公室那邊找你就行。”
說著,喬黎明就回身,從車後座拿出了一個工具箱,和走幾步就能進辦公樓的蘇曼兵分兩路,一個去了辦公室,一個則拎著箱子去了牛棚。
蘇曼這趟回來,主要是為了和田慶豐確定一下公社現如今的開荒進度,現在距離明年適合棉花種播種的四月份也隻有半年的時間了,還是得抓點緊才行。
關於明年播種的準備工作,蘇曼從一開始就和田慶豐分好了工——她負責前期準備,田慶豐負責開荒和未來播種後的監督工作。
如今,蘇曼已經預定好了種子和機器,人手的培訓也在有序的進行中。
現在,隻等著田慶豐這邊開荒的進度,和土地前期的施肥工作完成了。
“開荒進度都是挺順利的,大夥兒向來相信你的判斷和決定,所以沒用我多說什麼,就都自發地組成了開荒隊,也就是頭陣子忙著秋收沒開荒,但現在開荒進度已經完成一大半,估計陽曆年以前就能完成任務,畢竟忙完了秋收,大夥兒也就都沒彆的事兒要乾。”
說到這裡,田慶豐猶豫了片刻,直言不諱地說道:“隻是小蘇你也知道,咱們公社所處環境比較偏僻,土地也相對貧瘠,尤其是越往邊緣的地方,開荒出來的地就越……”
蘇曼當然知道耕地也是有使用壽命的事情,也知道麥稈公社大部分都是旱田,而用這種不夠肥沃的土地種植棉花,必然會對產量造成影響,所以得先解決這事,才能保證開荒出的土地的可用性。
所以……
“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蘇曼道:“書記,我覺得咱們公社,還缺一個化肥廠。”
田慶豐:“???”
…………
眾所周知,蘇曼的工作效率向來很高,她總是能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哪怕工作性質再難,工作內容再多,她也從來沒有降低過自己的效率,又怎麼可能隻是籌備一些種子、機器,還是在擁有了一整冊人脈支持的情況下,用了足足半年的時間才準備好呢。
所以,答案隻有一個——
蘇曼:“在這半年時間裡,我不僅聯絡了種子公司和農具廠,還認識了幾位化肥廠的廠長。在農具廠領導的幫助和撮合下,首都化肥廠的廠長已經答應可以賣給我一條舊生產線,所以我們現在就能建化肥廠。”
隨著時間的推移,化肥這樣可以使土地變得肥沃,讓糧食跟著一起增產的好東西,已經從早些年的稀罕物,成了如今正在被國家大力發展的工業項目[1]。
像是首都這樣的核心城市,幾乎都成立了化肥廠。
尤其是這兩年,國家更是引進了不少化肥生產線,以借此來增加糧食產量。
對於華國這樣的人口大國,糧食問題是困擾了各方領導與老百姓多年的問題,想要根本解決這個問題,還要等現在仍在艱難環境裡進行研究的袁隆平爺爺將更符合華國土地情況的雜交水稻研究,並推廣出來後才能解決。
而現在,距離第一個雜交水稻強優組合南優2號的誕生,還有至少半年,也就是要等到1974年的時候,這個畝產五百千克以上的雜交水稻組合才能被研究出來。
所以說,現在糧食問題仍舊是老大難,解決不了根本,就隻能通過化肥這樣的外在乾預手段來努力提高。
在簡單陳述了當下化肥廠的發展情況後,蘇曼又說道:“據我了解,現在全國各地的化肥廠都在爭取引進新的生產線,但我在此之前,有托人買了幾包現在市麵上比較流行的化肥回來,特意拿著這幾款化肥問了牛棚裡的幾位農學教授,他們分析以後,說其中有一種化肥,十分適合咱們縣的土壤情況,所以我可真是磨破了嘴皮子,才終於跟首都那邊把價格砍了下來,買下了這條適合咱們地區土壤的化肥生產線。”
田慶豐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可是,現在距離明年四月份就隻有半年的時間了,就算是引進了生產線,那廠房、操作車間還有會做化肥的工人……這些,都要上哪兒找去?”
“所以我這不是在把事情談妥以後,就趕在第一時間回來公社找您求助了嘛。”蘇曼理所當然地說道,“書記,您可是咱麥稈公社的一把,把這事兒交給您負責,我是一百個信任,外加放心啊!”
田慶豐:“……”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
又一次被坑了。
還是被坑得徹徹底底。
拿著蘇曼一手塞過來的,關於化肥廠建設和生產線引進工作的詳細內容,田慶豐簡直是騎虎難下,又被迫陷入了“沉沒成本”這一無奈心態。
他有心想說自己乾不成這事,但那可是能提高糧食產量的化肥廠啊,要是他把到手的鴨子給丟了,彆說社員們知道了會咋樣,他自己都沒法做到!
可要說他乾的成……
這事也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但不管怎麼說,也不管這事到底是乾的成乾不成的,麥稈公社也都是在縣領導心裡掛了號的全縣試點,田慶豐現在是不成功便成仁。
荒也開了,種子也訂了,生產線也買了……
想到這裡,田慶豐也想明白了。
成不成功,這事,都必須得乾!
就這樣,在蘇曼的又一次忽悠下,田慶豐開始了“隻要忙不死,就往死裡忙”的工作狀態。
在麥稈公社全員上下都忙忙碌碌,根本閒不下來的開荒/培訓/辦廠中,時間就像是公社養殖場,總能去附近池塘戲水的鴨子,長了腳似的跑得飛快。
——它明明隻遊了一圈水,養殖場裡那一本厚厚的日曆,就又一次被撕完了。
——轉眼,就到了1974年。
…………
在一年的時間裡,一個人身上可以發生多少件事,能夠完成多少份工作,實現多少個夢想呢?用多少這個詞來描述,似乎是有些強人所難,但這對於蘇曼而言,卻似乎沒有想象中得那麼難。
因為……
從去年十月份,到如今又一年國慶節的這一年時間裡,整個麥稈公社可以說是上下一心,將之前所有人都因為時間緊任務重而覺得不可能完成的棉花田種植任務全部完成——
二月,麥稈公社化肥廠正式成立!
四月,棉花種子和機器全部到位!
五月,育苗好的種子完成了播種!
不光如此,在棉花種播種,等待十月成熟的這段時間裡,麥稈公社還因為成立了化肥廠,而又一次成了縣裡及周邊各個公社中,最閃亮的一個!
先有縣裡的表彰,後有其他公社的求購。
要不是化肥廠的產量不高,還都得先供著自家公社的土地施肥的話,那麼麥稈公社今年的收入指標都不用上半年,化肥廠這一個廠就夠完成了。
不過這還不是令大夥兒感到激動的,最激動的是——他們公社有化肥廠就代表著他們也都能用上化肥,地裡頭的糧食也能跟著增產了!
對於他們這群農民來說,土地就是他們的根,糧食就是他們的命!化肥廠能讓土地變得肥沃,能讓糧食有所增產,那就等於是年底能多分糧,人人都不用餓肚子,是在給他們續命啊!
麥稈公社的社員們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這些年公社一點一滴的變化,他們每個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對於田慶豐和蘇曼這兩位領導同誌為公社所做的那些實事、好事,公社裡這群乾事對社員們的慰問關懷,和廠子裡的工人們為公社經濟做出的貢獻……這些都讓他們無以為報,隻能用實際行動來回饋公社!
隻是,他們除了下地乾活就不會彆的了,能乾啥呢?
……
棉花最是喜光喜水的作物。
對於光照條件,花陽縣所處的地理位置晝長夜短,日照強,所以完全可以滿足作物本身所需要的光照條件,而至於水分條件……
水分是棉花體內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棉花的生長是極為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但由於麥稈公社用於種植棉花的田地離水源較遠,且棉花田範圍較大,沒辦法利用管道引水的方法,以至於不少位於更遠位置的棉花田在成長的過程中,出現了缺水的情況。
正在老陸幾個人為此發愁的時候,來自各個大隊的社員們全都自發自願地挑著水,開始在棉花田裡忙碌了起來。
正愁不知道該怎麼回報公社的社員們在聽說了棉花田缺水的事情以後,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地,全都活躍了起來!
哪怕是有著最多懶漢的於家堡大隊也都是全員出動,半點偷懶的心思都沒有不說,一群人還十分有規劃地分起了組,輪流過來當人力水車,一天都不休息,一趟也不落,真正落實了他們要以實際行動回報公社的想法,也成功救活了缺水的棉花田。
為此,田慶豐還特意給蘇曼打了一通電話,和她嘮了嘮這件事。
電話裡,蘇曼在聽到這件事以後,心裡莫名就想起了幾年前,自己剛被分配到麥稈公社時,第一次見到這群大隊社員時,他們對自己表現的抵觸態度。
令人印象深刻的,有埋頭苦乾,啥都不好就好種地開荒的郭屯大隊,有整個大隊沒一個勤快人,社員們每天都在互飆演技,隻為了能偷懶的於家堡大隊,也有重男輕女到全村都打光棍,根本娶不上媳婦兒的崔口子和麥河溝大隊,還有至今都還處於被嚴格監管範圍內的,曾經出現過拐賣人口情況的田家莊和楊家店這兩個因一塊地而掐了多年的生產大隊。
人常說,窮山惡水多刁民。
但在蘇曼看來,錯的不是窮山惡水,而是封閉的思想。
當一個人封閉了思想,不願意接受任何除自己認可的言論、思想以外的一切變化的時候,那麼不管他身處何地,有多高的學問,多好的出身,也都改變不了他骨子裡的“刁”。
開闊眼界,看外麵的世界。
走出大山,接受新鮮事物。
求同存異,表達各自觀點。
這,才是為人之道。
像是如今的麥稈公社。
像是公社裡的社員們。
看著他們自發自願為公社做貢獻,任勞任怨勞作的表現,和他們友好和諧的關係,與待人熱情的態度,誰能想象得到,幾年前的他們還是一群頑固不化的“刁民”呢?
想當初,蘇曼隻想著“以暴製暴”,把他們“刁民”的殼子打碎,讓他們重新變回到有血有肉,能聽能說也能看見的正常人,建廠招工也都是為了發展,從沒想過讓他們報答自己。
但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
聽著電話筒那邊田慶豐所描述的場景,蘇曼笑道:“這一次,要是沒有社員同誌們的幫助,棉花田可還真是有些懸了!等我過陣子再回公社,保證會給咱公社的社員們帶麵錦旗回去,每個大隊都有的那種!”
在感慨的同時,蘇曼認真審視了自己至今所做過的事情。在確定了自己所做的事情都還是正確的,還沒有過任何不夠公正客觀的事情出現後,蘇曼也越發堅定了自己想要紮根基層,為更多如麥稈公社的社員們辦實事,做好事的想法。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她要做,就做個遍地花開!
…………
十月。
在這個代表著華國成立25周年的國慶節當天,千畝棉花田像是也同樣感受到了人們在這一天的喜悅之心,在牛棚幾位教授和棉田負責人的再檢查、確定之下,全部進入到了成熟期。
看著搖曳在風中,宛如朵朵白雲落在地上一般的棉花,整個公社都沸騰了起來。
——他們,真的,種出棉花來了!
不同於之前在試驗田那一畝分地上頭,跟過家家似的培育那麼輕鬆,千畝棉田的種植所需要的不僅是人力物力上的投資,更是前期種子、機器的經濟投資,和開荒投入的精力以及要因此承擔的風險與壓力。
出於對蘇曼的信任,整個公社是全力以赴,沒一個提出反對意見,也沒一個說喪氣話的人,可等這種子真的種到了地裡,慢慢生根發芽,又一點點長出花骨朵,再到終於成熟了,可以采摘了的這整個過程中,大夥兒麵上不說,心裡頭卻都不免打起了鼓。
從擔心它不發芽,到謹慎地灌溉,再到各種防蟲治蟲的嗬護著終於長起來的花骨朵……麥稈公社的男女老少們就這樣在忐忑的心情中,度過了棉花的一整個成長期,
陽光從在風雨後——
他們終於迎來了令人欣喜的棉花成熟期!
不光是棉花,連著地裡的麥子也比往年沒施過肥時要飽滿許多,一看產量就不低。
看著這一簇簇待人采摘的,飽滿、潔白得好似白糖球一樣的棉花,大夥兒的心是徹底踏實了下來的同時,又忍不住看了看那一壟一壟,沉甸甸的麥田。
這是麥稈公社從未有過的大豐收的一年,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喜洋洋的笑臉!
在公社的安排下,公社裡的老少爺們是全員出動,負責麥子的搶收工作,而早已經在夏天的時候就接受了摘棉花手法培訓的女同誌們,則都腰上挎著籃子,低著頭巾,忙活著棉花采摘的事。
不光如此。
每逢秋收,學校放假,孩子們也不能閒著。
十二歲的孩子們帶著家裡七八歲,甚至是更小點的弟弟妹妹們負責在麥田裡“收拾戰場”,拎著自己的小籃子,撿掉在地上的麥粒和麥穗。十五六歲的,則跟著棉花田裡的“娘子軍”們一起,也是腰上挎著個小竹筐,跟著一塊摘棉花。
每個人都是忙碌又滿足地辛勤、奔走在田地裡,像是不知疲憊的鳥兒在為即將到來的冬天而一次又一次銜起樹枝,隻為了讓巢穴變得更加堅固。
這一幕,恰好被聞訊趕來的縣宣傳部的小朱等人用相機記錄下來。
“蘇主任沒說錯,咱們來得正是時候!”拍到滿意照片的小劉興奮地晃了晃手裡的相機,對一會兒要負責采訪記錄的小朱幾個人說道,“這片棉花田真好看!是種漂亮得令人震撼又不失勞動人民力量的美!”
說著,他懊惱地拍了拍頭:“早知道麥稈公社這‘白色秋天’真的有蘇主任說得那麼好,我就應該多帶幾卷膠卷過來才對!嗐,不管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把所有膠卷全都用光!”
小劉幾個人是蘇曼在五月份,棉花種子剛撒下去,她去縣裡跟兩位領導彙報工作時就聯係好的。
棉花的生長周期是固定的,所以蘇曼一早就和小劉他們說準了,邀請他們在十月份一定要來感受一波從來都是種麥子而隻有“金色秋天”的麥稈公社所迎來的第一個“白色的秋天”。
一晃五個月過去了。
小劉幾個人雖是如約而至,但願意來這一趟的主要原因還是出於對蘇曼的信任,而不是真的為了麥稈公社而來的,畢竟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來這,看過也拍過不止一次這裡豐收的場景,心裡頭多少都覺得蘇主任說得啥白色秋天是有些誇張,誰都沒抱有期待。
但現在一看,倒是他們想偏了。
比起小劉正純粹感慨著眼前這一片由勞動人民親自栽種出來的美景,並拿著相機瘋狂拍攝的行為,小朱的目光則更長遠些,在對景色感慨之餘,她的內心也有對這片美景更深度的思考。
拿著本子,她奮筆疾書,寫下了此時此刻內心的震撼。
——“這已經是我第四次來到麥稈公社,比起之前幾次,這一次再踏足來到這個從前幾乎可以說是縣裡‘貧困戶’的公社,我的內心徹底被這一片棉田俘獲,因為每一株棉花看上去都要是那樣的潔白無暇,遊走在棉花田裡的社員們臉上洋溢的笑容,也是那樣的樸實、純粹。這小小的一株棉花所承載的不僅是豐收的喜悅,還有無數件棉衣棉褲,無數個溫暖的冬天,和無數個不用再挨餓受苦的老百姓們最真實的期盼。
“而給這個貧窮、落後的公社,帶來一次又一次變化,且每一次變化都是在朝著美好生活走近的人,正是我們今天要采訪的人——
“一個年僅24歲,就心懷大愛,為公社的改變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女同誌。
“——她叫蘇曼。”
…………
在小朱提議想要將蘇曼作為采訪對象以後,另外幾個人一合計也覺得再沒有比蘇曼更適合采訪的對象了,便同意了小朱的提議,準備去公社辦公室找蘇曼。
然而,才剛到門口,幾個人就被看門大爺給喊住了。
大爺對小朱幾個人沒啥印象,但對小劉手裡拿著的相機有印象,連忙說道:“你們是來找蘇主任的吧?現在辦公室裡沒人,全都擱地裡頭乾活呢!”
乾活?
乾啥活?
撲了個空的小朱等人還沒問清楚這公社辦公室裡咋一個個的都去了地裡不在辦公室裡辦公的事兒,就都在看門大爺一句“人都在地裡頭,你們去棉花田那邊找就知道了”的話給說得稀裡糊塗著,就又跑去了棉花田。
幾個人到了棉花田以後,就傻眼了。
好家夥,百十來號婦女都戴著頭巾或帽子,在田裡頭埋頭苦乾摘棉花呢,根本看不出來誰是誰,這讓人上哪兒能找著蘇主任,不得看花了眼!
正在小朱幾個人愣頭愣腦地站在棉花田的田埂處,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的時候,他們的到來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大夥兒看著他們一副城裡的人打扮,和手裡的相機,就知道他們過來的目的恐怕是過來找領導的,便問都沒問,就喊了一聲“蘇主任,有人找——”後,繼續埋頭工作了。
小朱幾個人正想感謝一番帶頭喊人的幾位女同誌的時候,那幾個人身後不遠處的一塊棉花田裡就冒出一個用頭巾裹著草帽的腦袋——
剛剛一直在貓著腰跟棉花田裡摘棉花,摘得正起勁的蘇曼直起腰杆,左右看了看,高聲問了一句:“誰說有人要找我?人在哪兒呢?”
小朱幾個人:“……”
看著蘇曼和另外百十來號埋頭摘棉花的婦女沒任何區彆的打扮,和她跨在腰間已經快要裝滿棉花的籃子,小朱幾個人簡直不敢認。
這,真的是他們印象裡那個,長得漂亮,說話精神,穿啥都好看的蘇主任?!
“哢嚓——”
小劉下意識地拿起相機拍了一張。
還沒來得及倒膠卷,蘇曼就走了過來,同他們打招呼道:“我還說是誰來了呢,原來是小朱你們啊!咋這麼早就來了?也不給我來個電話,好去接你們。”
“我們也是想著說早點過來,看看有啥能幫忙的……”小朱說著話,眼神控製不住地往蘇曼身上瞟。
彆說,蘇曼此時此刻這形象雖說有彆於她以往十分乾練的樣子,但架不住她長得好看,身條也苗條,穿著個花棉襖,戴著個頭巾圍草帽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土氣不說,還顯得挺好看的。
小朱偷偷看著眼前就跟她從前擱家裡有外國親戚的鄰居那兒看過的,那些外國畫報上的人似的蘇主任,大著膽子問道:“蘇主任,我覺得您今天這形象特彆好看,有勞動人民的感覺!所以能不能讓小劉給您拍張照片,到時候放在咱們縣的報紙上?”
“上報紙?”蘇曼眨了眨眼,問,“你們這是,想采訪我?”
“是有這個想法,就是不知道蘇主任您同不同意……”
“可以啊!”
蘇曼爽快地答應了。
隻是……
“不過,我們可以就地采訪嗎?”蘇曼沒有想要去換一身衣服的感覺,隻說道,“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在最後登報的文字內容中多寫些關於整個麥稈公社,和這一片棉花田的內容,還有,彆忘了提一提我們公社的這些工廠,給它們也增加點人氣。”
看著蘇曼俏皮地朝他們笑著的樣子,小朱心裡莫名湧現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激動。
或許,隻有像蘇曼這樣的人,才能以一己之力帶動整個公社的發展。
因為,她是這樣的樸實善良,也是這樣的平易近人。
也是,這樣的,令人心向往。
這樣的情緒,和對蘇曼無法持以客觀的態度,讓小朱在事後整理文字內容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從前報紙上慣用的欲揚先抑手段,隻留下滿滿的稱讚與驚歎。
報紙在發行以後,幾乎整個縣的人都記住了這個集儘所有美好辭藻堆砌出來的人,也記住了被附在文字一旁的,那張蘇曼穿著樸素地站在棉花裡,將手裡摘下來的棉花側身放進彆在腰間籃子的照片。
而這一張照片,也將在多年以後,人們已經開始淘汰報紙,頻繁使用起電子屏幕的時候,被人們以修複技術,重新搬上曆史的舞台。
人們一定會驚歎她的美貌。
和她比容貌更出眾的能力。
但那會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久到她從青春年少變成白發蒼蒼,久到她也變成了個小老太太。
當然,等到那時候,她也是一個仍腰杆挺直的漂亮老太太。
——風華正茂的蘇曼堅信道。
…………
作為試點,麥稈公社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績,既是一件值得所有人都高興的事情,也是一件代表了蘇曼將會作為“棉花之鄉”改造計劃全權負責人。
——她將作為負責人,對整個花陽縣進行改造工作。
在得到正式委任以後,蘇曼沒有第一時間投身於工作,而是趁著棉花田還沒有完成采摘工作的時候,難得摸魚地邀請了喬黎明和她翹班。
“公社東邊有一個小山坡。”蘇曼拉著喬黎明往那處山坡走去,邊走邊說,“我之前去過一次,站在那裡能看到大半片的棉花田,風景一片大好,我之前就想和你一起上山看風景,今天正好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蘇曼難得邀請,喬黎明又怎麼會拒絕。
一步一步爬上山坡——
兩個人望著遠處的風景,一切正如蘇曼所說那樣,是能將棉花田一覽無遺地收攏在眼下的美好。
並肩站在山坡上,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隻有山上的風呼嘯在耳邊,隻有山下的棉花在搖曳。
一直過了很久很久。
蘇曼才終於開口,對喬黎明說道:“麥稈公社的建設發展,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根據這個時間進行推測的話,想要改造整個花陽縣,至少需要五年的時間才能實現初步改造。而在初步改造以後的工作,則要成為花陽縣所有人,包括未來會來到花陽縣投身基層工作的同誌們的的終身目標。”
這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可喬黎明卻從蘇曼的話語中聽出了她對自己未來規劃的肯定,和隱藏在言語背後的,她打算一輩子留在這裡的堅持。
但在她肯定前往的未來裡,和她的堅持中,喬黎明都沒能聽到,也沒能看到自己的存在。
這是一種告彆?
還是一種暗示?
喬黎明在沉默聽。
蘇曼還在繼續說。
……
人的一生,隻要能堅持做一件正確的事情,就已經很難很難了,可正因這是件難事,人們也才會想要堅持看到結果,得到反饋,並收獲勝利——這是一種樂趣。
就像是蘇曼。
她會留在花陽縣這片土地上,繼續做她認為正確的事,得到她想要的反饋,收獲她應有的勝利果實——她會一直這樣做,一直到她老到做不動了,才算是結束。
“所以……”
站在這一處能夠俯瞰這一大片棉花田的小山坡上,蘇曼和喬黎明說著她對未來的打算,也看著宛如雲朵般,隨風飄揚的棉花。
“所以這是我為自己規劃的未來。
“但如果,你願意參與進來的話……”
蘇曼回頭,看向與自己並肩站在一起的喬黎明,說道:“那麼,這個未來,就會成為你和我的——是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未來。”
說到這裡,蘇曼沒有追問喬黎明要怎麼回答,而是轉身朝著山下走。
然後。
她回頭看向並不是不願意回答,而是緊張得仍站在原地,兩條腿都在打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像是怕往前走一步,開口說一句話就會從夢裡醒來,失去和自己擁有同一個未來的喬黎明——
風吹走了他的回答。
夢被驚醒了?好像不是。
因為,她還站在半山腰,等著他的回答。
他說:
“我將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奉獻給你——
“隻要能,永遠,與你,並肩同行。”
她笑了。
又問他。
“喬知青,你要不要來我家吃炸醬麵?
“如果說,你和我一樣,都喜歡肉丁炸醬和蒜泥的話。”
——整個山坡都聽見了他的回答。
山下的棉花也知道喬黎明的回答是什麼。
他的答案。
從來隻有。
願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