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每人輪流的順序,元欲雪後,就是眼鏡接替他的位置。
但眼鏡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明明他才是那個貪生怕死、先背信棄義的人,但眼鏡此時的神情,卻慘淡得仿佛是一個受害者、正被劊子手正拿刀割著腦袋威脅他去送死那樣。
本就蒼白的麵孔此時更不見一絲血色,落魄同月色下散落的紙錢那樣的慘白。眼鏡露出很忍耐的表情,黑森森的瞳孔放空了,視線凝在虛空的一個焦點中,麵上的肌肉很輕微地抽搐著。雖然神情的變動很細節,但要是仔細觀察,其實是能發現他正死死咬著牙、甚至唇縫中都擠出一點血沫的詭異情狀的。
隻是黑皮如今也處於暴怒之中,沒有耐性去注意這些細節。他冷冷看著眼鏡。沒動手不是因為什麼隊友情,隻是單純在理性的衡量下做出的要維持體力、不進行內耗的極端克製的結果。
“眼鏡。”他近乎宣戰般,含著森冷的殺意,“今天……以後。我不會放過你。”
眼鏡唇齒翕動,但沒吐出一個聲調來。隻是在短暫的沉默後,近乎神經質般地重複著:“……我不能去。”
“我去不了。”
“我會死的。”
“我會死在那裡。”
他似乎頭疼欲裂,手指雜亂地穿梭進發間,支撐著額頭,不斷重複地念著類似詞語的話。力道在那一瞬間失衡,頃刻間捏緊了眼鏡邊框,手被劃破,那些尖銳的玻璃碎片也幾乎要紮進他的眼球當中,但眼鏡卻沒有任何反應,連生理上、眼珠對尖銳物品本能反應閉上眼睛的動作都沒有。
黑皮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是麵對一個軟弱得能在第一時刻就出賣隊友的人,他實在很難生出共情心理,語氣也仍然冷厲諷刺:
“死?從進入無限世界的第一天起,誰不是時時刻刻和死亡為伴?”
“你怕死,那彆人就不怕死?”黑皮冷笑著說,“所以就讓彆人替你捱刀,是嗎?”
這種步步緊逼的尖銳質問,讓眼鏡似乎陷入了更深層的掙紮和痛苦當中。他的聲音從緊緊捂住唇部的手掌下傳來,低啞得可怕,仿佛剛才被岩漿灌過食道那樣。
“不一樣。我們之間,不一樣。”
“讓我去……”
“我寧願死。”
他斷斷續續地,從喉間擠壓出艱澀的聲音。
黑皮微微一頓,理解成了眼鏡不願意做進入電影的人,寧願任務失敗,大家一起死。
他再懶得給眼鏡一個眼神,也錯失了他此時異常的反應。視線集中在了放映廳內的巨型屏幕上——
元欲雪沒有坐以待斃,但是在完全不知走向的恐怖電影中,似乎做什麼都會成為推進死亡的一步。
比如現在的元欲雪,站在冰箱門前,注視被扭曲彎折著塞進冰箱裡、與其說是活人不如說是會發出聲音的走屍的男人。而“媽媽”,也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寶貝,你在看什麼?
她問。
元欲雪麵無表情地合上了冰箱門,將來自男人的、驚恐又微弱的尖叫聲關在了裡麵。
“我想看看冰箱裡有沒有多餘的食材,給您做一頓飯。”清臒少年扶在冰箱的門邊,身形單薄,仿佛風一刮就能倒,沒有任何危險性可言。他這樣背對著女人,像將自己脆弱的地方完整的暴露給了其他人。
元欲雪的話中沒什麼溫情語調,但光是這句話的內容就很讓他的“媽媽”滿意了。
此時女人滿臉柔情,癡癡地笑起來,眼底仿佛含帶著某種奇異溫暖的情緒。她緩緩開口:“你有這份孝心,媽媽就很滿足了。”
她又靠近了一些,瘦得像麻杆的手指靠在了冰箱上,惡狠狠地一壓,仿佛這樣就能把最後一點縫隙封死一樣。語氣仍然是充滿了體貼和關心意味。
“你現在是學生,不用操心多餘的事。”
“而且冰箱裡的肉已經不新鮮了……”女人說,“我會買一些更新鮮的肉回來。”
更新鮮的肉?
是指——
元欲雪眼前的畫麵微微一晃。再睜眼時,他回到了放映廳中。
黑皮正按住了機器上的暫停鍵,他微微有些呼吸急促,在發現元欲雪回來了後,很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在微弱的光源下,也能看見這名男大學生的眼睛微微發亮,像凝結了某種充沛的情緒。
“元欲雪。”他說,“接下來我來,你要保護好自己。”
他們沒辦法按照“規則”來。
“小心眼鏡。”
這句話黑皮說的很輕,咬牙切齒的。在斷播的倒計時即將歸零的時候,他主動按下了播放鍵,進入到了電影當中。
哪怕黑皮沒透露更多的信息,從那寥寥無幾的幾句話中,也足夠元欲雪推出現在的狀況了。
無非有人產生抗拒意願,不願意進行危險性合作。
元欲雪倒是沒什麼“氣憤”相關的情緒,在他過去執行的任務中,碰到過大量類似情況,相較戰爭機器人而言,人類充沛的情感更容易讓他們出現類似“怯懦”的情緒,躲避危險更是人類求生的本能。
而在這種環境下,機器人會主動承擔起任務執行中的主要危險性部分——這也是大多人類軍.官會願意和機器人合作任務的緣由之一。
元欲雪低頭,下意識地連續按了兩下暫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