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然而至的大雨洗刷著整座城市。
昏暗的畫室樓下, 孟染不知道怎麼回答傅修承的問題。
雖然已經習慣了周嶼安的忙碌,也理解他工作的特殊性,但孟染無法不承認, 她內心偶爾也會有一些失落。
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 她獨自麵對兜頭而下的雨水,卻連對方一句主動的關心都沒得到。
四周很安靜,隻有雨聲滴滴答答地響, 孟染沉默片刻, 輕輕吸了口氣, “這跟你沒關係。”
微頓, 她又抬頭看向麵前的男人,“那你呢, 為什麼要來。”
傘遮住了光影, 雨霧好像氤氳進霍抉眼底, 他眼神漆黑又深沉, 看著孟染半晌才動唇:
“你已經為我淋過一次雨。”
他平靜地說, “一次就夠了。”
“……”
淅瀝的雨聲好像驀地在耳邊炸開。
孟染心跳沒來由地加快。
不知是因為想起了小漁村風雨交加的那一晚,還是因為眼下男人的這一句話。
她垂下眸,忽然不知道怎麼接。
好在傅修承也沒有要跟她在這雨裡繼續站下去回憶往事的意思, 讓了身體, 傘側到她頭頂, “上車。”
他聲音低低的,夾雜在漫天濕氣裡, 有種燒耳的電流感。
不遠處的馬路上, 車流已經堵成了長龍,儘管孟染從沒做過這樣的設想,但當下這一刻, 傅修承似乎是她唯一的選擇。
孟染低頭上了車。
滂沱大雨被隔絕在窗外,整個人好似躲進了溫暖的巢穴,瞬間被安全感包圍。
輕輕吐納呼吸,孟染坐正,剛要去係安全帶,忽地看到男人朝她靠近過來。
孟染忙扯出安全帶,“我自己來就好。”
霍抉動作一頓,卻沒有停。
他徑直越過孟染,重新拉緊她那邊的車門,身體往回退時才道:“我關門,你不用那麼緊張。”
孟染:“……”
孟染扯住安全帶的手僵在那,一張臉忽然不受控製地發起了燙。
男人從麵前離開時,口中的氣息隨話飄出來,鑽進她的呼吸。
那是一種陌生的,原始的,來自男人獨有的氣息。
融合了溫熱的體溫,帶著危險的侵略性,卻又矛盾的迷人。
孟染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和周嶼安在一起也曾有過類似的距離和動作,卻從沒出現過這種奇怪的感覺。
孟染不自在地清了清嗓,看著窗外小聲道:“能走了嗎。”
車終於從畫室樓下駛離。
雨天擁擠,附近的這條路又是主街,車流移動得非常緩慢。
兩人沒再交流。
因為沒人說話,車廂裡極度的安靜,安靜到彼此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像能感覺到。那些無形的氣息在空氣裡翻滾,交換,融合,最後再鑽進彼此的鼻間。
絲絲縷縷,肆無忌憚。
孟染開始覺得空氣稀薄。
她莫名不敢深呼吸,拿出手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周嶼安還沒有回複微信。
點開他的對話窗口,兩人最近的聊天內容幾乎都是叮囑三餐,氣候,出行。
乏味的公式化交談,毫無樂趣。
孟染退出來,不經意又看到列表裡身旁那人的黑色頭像。
他們的對話停在好幾天之前。
而那個不近人情不回複的人,是她。
傅修承的車已經駛出了長龍,孟染餘光微移,落在他側臉的清冷輪廓上,不知怎麼又想起他剛剛那句話。
“你已經為我淋過一次雨。”
“一次就夠了。”
隱隱浮動的波瀾像小氣泡一樣在心臟周圍鼓動跳躍,孟染閉了閉眼,到這一刻,她無法不承認,無論自己再怎麼刻意地去回避,去忽略。
他們曾經共同度過的那一夜,已然烙印般存在腦中,成為抹不去的記憶。
二十分鐘後,車開到孟染所在的小區樓下。
小區停車場不對外開放,車隻能停在門口。孟染解開安全帶,對傅修承道了聲謝謝,正要下車,那人把剛剛的雨傘遞了過來。
孟染怔了一瞬,倒也沒矯情,接過來又說了遍謝謝,而後才去開車門。
隻是手搭在把手上時頓了頓。
她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眼底覆上濃密的扇影,過了會才轉過身看著傅修承。
“三環梓潼路有一家很好吃的粥底火鍋,名字叫暖暖,很適合這個季節吃。”
霍抉看著她。
之於先前的問題,這看似是一個遲到許久的回複。
但,
無論是時機還是人心,明顯都更適合眼下的他們。
“我記下了。”霍抉沒有著急提出下一步,“謝謝。”
“嗯。”
撐著金屬手柄的黑傘回到家,剛換好鞋,孟染微信叮一聲響。
周嶼安終於回了消息:「剛剛在公司被同事拉著谘詢一樁債務糾紛,找我有事嗎?」
還沒回複,他又發來一條:「才看到外麵下大雨,你回家了嗎,要不要我來接你?」
孟染看著這兩行字,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沒錯,自己也沒錯。
那錯的是什麼。
是不合適的時間?
還是不合適的人……
……
雨夜天然的白噪音容易讓人產生困意,這一晚,孟染沉沉地睡了一覺。
隔天便是這年的最後一天。
雨後迎來了晴朗,孟染醒的時候,房間裡已經照進了溫暖的陽光。
她的心情也因此變得愉悅,剛好章令的電話掐著點兒地打過來,說給她看了好幾套衣服,催她趕緊去某商場試試。
雖然孟染不喜高調,但閨蜜的話也不無道理。
這是她學畫15年來的第一個畫展,也是在圈子裡的第一次露麵,她應該重視。
於是孟染收拾洗漱後出門,卻在走到玄關鞋櫃處停了下來。
她看到了傅修承的那把黑色雨傘。
傘麵的雨水已經晾乾,現在靠在不起眼的牆角,卻已經是讓她無法忽視的存在。
孟染打開微信,找到傅修承的頭像,問他:「傘要怎麼還給你?」
等了幾秒——
「下次見麵。」
下次?
孟染看著這幾個字,心想也不知道再下一次見到他會是什麼時候。
好像和他的每一次遇見都充滿了意外。
孟染便聽了他的,沒有堅持。
畢竟今天是跨年夜,還是自己畫展的日子,她眼下也無心去為一把傘糾結。
迎著好天氣出門,孟染去和章令彙合。
章令和孟染是大學同學,畢業後機緣巧合地當了一名藝術品經紀人。
入了這個圈章令才明白現在年輕畫家要上位多不容易,物欲橫流的時代,哪怕作品的質量很過關,但如果無人賞識,那也隻會成為一堆廉價的廢品。
成名,在於過硬的藝術功底,和必不可少的推廣投資。
雖然章令也隻是個才入行的,毫無名氣的經紀人,但她見識過孟染的實力,也深信她將來必然會有一番成就,所以一有機會就想要把孟染往外推,夢想姐妹走紅後,自己成為當代最年輕的伯樂。
因此,兩人碰麵後,章令就忙著給孟染從頭到腳地打扮,心想就算今晚今晚畫作沒引起什麼反響,至少還能營銷一個美女畫家的稱號,先給大家初步留個驚豔的印象。
晚上六點半,整個城市都亮起燈的時候,章令和孟染準時來到了M藝術中心。
“你那男朋友呢,不是說好了在門口見的嗎?”章令問孟染。
周嶼安今天倒是真的騰出了時間,下午打電話找孟染的時候恰好倆姑娘在化妝,便把見麵地點約到了藝術中心門口。
孟染看了眼時間,正要給周嶼安打過去,對方也正好打了過來。
孟染接聽:“喂,你在哪?”
周嶼安在手機那頭抱歉地說:“剛要出門突然接到警方的消息,傅琰的案子有些細節要我去確認一下,我……”
孟染笑容僵在唇角,很快又習慣般恢複過來,輕輕噢了聲,“知道了,你先忙。”
“我會儘快趕來,晚上我們還要一起跨年。”
“嗯。”
電話掛斷,章令眨眨眼,“怎麼說,他來了嗎?上次你訂婚宴我在外地沒見著你這個男朋友,今天必須要好好見一麵。”
孟染把手機放回包裡,垂眸勉強笑了笑,“好。”
話雖那麼說了,但周嶼安最終能不能來,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