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他從來不如同表麵那般淡然出塵, 無欲無求。作為一個曾經被仇恨充斥的人, 他內心的偏執狠戾一點也不會少,隻不過之前無情劍道幾乎大成, 這些都被掩蓋在了那片明月般冷冽的劍影裡。
要是驚蟄成功踏上了無情劍道,那還有那麼一點可能, 畢竟既然已經無情,那追求的“道”自然不同,無欲無求,淡漠出塵。但若是他沒有, 甚至更換了逍遙劍道——
為了能夠親手報仇, 他可以在冰雪之中修煉數十年, 也可以忍受所有常人無法忍受的苦痛, 懷著必死決心投入極寒冰池,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再一擊必殺,報仇雪恨。
這本身就能說明驚蟄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善於蟄伏, 且能夠對自己狠下心來。
並非所有炙熱的感情都能輕易說出口。正是因為太過灼/熱深沉, 才越是顧忌後果, 難以言說。
更何況,驚蟄隻不過是想要把這個人, 這枚月亮從天空中摘下來,永遠的藏起來,不讓彆人看見罷了。
他會得到這個人的。
白衣劍尊斂下眉眼,黑眸間儘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偏執。
煙花表演結束的很快, 兩個人還站立在湖中央,等到修煉者們漸漸從湖邊散去,開始往盛陽城另一邊的□□而去後,湖邊原本足不點地的盛況也得到了緩解。
視野豁然開朗,當天空上的煙花消失,湖邊摘星樓上的燈火就代替了煙花,明明滅滅,閃爍可見,仿佛在湖邊上串起一條長燈彙聚成的銀河。
月亮也終於從烏雲的掩映中抬頭。
攬月節時的月亮是一年到頭最圓的時候,圓的就像一個玉盤般嵌在烏漆麻黑的天空中,成為整個夜空中最亮的崽,連旁邊的明亮的星辰也隻能淪落為它的陪襯。
宗戟和驚蟄兩個人走到湖中心,距離湖邊也有一段距離,此刻所有的噪雜鼎沸朦朦朧朧傳來,就像隔著千萬重青山,聽不太真切,遙遠的像是天外之音。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隔著世界生生橫貫起了一道屏幕,鏡子裡的人在看鏡外人。
“今年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圓。”
玄衣男子抬起頭,眼底盛著清淺的月光,任由爍爍銀閃鋪灑在他光潔俊美的臉龐上,攫住眼睫,如同傳說中的秘銀一般緩緩流動,驚心動魄。
今年的月亮確實很圓,上麵一點點黑斑都沒有,如同一塊巨大的美玉。懸虛大陸的月亮不同於太陽係的月亮,這邊天體運行的規律就連宗戟自己都沒怎麼搞懂,大概就是一個懸浮島,上麵懸掛著太陽月亮星星,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月亮就會沉沒到懸虛大陸下方去,然後十二個時辰以後又會從另一邊升起。
宗戟前幾年都在閉關,正好錯過了幾個攬月節。再往前幾年走,似乎年年這時候都忙著打鬨去了,倒沒有如此細致的觀察過攬月節的月亮。
驚蟄聽他說著,也抬了抬眸,然而月光卻無法將他深黑色的眼眸染上彆的顏色,隻能淺淺的投下陰影。
他很多年沒有過過攬月節了,小時候的時候父母倒是年年都會帶領他在這一天看月亮吃攬月糕。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曾經的記憶早已被血色衝刷,就連攬月糕的味道也不再記得。
等到了太疏宗之後,驚蟄拜入劍魔門下。
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劍魔奕絕就是極夜魔尊,也是造成他幼時苦難的源頭。
但是平心而論,擯棄所有其他的因素,奕絕的確是個還不錯的老師。
因為打著培養驚蟄成為自己將來奪舍容器的算盤,在教導驚蟄之上,極夜魔尊可謂是花費心思。
他用最嚴厲也是最苛刻的要求去訓練驚蟄,但又會拿最好的療傷藥材去為其治療。久而久之,驚蟄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年,即使對人留有防備,但在懸虛大陸這個對拜師傳承極為看重的環境下,也慢慢放鬆了警惕。
驚蟄記憶裡的距離他最近的一次攬月節還是奕絕帶著他和師兄奕墨一起過的。
可惜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沒有人會因為虛假的東西而感動,更不會去花費時間緬懷。
驚蟄未必沒有感慨過命運的不公。
不過——
“走吧,沉月池快出世了。”
宗戟再看了一會月亮,這才收回目光。渺渺清風平地而起,將他的衣袂掀得獵獵舞動,幾欲要羽化登仙。
“好。”
於是在無數修煉者的驚呼聲中,他們化作流光遁去,闊彆了這座美麗繁華的盛陽城,前往千裡之外的虛妄之海。
夜露漸深,海麵之上波光粼粼,月光在上麵輕快的跳動,隱約隻能聽得波聲濤濤,天地間隻剩下月光的顏色,其餘全是幽暗無比。
宗戟在海麵之上停下,安靜的站在虛空中,凝望著這一輪明月,嘴角也因為這美麗的景色的微微彎起。
現在月亮還沒有升起到最高處,月光自然也無法穿透海洋落到海溝中的那塊岩石上,他們還需要再等待片刻,等到那束特殊的月光出現。
宗戟漫不經心的低下頭,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梳理著自己的長袖,手指在袖口的金紋上緩緩按壓摩挲,打著圈圈勾勒。
宗戟還惦記著剛才放花燈的那一幕,他一想到驚蟄居然不和他交換花燈他就很不開心。
所以他剛剛離開盛陽城的時候特地叫留守在摘星樓的暗衛們把驚蟄放的那盞明月燈撈起來_(:з」)_
反正每年到最後,為了不汙染環境,盛陽城湖裡的明月燈全部都是暗殿主持的掃尾,想要分辨出有著暗殿標示的明月燈再簡單不過了。
哼,還不讓他看,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宗戟想著,心情好了不少,又重新恢複了平時話多的狀態。
“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挺無趣的。”
“你說,你平時除了練劍擦劍,除了劍,你還喜歡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