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秋笑了笑,“陸某與段賢弟是朋友,自然知曉他的脾氣。說起來是陸家高攀了,我這侄兒隻是普通人家,全部家當拿出來,也不過區區數百兩。如何能攀上段府小姐。實在不敢奢望。”
段老爺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點了點頭,示意他喝茶。
陸時秋再次飲了一杯。
身後,宏一有些心不在焉。
不多時,段清鴻帶著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進來。
那男人廣袖長衫,頭束方巾,渾身散發書墨香。
段清鴻為兩人介紹。陸時秋向他見禮。
雙方落座,白舉人是興元府人,之前家鄉被韓廣平占了,無家可歸,才應段府邀約,為段清鴻授課。
兩人閒聊會兒,白舉人就有意無意向陸時秋出題。
陸時秋也沒有藏拙,凡是自己會的,全都答了。不會的,直接說自己才疏學淺,不會。
當然他也不是任人考的人,也會出幾道題反問對方。
白舉人確實是個真才實學的舉人,哪怕被他問住,也能發表自己的見解。
不知不覺,兩人竟聊了一個多時辰。
其他三人聽得頭皮紫脹,一個個打起了哈欠。
末了,白舉人笑著道,“陸秀才讀書不過一年,就能有如此成績,將來必定前途無量啊。”
這話登時讓段老爺打了個機靈,瞌睡全無。
另兩人也都跟著醒過神來,紛紛看向相談甚歡的二人組。
段清鴻打了個哈欠,“你們聊完了?聊得怎麼樣啊?”
白舉人恨鐵不成綱道,“你要是能把睡覺的功夫全用到讀書上,早考上秀才了。”
段清鴻當著朋友的麵被先生訓,麵上有些下不來。
陸時秋忙打圓場,“段賢弟興許隻是方法不對。若他能夠找到方法說不定也能考上。”
他這話說很實誠。但聽到白舉人耳裡,以為他在給段清鴻打圓場,才故意說的這麼好聽。
白舉人搖了搖頭,“他若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能放心了。”
段老爺知道兒子不爭氣。但是這世上的父親都有同一個毛病:我這當老子的怎麼嫌棄都行,不許彆人說。
可他也不能跟兒子的先生叫板,隻好岔開話題,“白舉人,你的意思是陸秀才明年能中舉?”
白舉人一怔,“這個白某不敢保證。不過在陸秀才四十歲之前,應該能中。”
他不敢說得太絕對。
以他的來看,陸時秋有些方麵非常精通,但有些方麵卻很薄弱。這說明他基礎不夠紮實。
明年參加鄉試,除非考題正好是他會的,要不然還真難說。
陸時秋對自己的水平是了解的。
就算他發明了一套學習法,他時間擺在那兒呢。四書五經每本書都不長,可它們延伸的知識點足有幾百本。哪怕他挑燈夜讀,也隻坎坎看了《論語》和《孟子》。剩下的還都停留在之前學習過的階段。
白舉人這麼一說,段老爺當即大喜,立刻喊了隨從,讓他準備一桌好菜,他要好好款待三人。
陸時秋可算知道什麼叫變臉了。
剛才還警告他,不要妄想娶他女兒,現在居然擺出招待貴客的架勢。
陸時秋眼尾瞄到白舉人,隻見他嘴角勾起一抹諷笑。顯然對段老爺的做法很看不慣。
也是,凡是讀書人就沒有一個不視錢財如糞土。
哪怕多麼窮困潦倒,也想擺出一副我視功名如無物的豪邁情懷。
“陸秀才,請吧。”
陸時秋點點頭,在段老爺熱情邀請下,到一間雅間入座。
段家菜式遠比陸時秋吃過的所有飯館都要奢侈。
比如黃燜魚翅,清湯燕窩,開水白菜,灌湯黃魚,八寶雞,涮羊肉等等。滿滿當當一大桌,隨意一掃,約莫有二三十道菜。
卻隻有他們五個人吃。
陸時秋吃飯動作極慢,一點一點在品嘗。這麼難得,他一定要把這裡麵所有菜都記下來。
於是他一番作派,倒叫段老爺更為欣賞他了。
段老爺一把年紀,也見過不少官。知道許多窮人考取功名,反而比那些世家子更快隕落。
他們收受賄賂,中飽私囊,苛捐雜稅,把自己受過的苦加倍施在百姓身上。完全忘記當初自己為何要考科舉。
所以他從來沒有資助過窮人。當然更不可能把寶壓在窮人身上。
今天他兒子勸他的時候,把嚴家搬出來跟他講道理。他一時被兒子說動了。
嚴老爺之所以能把嚴家做大,其中有一點,就是他把妹妹嫁給了一個舉人。當年這個舉人家裡沒錢讀書,是嚴家資助了他,考取舉人後,兩家結親。嚴小姐拿大把錢財給他捐了個官。
後來分家時,就因為有這個官撐腰,嚴氏族長全部向著嚴老爺說話。拿走家裡大半錢財。
就衝這一點,嚴家這筆買賣就沒虧。
段老爺一時心動,就答應見陸秀才一麵。
“嘗嘗看。”段老爺殷切給陸時秋夾菜。
段清鴻見父親態度變了,覺得有戲,忙道,“爹,我之前跟你說的提議,你答應了吧?”
段老爺腆著臉笑,陸時秋放下筷子,交握著手,“段賢弟,就算我們沒有結親,我們依舊是好友。”
段清鴻微微蹙眉,陸兄這是?看了眼他爹。
段老爺尷尬得笑笑,“這個……段秀才,我是有眼不識泰山。竟把珍珠當魚目。你是讀書人,彆跟我一介商賈計較呀。”
陸時秋擺擺手,很是坦然,“沒有,我沒有跟段老爺計較。我剛剛說的都是真話,我這侄子家裡就是個普通漁民,一年也就攢個十來兩銀子。好不容易才攢下一二百兩給他娶親。段家家財萬貫,我們真不敢高攀。”
段老爺定定看著對方,何著對方是來真的。
真的隻能拿這麼多錢。
不是,親侄子娶妻,怎麼能隻有一二百兩呢?這也太少了。
段清鴻忙道,“咱爹不介意。真的。大不了,咱們家多陪些。他們小兩口日子總得過好的。”
段老爺不可置信,什麼?你想把你妹妹嫁給一個窮光蛋?
段清鴻衝他擠眼睛,小聲湊到他耳邊提醒,“爹,舉人,將來這是舉人。”
段老爺隻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勉為其難點了下頭。
陸時秋到底還是沒有定,“我隻是叔叔,定親這麼大的事,我一人做不了主。等我回去跟我大哥大嫂說,由他們來決定吧。”
雖然段清鴻有心將兩人親事定下,但人家這理由合情合理,也隻能點頭應了。
接下來,陸時秋專心用飯,宏一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事不關己。
而段老爺卻有些食不知味兒,段清鴻坐立難安。白舉人看了場好戲,好幾次差點崩不住笑場,在段老爺看過來,他又很快壓製住。
吃完飯,段清鴻讓車夫送陸時秋和宏一回縣城。
路上有車夫,兩人不好嘮嗑。
等到了縣城門口,下了馬車走著回去。
宏一再也憋不住了,“三叔,這家啥人呐。會變臉呐。”
陸時秋歎了口氣,“這些就是商人本色呀。”
宏一有些不是滋味兒,“三叔,難道我隻能靠你才能說到親嗎?”
他一個大活人,段老爺根本不搭理他。
難道不該看看他值不值得他女兒托付終身嗎?
不應該考察他的人品嗎?最起碼問問他的年齡吧?
好嘛,一個問題都沒有。
他能不能跟段家結親,完全取決於他三叔能不能中舉。
少年氣性都有些大,宏一有些受不了。
陸時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要理解段老爺。他們隻是段家旁支,彆看鹽儉縣有許多鋪麵,其實並不是屬於他們,他們家隻是幫忙經營。他迫切想要結門好親讓嫡支更加看中他們。他當然要挑個好女婿了。”
宏一默不作聲。哪怕再理解,他也沒辦法接受。
陸時秋歎了口氣,“其實你跟段家結親也有好處。”
宏一抬眼,“能有什麼好處?”
“可他們有經商的天賦,這是毋庸置疑的。”陸時秋點了點,“就算我給你一個鋪麵,你現在能把它做大做強嗎?”
宏一一怔,老實搖頭,“還不行。”
陸時秋攤了攤手,“可他們行。”
“你想當個大掌櫃,就得跟人學習。咱們家的海貨鋪一直有錢賺,那是因為咱們全家都是漁民,對海貨非常了解。可是換個彆的鋪子,你們就得抓瞎。”
這是實話。宏一和二哥都隻是小打小鬨,根本不會用人,更不知道如何管理手下,讓他們為自己工作。
宏一思忖良久,不得不承認三叔說的是對的。
陸時秋歎了口氣,目光幽遠,“當初為了找囡囡,我在縣衙門口敲了一天的鼓,方縣令也不曾理會。找上顧家,顧永旦隻是輕飄飄說了一句話,方縣令就親自出來迎接。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宏一知道這事。這不僅僅是三叔的痛。也是他們全家的痛。就連他娘得知後,也在背地裡罵那些狗官狗眼看人低。
民不與官鬥,身份低微的農民就連骨頭都比彆人要輕賤。
三叔這是提醒他不要在意段老爺的世俗。沒人甘心彎下脊背,跪舔彆人,全是被生活所逼。
宏一眼圈紅了,聲音哽咽,“三叔,我沒有怨恨。隻是覺得自己太沒用,讓人家看不起。”
“也不能這麼說。有人善於經商,有人善於讀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你現在能做的,就是跟段家結親,然後利用女婿的身份,好好向人家請教。”陸時秋拍拍他的肩膀。
宏一重重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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