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處茶樓的時候,二樓有個熟悉的男聲衝著幾人喊,“三叔?三叔!”
陸時秋回頭,看到大頭正站在對麵二樓衝他們招手。
陸時秋突然想起來了,大頭這次留在京城,觀察會試學子的表情。
他讓蘇沫陽和方永康把沈青墨帶回去。
“估計一會兒,報喜的衙役就登門了,你們早些回去做準備吧。”
兩人點頭應是。
不等三人走,囡囡也跟了上去,“爹,我累了,我也回去了。”
陸時秋揉揉她的腦袋,“行,你快去吧。”
陸時秋讓二丫跟她一塊回去。
大頭蹬蹬蹬下樓,隻看到陸時秋和三丫站在街頭。
他熱情邀請兩人到樓上。
陸時秋也不跟他客氣,帶著三丫往樓上走。
三丫已經好幾年沒看到大頭了,乍然看到他,還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麼來了京城,就再也不回去了?”
大頭貪戀地看著三丫的眉眼。幾年不見,小丫頭已經長得亭亭玉立,眉眼也都長開了,看起來嬌俏可人。
三丫被他看得小臉通紅,嗔了他一眼,“看什麼看啊?我問你話呢?”
大頭撓頭傻笑,“我跟著先生到處跑,沒空回去。”
上了樓,陸時秋才發現這二樓居然空無一人。對麵茶樓那麼多人,這什麼情況?
陸時秋壓下心頭的疑惑,問大頭,“你今天觀察得怎麼樣了?”
大頭示意他看畫板。上麵隻畫了眼睛和嘴唇。再往下旁邊地上看,好家夥,已經廢掉幾十張了。
他這是?
“這裡怎麼沒人啊?”三丫左右看看。整個二樓那麼多桌子,卻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大頭有些郝然,“人太多,吵得厲害,所以我就把整個二樓包下來了。”
三丫張了張嘴。好吧,這是混出頭來了?居然這麼大手大腳花錢。
陸時秋示意三丫看畫。
三丫這幾年一直潛心學習畫畫。大概是女孩子心細,哪怕她的天份不如大頭,卻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足。
“這塊畫得有些不自然。笑得有點假。”
大頭捏著下巴,看了好一會兒,按照三丫指點來改,的確笑得更自然了些,但是大頭卻不滿意,“我想畫的笑是很猖狂,很肆意那種,但是這麼一改,太過內斂了。我覺得不妥。”
三丫瞠目結舌,“你的意思是瘋癲的笑?”畫一個瘋子?
大頭重重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他跟兩人解釋,“半個時辰前,有個年近半百的舉子中了會試,樂瘋了,躺在地上打滾。我觀察了他半天,印象特彆深刻,所以我決定就畫他了。”
陸時秋撫了撫額,他之前不過是拿話忽悠徐會而已,沒想到這實誠孩子還真打算這麼乾。
“如果那舉子知道你在畫他,當心他找上門罵你。”陸時秋提醒他。
大頭擺擺手,“沒事,我的畫都是獻給女皇的,那舉子估摸也沒機會看到。”
陸時秋想想也是。
三人聊了一會兒,陸時秋不好打擾大頭畫畫,便帶著三丫回家了。
陸時秋不知道的是,囡囡一行人剛到家。沈青墨就把自己關進房裡,囡囡端飯給他,他也不吃。
蘇沫陽和方永康麵麵相覷,隻能安撫囡囡,“小師妹,他這次沒考好,讓他靜一靜吧,等他想通了,自然就會出來吃了。”
囡囡放下托盤,有些不理解,“他還這麼小,就算沒考上,下次再考就是。沒有必要吧。”
當初顧雲翼院試考了三回,父母壓力比他大多了,也不像他這樣難過啊。
蘇沫陽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忙擺手,“不用下次,他已經考上了。”
囡囡一愣,坐直身體,“他考上了?那他為什麼這樣?”
蘇沫陽歎了口氣,“沈師弟學習一向都很拔尖。這次居然隻考了一百多名,如果按這個名次來排名,他估計是同進士啊。你想想,他心裡能舒坦嗎?”
考鄉試時,他是解元,輪到會試卻隻考了一百多名。
方永康鄉試是第六名,會試是二十名。按照比例來看,他其實是進步了。
蘇沫陽也是一樣,以他現在的名次,二甲都能排上。
彆人都在進步,沈青墨不進反退,有些受不住吧?
陸時秋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三人正趴在桌上,一副苦惱至極的模樣。
陸時秋咳了咳,“怎麼了?”
“沈青墨還是不吃飯。”囡囡眉宇間全是擔憂。
陸時秋點了下頭,“你們先吃吧。我去瞧瞧。”
說完,他獨自繞到二院。
沈青墨的房間位於靠牆的一端,陸時秋拍了下門,門從裡麵插上。
“青墨,給我開下門吧。”
陸時秋等候好一會兒,裡麵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不得已,用手指點了下窗戶紙,透過縫隙,沈青墨正坐在地上,胳膊緊緊抱著膝蓋,頭埋在膝蓋裡麵,一動不動。
這孩子打擊太大了吧。
哎!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這是衙役上門賀喜來了。
陸時秋還要到前麵張羅,到了前院,讓囡囡去後院看著,“彆讓他做傻事,等我張羅完了,就去看他。”
囡囡喜歡熱鬨,可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沈青墨不吃不喝,乾坐著呀,隻能認命往後院走。
囡囡敲門,沒人搭理,她不想一直站在外麵傻等。左右看了看,回自己房裡搬了個凳子爬上牆,順著牆根爬到房頂,然後從天窗跳進房裡。
落地時,她屁股結結實實摔了一下,疼得眼淚都下來了。
一直處於自己世界的沈青墨終於被這聲‘哎呦’驚醒。
他繞過屏風,看到囡囡坐在地上抹眼淚,趕緊走過去把她扶起來。
抬頭一瞧,天窗那麼高,她都敢往下跳,責備道,“你怎麼這麼皮呢。”
囡囡揉了揉屁股,呶呶嘴,“你還說呢,要不是你不給我開門,我需要這麼冒險嗎?”
沈青墨自知理虧,扶她到床上躺下。
囡囡屁股還疼呢,哪肯坐下,隻能趴在床上。
沈青墨剛要轉身,囡囡拽住他的袍角,“你彆走。”
沈青墨回頭看她,“你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
囡囡歪著腦袋,眼睛笑得像一隻小狐狸,“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做傻事。但是你一直不吃飯,肚子不餓嗎?”
沈青墨抿了抿嘴。他現在什麼都吃不下。
囡囡指著旁邊那個凳子讓他坐下,她捧著自己的小臉,“不就是沒考好嗎?人一輩子那麼長,你還有無數次機會得第一的。”
沈青墨無奈苦笑,“如果上麵的人不喜歡你,哪怕你做得再好,她都看不到。”
囡囡歪著腦袋,仔細分辨他的話,“你的意思是女皇不喜歡你?”
沈青墨沒想到她思維這麼敏銳,但是也確實沒必要瞞著她,點了下頭。
囡囡擰著眉,反駁,“不可能吧。我爹說女皇很好的。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她都沒見過你。”
沈青墨自嘲一笑,“她沒見過我。但是她一定知道我出自隴西李家。所以我的名次才會這麼低。”
他成績遠遠比方永康和蘇沫陽好,這次卻遠遠低於他們。這會試名次一看就有問題。
囡囡卻覺得他說得不對,“你知道疑鄰盜斧的故事吧?難道不是因為你討厭顧家,所以才把自己這次沒考好怪到女皇頭上嗎?”
她相信她爹不會騙她。女皇一定是個大好人。
女皇絕對不是沈青墨說得那樣故意把他名次調低。
沈青墨哼了哼,“這三次會試,中進士的人選有七成是貧家子。如果女皇不事先調查過,怎麼可能會是這個局麵?”
貧家子念書的幾率遠遠低於世家子。奉元帝時期,中進士的舉子幾乎出自世家。
這才幾年時間,居然就掉了個兒。
曆朝曆代的帝王都喜歡任用農家子,因為農家子根基淺,出問題的時候,直接砍了就是。
任用世家子就不一樣了,多年積攢的人脈關係,官員互相結姻親。
一旦出問題,問責的時候,上有官員包庇袒護,下有替死鬼頂包。就算費儘心思查到本人,官官相互,想要治罪難上加難。
彆的帝王多數會在授官的時候,偏好農家子。但他沒想到,女皇居然公然作弊。
囡囡到底人小,不太懂得這裡麵的彎彎繞,她本能覺得他說得不對,可是她卻找不出理由來辯駁。
就在這時,陸時秋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青墨,快開開門,我來跟你說。”
沈青墨有些猶豫,囡囡卻先他一步,從床上跳起來,動作飛快把門打開。
陸時秋揉揉她的腦袋,把門關上。
沈青墨站起來恭恭敬敬向陸時秋行了禮,“先生。”
陸時秋示意他坐下,而後撿了個椅子坐下,囡囡乖巧坐在兩人對麵。
陸時秋還是頭一回找沈青墨聊天,這孩子平時太乖巧了,很多時候讓人想不起來他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郎,“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對女皇有偏見嗎?就因為她是女人?”
沈青墨一怔,“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