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秋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村長默默歎氣,“咱們村住在山裡,家家戶戶生那麼多孩子,也養不活。前年又埋了幾個女娃。”
身後那些讀書人表情有一瞬間沉默。
張承天更是如此,他把鳥籠放在地上,四處打量這地方,發現一件事,剛剛院裡那麼多孩子,女娃卻隻有兩個。
聽到村長這話,他整個人如遭雷擊。
隻聽那村長又道,“家家戶戶都這樣,彩禮一年比一年高,山外的姑娘不肯嫁進來。村裡也沒錢娶婆娘,到最後隻能娶些寡婦。”
陸時秋心說,好歹沒有拐賣婦1女。隻是又一細想,就算有,人家也不可能說出來。畢竟這也是犯法的事兒。
“那些養閨女的人家也是為了將來好換彩禮,給兒子娶媳婦。”
陸時秋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反問他,“你們村以什麼為生?”
“種地,田不多,大多數是打獵,撿些山珍到山外賣。翻過這座山要走大半天,幾乎都是半個月出一次。”
陸時秋看到他們家廊下掛著動物皮以及一些乾蘑菇。
“為什麼不出去給人打短工呢?”
“外麵啥都貴,掙倆錢還不夠糊自己的。家裡的婆娘孩子怎麼辦?地怎麼辦?”
陸時秋便沒再追問,而是讓村長幫忙住的地方。
村長倒是沒什麼意見,“不過你們這麼多人,我家可住不下。分到好幾家,你看成嗎?”
陸時秋點頭,“可以。不過要找那乾淨的人家。”
村長也看出來了,這些人家裡都有錢,瞧瞧那身上穿得,比那地主老財還要好。
村長跟陸時秋嘮了一會兒,就起身幫他們安排住宿。
等人一走,學生們全挪著小板凳坐過來,七嘴八舌跟陸時秋說話。
“先生,這村女娃真的很少。”
“先生,咱是不是幫幫他們?”
“對啊,這些人太可憐了。”
……
陸時秋抬了抬手,“行啦。回去再說,現在吵吵鬨鬨像什麼樣子。”
學生們歇夠了,開始四處溜達。
囡囡跟在陸時秋身邊,抱著他的胳膊,腦袋靠在他胳膊上,十分傷感,“爹,我覺得我真是生對人家了。”
她剛剛看那兩個女娃,穿著不合體的衣服,頭發又黃又稀,眼神怯怯看著自己,心裡一陣酸澀。
陸時秋揉了揉她的腦袋,“傻丫頭”,他望著那十來個探頭探腦瞅著他們的孩子,心情也有些沉重,“生在這種地方,生存就是第一要事。哪還有彆的想法。”
囡囡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巷子外走進來一個女人,她懷裡抱著個小嬰兒,聲音嘹亮,眾人齊齊看向她。
這女人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身子似乎很虛弱,額頭還紮著布巾,走一路晃三下,好像隨時會跌倒似的。她的眼裡全是淚,聲音發顫,“我聽說你們要孩子?給一吊錢?小嬰兒算嗎?”
張承天見這個母親要賣孩子,氣炸了,“你這還是母親嗎?這麼點孩子,你就把她賣了?”
女人抱著孩子的手有些顫抖,她看著張承天,哭到說不出話。
等好不容易緩過神,她才開口回答張承天的問題,“我不賣,她連活的機會都沒有。”
張承天啞口無言。他被女人猩紅的眼珠嚇住了,更被她的話給嚇懵了,有些問不出口。
陸時秋把孩子小心翼翼接過來,然後把孩子往張承天懷裡一塞,“你幫著照顧兩天。”
張承天指著自己,不可置信,“我?”簡直放肆!
囡囡擔心張承天找借口,蔫壞地轉了轉眼珠子,笑盈盈道,“我幫你提鳥籠。”
張承天手忙腳亂接過,小嬰兒軟軟的小身體靠在他懷裡,讓他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陸時秋給了那婦人一吊錢,還不等那婦人轉身離開,就見巷子外跑進來幾個人,指著他們大罵,“你個臭婆娘,誰要你賣孩子了?”
張承天麵上一喜,剛要把孩子送還給他們。待看到這幾人一臉凶神惡煞。他本能覺得這些人不安好心。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領頭那男人穿著一身粗布短打,看到孩子在張承天懷裡,下意識想要衝過來搶回孩子。
陸時秋已經搶先一步,讓那婦人按了手印,攔在男人麵前提醒他,“孩子已經賣了。你無權抱走。”
那男人衝婦人揮了一巴掌,“你個賤人!”
囡囡氣結,“你乾什麼?打女人算什麼男人!”
那男人見她一個小丫頭就敢出來叫囂,再加上又是待在自家地盤,當即就要衝過來教囡囡做人。
站在囡囡旁邊的二丫一拳頭揮了過去,那男人啪嘰一聲摔到地上,足足七八步那麼遠。
那些男人全圍上來,一個個瞪怒著二丫,“你們敢打人?”
陸時秋走到二丫前麵,把紙揣進懷裡,“是你們先動的手。我女兒隻是教你們做人而已。”
那男人爬起來,牙齒掉了一顆,流了一嘴血,他抹了下嘴,陰測測看著他們,“在我們村,你跟我動手?兄弟們,這些外村人欺負我們,快上啊。”
村民們全圍了上來,每個人手裡都拿了趁手的工具。有的是鐮刀,有的是斧頭,有的是棍棒……
雙方誰也不讓誰,眼見就要打起來。
“住手!”村長聽到下頭的人彙報,從巷子那頭跑過來,離老遠就衝這邊喊。
村民自動讓開,村長一臉歉意,衝陸時秋拱手,“這些人不懂事,請貴客見諒。”
陸時秋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其實他也不是一定要這個孩子。畢竟他成立育嬰坊隻是為了幫四乙做事。隻要孩子能活下來,誰養都行。隻是這孩子是母親拖著病體抱來的。聽她那話的意思,這孩子要是還回去,就沒了活路。他怎好把孩子還回去。
村長一聽孩子已經賣了,衝那男人揮手,“大山,行了,孩子已經賣了,你嚷嚷什麼。”
大山一聽隻賣了一吊錢,當即不樂意了,“那村頭老李家給了我們兩吊錢呢。他隻花了一吊錢就買走,我虧了一半錢。您老說得輕巧,損失的又不是你的錢。”
村長被他這麼下麵子,臉色便不怎麼好,言語上也沒了顧忌,指著他罵罵咧咧道,“那老李家是什麼人家,他是買給三個兒子當共1妻的。那也是你閨女,你也舍得?”
大山嘴硬,“那也總比埋土裡強。”
村長見他已經服軟,語氣也軟和下來了,“這娃好歹是你閨女,父女一場也是緣分。將來她要是過的好,你就當做善事了。說不準過幾年,你就有後了。”
大山朝那女人踢了一腳,罵了一句,不下蛋的雞。
陸時秋看不下去了,“恕我直言,生男生女全是男人的事。撒什麼種種什麼莊稼,你自己沒本事播個男娃的種,有什麼理由怪你婆娘不給你生男孩呢?”
眾人還是頭一次聽到說辭,齊齊看著他。
大山惱羞成怒,又想打過來,被村長死死攔住了,“你想乾什麼?這是咱們村的貴客!”
大山咬牙切齒瞪了陸時秋一眼,這才拖著婆娘心不甘,情不願離開了。
村長這才衝陸時秋這夥人告罪,“這是咱們村的渾人,你們彆跟他計較。”
陸時秋擺了擺手,“沒事。誤會解釋清楚就行。”
村長又回去給他們張羅住宿。
張承天抱著孩子快要哭了,“先生,我不會抱孩子。”
陸時秋瞧見他這麼慫,心裡卻很美,輕飄飄道,“不會就學。誰生下就會了?”
張承天被他噎住,那張白皙的臉龐漲得一陣青一陣紅。
囡囡小聲提醒他,“你可以問那些嬸子大娘,他們肯定有經驗。”
張承天這才反應過來,“對對對,我現在就去請教她們。”
一行人在村長家吃了一頓。
這鄉下夥食又粗又糙,饃饃是粗麵餅子,吃進嗓裡拉嗓子。那肉菜沒有過水,少油少鹽少醬油,清湯寡水,又腥又淡,難吃得緊。
住了一晚,期間鬨了些小摩擦。但好在勉強解決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吃了一頓沒滋沒味的早飯,起程回家。
回去的路,大夥一個個垂頭喪氣。
來前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失望。
“這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昨晚睡那土炕差點沒把我腰睡斷了。”
“你知足吧。你好歹蓋的是新被子,我蓋那被子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股子黴味,裡麵的棉花都結成疙瘩了。”
“你倆才應該知足。我昨晚可是跟耗子過了一宿。睡到半夜,聽到吱吱叫,耳朵差點被老鼠咬了,嚇得我不敢合眼。”
……
不滿聲此起彼伏,陸時秋停下腳步,讓他們原地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