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秋背著手,獨自走在泗洲縣街頭。
江南水鄉多是橋街相連,一排排過街騎樓重脊高簷,整齊劃一,街道兩邊一派古樸幽靜。
往前走就是臨河水閣,這是一家茶樓,也是城中文人雅士的聚集地。
陸時秋一派文士打扮,提著袍子走了進來,在大堂找了個空位,向小二要了一壺君山銀針。
那小二聽他要喝這麼貴的茶,喜得眉開眼笑,殷勤地給他擦桌麵,直把那原本就十分潔靜的桌子擦得蹭亮。
一壺茶上了桌,陸時秋慢慢品茶,聽臨桌那幾個讀書人聊天。
有個身穿藍衣的年輕書生神神秘秘道,“我聽說我那在縣衙當縣蔚的遠房表哥說,縣令大人的爹來了。”
眾人一聽,笑道,“她老子來了有什麼稀奇?還不如縣令本人有話頭呢。從來也沒見過女縣令,咱們泗州也算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了。”
“女縣令有什麼呀。咱們泗州上百年風調雨順,她來不來都這個樣兒。倒是她那老子非常了得。”
眾人聞言,來了興致,紛紛催促那人,“怎麼個了得法?”
藍衣書生見眾人想聽,拿起喬來,眾人見此,一個勁兒催促。
等藍衣書生終於滿意了,才神神秘秘解惑,“我聽說我那遠房表哥說,縣令大人的爹可是京城有名的十萬舉人。”
陸時秋差點被嗆到。他咳的聲音又重又響,引得大家齊齊扭頭看他。
那幾個讀書人也不例外,陸時秋拱手致歉,大家這才轉了回去。
有人問藍衣書生,“什麼是十萬舉人?”
那藍衣書生笑著解釋,“隻要拜他為師,但凡中童生就要給他一千兩銀子,中秀才一萬兩銀子,中了舉人十萬兩銀子。中進士二十萬兩。”
幾人倒吸一口涼氣,其他桌的學子也紛紛拎著茶壺湊了過來,“真的假的?”
那藍衣書生點頭,“當然是真的。”
有人笑噴了,“這麼貴,有人拜他為師嗎?”
旁邊一人搖頭,“彆說十萬兩,我就是把家當全賣了,也湊不足一百兩。他這獅子大開口,也真說得出口。”
眾人都覺得這事是以訛傳訛。
泗州縣比彆地有錢不假,但是隻能說這個縣解決了溫飽問題,離小康還差遠呢。更不用說到了富足地步。
十萬兩,在這些百姓眼裡,除了那些當官的,還真沒人拿得出來。
那藍衣書生接著又道,“你們還彆不信。真有拜他為師。你們想啊,那京城是什麼地方啊?隨手扔一塊板磚,就能砸到三個當官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聽我遠房表哥說,他昨兒就帶了上百口子。其中有十八個是他弟子。”
有人掰指頭算了一下賬,“一個是十萬兩,十八個那就是一百八十萬兩。這賺錢也太容易了吧?”
“你以為那些當官的都傻嗎?人家對得起這個價錢。”藍衣書生搖頭晃腦笑罵。
眾人連連催促,“怎麼對得起了?難不成他是國子監裡的先生?”
“他比國子監先生還牛。他之前跟國子監的祭酒辯論,還贏了。”藍衣書生又道,“上上科他中了狀元,上科他弟子中了狀元,今科他女兒中了狀元。”
眾人齊齊發出一聲驚呼,“這也太厲害了吧。我要是有這麼多銀子,我也願意請他當先生。”
有人弱弱地問,“你說咱們要是拜師,他能收嗎?”
其他人捂著嘴哈哈大笑,“你有那麼多銀子嗎?”
那人惱羞成怒,提著茶壺灰溜溜走了。
陸時秋失笑搖頭。
就在這時,有個身穿白衣的讀書人走了進來,他似乎是這桌的朋友,進來就坐到他們這邊。
那藍衣書生拍了下他的肩膀,“哎,你今兒來得怎麼這麼晚?”
旁邊那人曖昧地衝藍衣書生擠了擠眼睛,“還有問嘛。肯定去找蘇巧了唄。”
白衣書生羞得滿臉通紅,尷尬得咳了咳,“喝茶,喝茶。”
白衣書生對麵是個書呆子,有些好奇,“誰是蘇巧?”
幾人指著那書呆子笑罵,“林兄,你這消息不靈通啊,藍香閣蘇巧姑娘,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咱們泗州縣的絕代佳人。”
藍衣書生衝白衣書生拱手,“李兄真是好福氣。能得到蘇巧姑娘的芳心。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白衣書生笑笑,“大家不要誤會,蘇巧姑娘隻是在下的紅顏知己。”
眾人指著他一陣笑罵,說他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樣的紅顏知己,他們也想要。
陸時秋聽他們開始吟誦淫詞豔曲,剩下的半壺茶也不要了,扔了一錠銀子,大步離去。
那小二捧了銀子,發現還剩下半壺,忙抱著回後院,想著等掌櫃回來,他跟掌櫃好好喝一杯。
陸時秋出了茶樓,沿著街道繼續往前走。
不知不覺竟走了賣水果的街道。
江南水果極多,這個時節正是梨子成熟。
一筐一筐的梨子擺在街邊,小販們一聲聲叫喚,“梨子咧,香甜可口的梨子咧。”
陸時秋穿梭在這些小販之間,四下看看,也不買。
待他經過一處攤位前,看到一個衣著簡樸的男孩正賣力的扯著嗓子吆喝。他口裡的詞也比彆人新鮮,“甜過蜜桃,蘇巧姑娘都說好。”
陸時秋笑了,這麼個不起眼的男孩居然還知道用名人打廣告。
陸時秋蹲下來,“你這梨子果真甜?”
那男孩點頭,“真的甜,不信您嘗嘗。”說著,他拿起筐邊的小刀,飛快給陸時秋削了一個。
陸時秋接過來嘗了一口,確實很甜,“多少錢一斤?”
“三文錢兩斤。”
陸時秋摸出一個錢袋,從裡麵取出六文,“你給我四斤吧。”
男孩接過銅板,撿了幾個放進秤盤裡,拿起秤稱起來,“四斤二兩,六文三,就算您六文吧。”
陸時秋覺得稀奇,這麼點孩子居然算得這麼快。
他笑了,“你學過算術?”
男孩愣了一下搖頭,“沒有”。
陸時秋不信,“那你怎麼會算?”
“這是錢呐。”男孩理所當然道。
陸時秋呆了呆,想了想,“那我出個題,如果我數三聲,你能答出來,這筐梨子,我都要了。”
男孩眼睛亮得驚人,“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男孩矜持地點了下頭,“那你出吧。”
陸時秋想了想,“如果這筐梨子是五十三斤六兩,我該給你多少錢?”
男孩捏著下巴開始想,陸時秋已經開始念數,“1,2……”
男孩飛快答道,“八十文四。”
陸時秋眼底滑過一絲驚訝,這孩子沒有人教,居然這麼快就能回答出來,足見其聰慧過人。
陸時秋讓他稱重,付了錢,又問他住址。
男孩有些遲疑,懷疑地看著他。
陸時秋笑了,“我家裡人多,想著吃得好了,下次去你家找你。”
男孩笑了,“我家在碭梨山上,客人要是下回還想買梨子,隻管來集市上找我,我每天都來的。”
陸時秋點了點頭,背起筐子走了。
就這筐子,陸時秋也是出錢買的。
陸時秋一路背到縣衙,守門的衙役看到縣令親爹居然背這麼多梨子回來,有些不可思議。
陸時秋也沒跟他們解釋,進了前院客房,分了一大半給那些弟子。
公孫竹笑道,“我聽說此地梨子最甜,從徽州那邊引進來的碭山梨。非常甜。”
那狄虎聽說這梨好吃,自己就巴巴拿到水井邊隨意洗了兩下,大嘴一咬,連連點頭,“是甜!”
公孫竹有下人服侍,絕對不會自己動手,他立刻讓下人去洗。
陸時秋也不管他們,背著剩下的梨子走了。
狄虎要幫忙,陸時秋不讓,“你一個大男人還是待在前院吧。跑後院不合適。”
狄虎嘖嘖兩聲,啥規矩。往日也沒見你守過規矩。
第二日一早,陸時秋送走了這十七個弟子,臨走前一再叮囑他們,每半月的作業不許忘了,要不然罰雙部。
弟子們連連點頭,上了馬車,朝著自己分配到的村子疾馳而去。
等這些弟子一走,陸時秋又閒下來了。
他決定去找他的小弟子。
沒錯,他決定要收那個小男孩為弟子。
聰明的娃就該讀書,將來才會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賣梨子太浪費了。
陸時秋這次沒去茶樓喝茶,而是直接去集市找人。
卻沒發現那男孩的身影。問旁邊的小販才知,這男孩今兒居然沒來。
陸時秋又問那碭梨山在哪?
那小販笑道,“出了城往北走二十裡,就能看到碭梨山了。山上種的都是梨子。”
陸時秋一聽要二十裡,就想著,興許是他來早了?便留下等等。
誰知一直等到午時,那男孩一直沒來。
他有些失落徑直回了縣衙,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身穿官服的囡囡。
她剛剛審完案子,閒著無聊,便在院子裡練習射箭。
見陸時秋回來了,放下弓箭迎了上來,“爹,你一大早去哪了?”
陸時秋也沒瞞著女兒,把自己打算說了。
這麼好的苗子,他還挺喜歡,誰成想居然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