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喊出救命的時候, 林縝還在拉滿長弓,對著燕危身後的洞穴,以防會有什麼突如其來的危險。
可燕危這一句驚慌害怕的求救出來, 林縝這幾輩子都不會晃的手差點沒把弓弦拉斷了。
魚飛舟已經三步並兩步走上前,彎腰伸手,語調溫和:“我們就是回來救你的, 你彆怕。”
魚飛舟確實沒有什麼彆的想法。
燕危這樣的人,乾淨澄澈間夾帶著伶俐, 是那種一見麵就能勾起人情感的人。不是嫉妒般的討厭, 就是親近般的喜歡。
魚飛舟自身強大, 從未被人比下來過, 本來就沒有什麼嫉妒怨憎之類的情緒。在這個副本裡看到燕危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就對燕危升騰起好感。更何況燕危雖然好像沒怎麼出力,但也沒有拖後腿,完全沒有大部分新人那樣搗亂的情況,遠沒有蔣修口中那麼廢物。
他覺得他能理解晏明光。如果是他把燕危帶進來的, 他也會想安全地把燕危再帶出去。
他朝著燕危伸出手,溫和地笑了笑:“起來吧。”
燕危抬頭看他,眨動著雙眼,迅速抬起了手。
眼看燕危的手就要搭上魚飛舟, 一聲長鞭揮舞的颯颯聲響起, 鞭尾驟然搭上了燕危的手腕,力道利落卻不過分地直接把燕危拉了起來。
在燕危被鞭子拉起來的那一刻, 長鞭的鞭身一卷,繞著燕危的腰,直接將他淩空拽到了晏明光的身邊。落地的那一刻,男人抬手扶了他一下, 鞭身同時溫和地收回,沒有給燕危帶來任何力道上的難受。
晏明光動作太快,魚飛舟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
他也沒生氣,隻是收回手,禮貌地笑了笑。
晏明光隻是留了長鞭的鞭尾捆在燕危的左手腕上,眸光淡淡的。
燕危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他們兩能馬上用上長鞭交流,魚飛舟不知道其中門道,恐怕會覺得晏明光故意針對。這人對他沒有敵意,似乎還很濕友善,燕危也不想對方誤會,還是對魚飛舟道:“謝謝。”
林縝盯著燕危,嘴角輕勾:“你不是說後麵有皮骨傘在追你?傘呢?”
“在後麵啊,我們快走吧,一百多把傘過來了就棘手了……”燕危麵不改色地撒謊,指了一下地上已經散架的那把皮骨傘,“這些傘其實飛的不算快,我勉強能跑贏它們,隻有剛才這把追上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把飛得最快,我本來以為它飛過我的時候就要殺了我了,沒想到直接越過我……可能是感覺到你們了吧,畢竟三個人的命肯定比我一個人的命值錢。幸好你們即使出現了。”
與此同時,燕危握緊了還纏繞在他手上的鞭腿,在心中對晏明光說:【晏老師,剛才我遇到了什麼回去和你說。你可以先過去從這把傘散架的骨頭堆裡麵翻出最小的一截骨頭嗎?是一截指骨,你過去看一眼馬上就能看到,不要聲張把它撿走。】
晏明光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抬腳就走到那散架的皮骨傘前,一手握著鞭柄,一手在白骨中輕輕翻動了幾下,迅速找到了那截小指骨。
他淡然的嗓音隨之響起:“看不出哪裡特殊。”
算是回應燕危方才說的“不知道為什麼這把飛得最快”,假裝是在探查這把傘哪裡不同。
他說著,默不作聲便將那截小指骨收進了信息麵板的道具欄。
洞穴內光線昏暗,林縝和魚飛舟也沒覺得這把傘會有什麼東西,沒怎麼注意,晏明光這個小動作速度極快,林縝和魚飛舟都沒有發現哪裡不對。
他做完這個,立刻用長鞭拉著燕危,轉身便朝另一條道走去。
“誒怎麼走了啊?我們不留下來等等那一百多把皮骨傘嗎?”林縝喊道,“我一個人打不過,我們三個人說不定可以呢。”
晏明光頭也不回:“你自便。”
魚飛舟拍了拍林縝:“我們快走吧。不能在這種危險上浪費時間,再過一會外頭天黑了,我們要是還在井裡就危險了。”
這個道理林縝自然也懂。
他們下井主要是為了神婆和皮骨傘背後的秘密,現在他們一分搶答分都沒有,時間卻還在流逝,到了晚上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他也就是過過嘴癮,不會真打算留在原地做無用功。
他將長弓背回背上,嗤笑一聲:“行,走。”
“這種時候了,你好好收一下看熱鬨的心。”
“你還是先收好你的聖母心吧,”林縝挑眉,盯著前方被晏明光用鞭子牽著走的燕危,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憐憫心也該看看對象是誰……”
前頭的光源一直很黯淡,隻能勉強看見有一條路,偶爾還會冒出一兩個岔路口,應該摻雜著去其他入口的路——畢竟這個井底有五個隨機的入口,他們也就去過兩個,肯定還有另外三個放著骨傘的地方。
漫無目的走下去隻會消耗時間,又有燕危所說的“很多骨傘在後麵追”,林縝無奈,隻能擔起了探路的責任。
黑色箭羽先人一步往前飛去,在狹窄的走道中傳來遠方箭羽插入牆洞或一去不返的聲音嗎,幾人根據不同岔路口傳來的回聲判斷方向,暫時心平氣和地一同前進。
四人算是無言地達到了短暫的合作。
燕危通過鞭子,和晏明光互相告知了一下兩人分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你也拿到了一個少女指骨?你是怎麼找出那把傘的?】燕危問。
【我有技能,】晏明光頓了頓,補充道,【生死危機的時候數值翻倍。】
燕危的腳步下意識放緩了一些。
他一直都很清楚,晏明光這樣完全不介意處在明麵上的作風,顯然是有什麼目的,或許和他一樣,有著需要這樣的能力。但他沒想到這人會不在意地直接說出來,就和晏明光會直接放棄爭分奪秒收集線索,轉而先來尋找他一樣,都是他沒有想到的——燕危覺得他們的關係其實還沒有到這一步。
晏明光這個人,有時候他可以一下子就看穿對方的想法,有時候卻又覺得琢磨不透。
他跟在這人的身後,望著對方的背影,停頓了一會才道:【我也是用技能找到少女指骨的。除此之外,我還找到了剩下那些皮骨傘上最重要的東西——每把傘核心都是一截尾指的指骨。現在基本可以肯定,這些傘應該是用什麼邪法用人做成的,死者的指骨就是皮骨傘的力量核心,而我們昨晚看到的那些少女,就是被剝皮抽骨做成傘之後化作的鬼怪。】
【皮骨傘還分為兩種,一種是這些少女的皮骨做成的,威力很大,隻要觸發死亡,它們甚至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殺死一個普通七層玩家。還有一種是被這些少女殺死的死者,男女老少都有,他們的皮骨做成的傘威力普通,我隻要費心都可以拆碎。】
【我目前的猜測是:少女皮骨傘和神婆直接有關,要麼是神婆殺死的,要麼……是這個古鎮的鎮民都有參與。可能是某種邪法做成的,甚至和這個古鎮信奉的山神有什麼聯係,我不相信鎮民是無辜的,這麼多把皮骨傘,代表著死了幾百個人,這個小鎮不可能一無所知。而那些普通死者,是由這些被害的少女化作的鬼怪害死的,因為減弱了一層關係,所以力量普通。】
【——神婆或者鎮民殺害少女,少女殺害其他普通人,皮骨傘越來越多。而這些皮骨傘若是出現在活人身邊,到了夜晚,這個人就會被剝皮抽骨而死,皮骨被做成新的皮骨傘。白天的時候,皮骨傘和鬼怪都會回到這個井底藏起來,神婆要用皮骨傘——害人也好有彆的作用也好——就必須再次下井拖一些皮骨傘出來,在晚上放到我們的房門口或者藏在房間裡。】
【他們的指骨一定有什麼作用,現在我們有兩截少女指骨和一百二十六截普通死者指骨,不管怎麼說肯定是領先的。】
晏明光安靜地聽完燕危的分析,問他:【不要搶答分?】
隻有說出來才能獲得搶答分。因為多了那一百多截普通死者指骨,燕危的信息量現在已經明顯高於其他玩家,這些線索起碼會有一分搶答分。
【當然要,】燕危輕笑一聲,【但不是現在。我們現在隻是解開了浮在最上層的東西罷了,皮骨傘到底為什麼存在我們還不知道,他們和山神的關係我們也不知道,還有這個神神秘秘的神婆……】
晏明光微微點了點頭,繼續用鞭子牽著燕危往前走。
越往裡走,洞穴內的溫度就愈發冰冷,陰涼的風刮過燕危的臉頰,像是有什麼幽深冰涼的東西觸摸著他的感覺。
環境變得格外幽詭了起來。
四人的腳步聲在洞穴中回蕩,林縝仿佛對這種起雞皮疙瘩的陰冷毫無感覺,在一旁嘰嘰喳喳。燕危一邊同晏明光分析著副本,一邊一心二用地和魚飛舟交流,順帶從這位好說話的種子玩家口裡問出了許多樓內世界的信息。
“……所以除了月芒之外,還有破鐮、玄鳥那些組織,都是八十幾層九十幾層的高層玩家在管理,其他玩家依附於組織,組織裡的玩家經常結伴登樓?”燕危眨了眨眼,澄澈的雙眸中閃動著單純的好奇。
魚飛舟知無不言:“對。這樣更高層的玩家可以帶低一點層數的玩家,降樓或者抬樓都是有利的。而有些玩家會固定在一些層數不斷抬降,雖然無法獲得積分,但是可以刷新到道具,有些允許變換主人的道具就會在組織裡麵流通。消息和人脈交錯,組織之間相互製衡,形成了樓內世界十分穩定的生態環境。”
“樓是不是鼓勵抬樓啊?”
“是。”魚飛舟眼中閃過驚喜,“你很聰明啊。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講,抬樓獲得的回饋都是最大的,你和晏明光這樣抬樓,要是能成功通關,收獲的會比一層一層登到七層的玩家還要多。但是雖然如此,選擇抬樓的永遠是少數——因為死亡率太高了。”
燕危點了點頭。
前方光線驟然變得明亮了起來。
那是完全不可能出現在地底的強光,慘白慘白地直接照進燕危的雙眼裡,刺得他經過副本強化後的視力都不太受得了。他一手抓緊了捆在手腕上的鞭子,另一手下意識地抬起來,遮住了雙眼。
片刻後,強光緩緩歸於平靜,燕危的眼睛也適應了這如同白晝的光線。
他放下手,麵前已經完全變了一幅光景。
魚飛舟和林縝都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燕危和晏明光之間一直連著一條鞭子,他們兩個此刻還是一前一後地站著。
而前方,成排的磚瓦建築連成一片,細雨綿綿,輕風微涼。天穹雖然蓋著一層薄薄的烏雲,但還隱約可見雲後的日光。
——完全不是剛才看到的井底洞穴。
燕危張望了一下好似寧靜祥和的四周,嘀咕了一聲:“我們怎麼會突然到了這裡?”
“魚飛舟和林縝知道一些井底的事情,”晏明光緩緩道,“沒提過這個情況。”
魚飛舟和林縝是在山神廟的大殿裡看到過井底線索的,而那些井底線索都來自神婆的記錄。
如果他們不知道會突然出現換了個地方的情況,那就說明這是神婆沒有記錄過、不會遇到的、隻針對於他們這些“闖入者”的情況。
未知的突發狀況下,意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燕危迅速思忖了一番,立刻通過鞭子對晏明光道:【把投影關了吧。】
【嗯。】
晏明光迅速關了投影,對他說:“不是瞬移,是幻境。”
“你也發現了啊……”薄薄雨幕中,燕危抬頭,淡茶色的雙眸倒映出微亮的天穹。他抬手指了指頭頂:“日頭在正上方,中午。可我們進來的時候都快到正午了,過了那麼久,現在怎麼樣也是臨近傍晚。我們應該還在水井裡,可能是因為逐漸接觸到水井的深處,觸發了這個幻境。幻境的地點……”
燕危手指一曲,指了指前方的建築,“和山神廟的建築風格很像,沒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的話,這裡應該就是安康古鎮。”
“抓緊鞭子。”
“放心吧晏老師,你不會真把我當廢物點心了吧?這個幻境還挺真實的——”
他話語一頓。
純真清澈的歌聲自不遠處傳來,孩童的嗓音疊合在一起。
“星星亮起來啦,月亮掛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