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將這四個字嚼在口中, 喃喃自語般重複了一遍:“……自作自受?”
他問:“沒有提到骨頭之類的嗎?”
“沒有,”寧翼嗓音泠然,“隻有四個字。”
難道寧翼當初根本沒有留意到水井, 這四個字, 彆說是指骨了,就是水井也沒有任何提示。隻是到了今天這份上,除了水井沒彆的可能了, 他們才會在水井這邊會和。
胡阿雲仍然安靜地站在那裡。
幽陰的樹蔭斑駁地灑在她白皙精致的臉龐上, 這張仿佛停駐在十八歲的麵容浮現著淡淡的笑容,同麵前這些血腥混亂的場景格格不入, 卻又好像融入在了這些無皮鬼當中。
剛才在井底下,燕危在破所有無皮少女的回溯幻境時,也經曆了胡阿雨的生前最後一幕。
那是和胡阿雲一模一樣的年輕臉龐, 貌美卻純真, 單純地相信世間的一切美好,包括她的姐姐。
“砰——”
另一側,林縝不慎間被突然出現的無皮女鬼撕扯下了手臂上的皮肉,魚飛舟猛地將他拉扯回來,兩人在慣性的作用下同時撞到了身後粗壯的樹根上。
晏明光也用力一拽燕危,另一手揚鞭擋住了無皮女鬼伸來的血手。
在胡阿雲在場的情況下, 現在的無皮鬼比起昨天燕危和晏明光遇上的厲害了不少,五個被送上祭壇的少女化作的無皮女鬼,更是遠遠比那些普通的無皮鬼來的可怕。
五個無皮女鬼正好盯著他們五個人,林縝和寧翼已經掛彩,晏明光這邊因為還要擋住攻擊燕危的那個無皮女鬼,一個人等於同時麵對兩個無法打敗的鬼怪,壓力最大。好在他們手上有少女指骨, 千鈞一發之際總能斡旋一下。
這個七層副本的鬼怪,根本不可能暴力通關。
——再這樣拖下去,即便在場的都是有底牌的潛力玩家,這個七層副本也要麵臨團滅。燕危雖然能不死,但不死還會重傷,拖著個重傷的身體根本沒辦法單獨破局,等到午夜到來也是一樣的結局。
躲閃間,燕危腦海中思緒萬千。
胡阿雲隻是站在無皮鬼中,沒有出手。從這個副本一開始,出手殺人的也都隻有無皮鬼,或者是吸引無皮鬼的指骨。就連一開始放玩家門口的皮骨傘,燕危此刻也明白了過來——那是因為皮骨傘裡有指骨,指骨吸引無皮鬼,所以有傘的玩家才會死。
胡阿雲應該也很危險,但她的攻擊力應該不會超過一個無皮女鬼,不然的話,她沒必要在那邊站著等結果,直接出手他們就團滅了。
他們現在無法通關的問題在於,階梯也不知道是不是殺了胡阿雲會出現,而殺了胡阿雲也必須解決這些無皮鬼。
寧翼得到的方法是“自作自受”。
什麼意思?
那些指骨是死者的指骨,難道是普通死者的指骨能殺死胡阿雲,所以是胡阿雲自作自受?
不,這不像是破局的方法。且不論能用來對付無皮女鬼的是少女指骨,光是從作用來看,那些普通死者指骨隻會更加吸引無皮鬼。他要是現在把死者指骨拿出來,眼前這八百多隻無皮鬼會瞬間集中地朝他撲來,彆說是拿指骨殺胡阿雲了,他能不被撕成碎片都不錯了。
那還有什麼……?
燕危手中抓緊著一個少女指骨,堪堪逼退無皮女鬼的靠近,轉身又被一隻無皮鬼撕扯下來一片衣擺的衣料。
他餘光中,再度瞥見了莞爾站在那的胡阿雲。
她的笑容近乎以假亂真,仿佛當真是這一片血腥中的唯一一塊純真。可燕危在回溯幻境裡看過十八歲的胡阿雨,看過那個被姐姐坑害的雙胞胎妹妹,對比起胡阿雨的笑容,胡阿雲的笑虛假非常,還潤著幾分陰狠。
她和胡阿雨全然,除了這張還保持著十八歲的麵容——
燕危猛地抬眸。
他猛地側身再度躲過一個普通無皮鬼的靠近,手中緊握少女指骨,在晏明光的保護下不斷躲閃著。可他的目光卻停在了胡阿雲的臉上,眼眶因為高強度的移動和動作帶來的疲倦而有些微紅,淡茶色的雙眸從沉靜的思慮緩緩轉變為了豁然開朗。
燕危眸光輕亮,在眾多無皮鬼的圍困之下,竟是勾起了一抹笑容。
另一側,林縝等人分彆嘗試了越過無皮鬼去攻擊胡阿雲,但那些無皮鬼雖然沒有在胡阿雲的周圍,可每次玩家接近想要攻擊的時候,就會有無皮鬼在四周冒出來,將胡阿雲環繞。
而若是林縝從遠處射箭,箭羽還沒到達胡阿雲的麵前,就會有無皮鬼突然出現擋住攻擊。
那些無皮鬼本就是一堆血肉,就算被冷兵器傷到了,血肉也會在下一刻再度密合——玩家對無皮鬼造成的傷害隻是暫時的,可無皮鬼對玩家的傷害卻是持續的。
除了魚飛舟擁有用傷口轉化為攻擊力的技能,其餘幾人都多多少少掛了彩,但魚飛舟那個藍珠道具的光芒也在逐漸暗淡。燕危有晏明光護著,傷口大多都來自於跌跌撞撞,反而晏明光擋了幾次,身上幾處都在淌著血。
找不到非暴力的破局方法,拖都能把他們拖死。
寧翼冰冷的嗓音微揚:“想不到辦法,就用少女指骨。”
燕危搖頭。
他下了決定,躲閃到了晏明光的身後。
燕危此刻和胡阿雲當中隔著一個晏明光,做什麼舉動對方暫時看不到。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塞在耳朵上的對講機,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撐不了多久,時間很急,我不重複第二遍,太大聲又會被胡阿雲聽到,所以我希望大家能仔細聽清楚……”
其餘四人的動作儘皆微不可查的一頓。
燕危接著低聲道:“我們現在破局的方式有三種:第一種,我們暴力破解,現在看來除非是十幾層的身體指數水平,根本不可能;第二種,寧翼說的,用少女指骨,五個少女指骨和在一起,如果能打入胡阿雲體內,應該是一種殺了她的方法,她死了這些危險也就結束了。但以目前情況來看,我們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完全拚命,而且可能……有人再也走不出這個副本。”
在場的五個人都已經是這個副本裡最優秀的五個玩家,除了燕危,其他人不可能完全沒想到這個方法。
但是他們一直沒有真的行動,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方法是最後的選擇。
以boss和玩家的武力值差距,要做到這一點恐怕就得有人犧牲衝上去。而且萬一還是失敗了,到時候少女指骨被胡阿雲重新拿了回去,他們就一點方法都沒有,隻能等死。
但是……
燕危話鋒一轉:“還有第三種方式,是我對‘自作自受’的猜測。我知道我們隻是臨時利益組合的隊友,但我現在的猜測必須要讓你們都支持我,我不想我和我的隊友死在這裡。如果你們不配合,我不會花費時間,隻會和晏明光先把不配合的扔進無皮鬼堆裡。”
他喘著氣快速地說著這些話,語氣平靜異常。雖然聽不出什麼殘酷的情緒,可幾人都能莫名地感受到,燕危這句話……是認真的。
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青年,其實是他們還活著的玩家中最狠的那一個。
“好,沒人說話,所以是都聽我的了吧?我現在說我猜測的破局方式……”
混亂中,燕危不住地變換著方位,一直努力躲在晏明光的身後,讓胡阿雲看不見他在說話。
他用最快的速度將破局方法的猜測和其他四個人要怎麼做說了出來。
幾分鐘後。
燕危一字一頓道:“我說完了,你們走吧。”
話落,晏明光側過頭,在無皮鬼的嘶叫聲中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燕危笑了笑,微微張口,口型輕動,沒有發出聲音地說:“放心,我不會死。”
晏明光朝他點了點頭。
下一刻,除了燕危,剩下的四人全都驟然收勢,轉身就跑!唯有燕危還留在原地,一手拿著普通的匕首,幾個動作間便被無皮鬼猛然摜到了地上。
其餘四人卻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去——按照燕危的安排,他們四個必須爭分奪秒下山完成燕危所說的那個破局方法。
他們原先是想殺胡阿雲,嘗試進攻,這才一直留在原地。此刻要離開,並不戀戰,不過片刻就清出了一條路。
胡阿雲仍然站在原地,可她看著往山下跑的晏明光等人,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
燕危已經被一隻無皮女鬼按在了地上。
他此刻已經滿身的泥濘,臉頰都有一處擦破了皮,唯有那雙眼睛仍然明亮。無皮女鬼臟汙的血手抓著他的手臂,將他牢牢地按在地上,另一隻血手緩緩靠近了燕危的臉頰——竟是想要從燕危的臉皮開始撕!
燕危看上去卻仍然頗為鎮定。他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聲:“這個副本真的和潔癖有仇……”
隨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在血手已經要碰到他臉頰的那一刻大聲喊道:“——你想你妹妹嗎?”
那無皮女鬼的手一頓。
周遭無皮鬼緩緩拖著無骨的腿讓出了一條道,一身乾淨整潔的“少女”從道中一步一步地走近。那無皮女鬼居然也放開了燕危,在胡阿雲的驅使下後退了些許。
燕危喘了喘氣,直接坐在了土地上,靠著身後的樹樁,不慌不忙道:“坐過來聊聊?”
胡阿雲走到了他的身邊。
“你的同伴跑了,”她說,“我可能要先殺了你,再去殺他們了。”
燕危眼皮一抬,輕笑了一聲,掃一眼周遭幾百個血肉模糊的無皮鬼,問:“哪個是胡阿雨啊?”
胡阿雲神情微變。
燕危料到了這個情況。
他想要的破局方法,必須有人下山,而且行動必須快——就算是全力奔跑下山也要一段時間,必須在日落之前,天黑之後胡阿雲有很高的可能性變得更強,白天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可如果他們五個人都下山,胡阿雲必定會也追著他們走,屆時他們要在胡阿雲眼皮子底下破局,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