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怡月離開休息室後,第一時間是去找謝嚴。謝嚴收到她的眼神暗示後,快步離席,跟黃怡月一起到了花園裡。
花架下的清淨地,藤影婆娑,寂靜無聲。
黃怡月酸溜溜說:“我問過了,兩人沒什麼關係。葉笙倒是運氣好,火車上都能遇到貴人。不過就那個怪胎的性格,機會擺到他麵前也抓不住。”
謝嚴點了下頭,心裡說不清是失望多還是慶幸多:“秦老爺子跟我說,如果人確定了,今晚帶過去給他看一下吧,他現在在五樓。”他再度問道:“你確定葉笙是陰年陰月陰日生的?”
黃怡月篤定:“確定,我是他親生母親,當然確定。”
謝嚴露出一點笑容來,點頭:“好,辛苦你了。勞煩你為文慈費心了。”
黃怡月笑起來,滿是溫柔:“沒有,文慈那麼小怎麼能把後半輩子就鎖在秦家呢,葉笙從陰山出來,嫁給秦家反而是他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個決定對兩人都好。”
謝嚴點頭,把一張電梯卡給她說:“帶葉笙坐私人電梯去五樓,會有人帶你們去見秦老爺子的。叫他不會說話就少說話。”
黃怡月接過電梯卡,點頭:“好。”
她不怕葉笙會跑。一個十七歲無權無勢的少年,在淮城被隻手遮天的秦家盯上,就是砧板上的魚,逃無可逃。
黃怡月出去了很久,休息室裡,葉笙的手機已經充到百分之三十了。
拔掉充電線後,葉笙又去搜了一遍謝家的資料,重點關注謝家每個成員的身體資料,看看有沒有人心臟不好肝腎不好或者眼睛不好,需要換個器官換個眼角膜。
他在列車上猜了一大堆原因,覺得最符合現實的就是黃怡月需要拿他的器官給人換命。
甚至他還在猜測,他同母異父的親弟弟是不是患有白血病。黃怡月把他騙過來,想讓他做“移動血庫”,順便捐點骨髓。
他一窮二白,身上唯一值錢也就是器官了。但資料顯示,謝家的三兒一女都身體健康得很。
謝文慈不需要換心臟。
——不過可能需要換個腦子。
葉笙又退出去搜秦家的資料,看看秦家年輕一代有沒有什麼身患絕症的。黃怡月千方百計把他騙到秦家主宅舉辦的宴會來,大概率需要換他器官的不是謝家人是秦家人。
這麼一想就通順了。
賣子求榮的事,以黃怡月的性格做出來也不稀奇。
等下黃怡月要帶他去見的人,估計就是秦家的“買家”。
葉笙扯了下嘴角,沒什麼意外地接受這一切,他從洋樓離開時撿了片碎鏡子藏在兜裡。
秦流霜的生日宴上,秦家所有顧慮,今晚應該就是簡單地“看貨”。不過葉笙以防萬一,還是把這麵薄得像刀的鏡子放到了口袋裡。
休息間的房門被推開。
黃怡月拿了盤蛋糕上來,催促笑說:“笙笙,吃點東西,咱們就去見人吧。”
葉笙一晚上沒吃東西,確實有點餓了。
他沒推辭,在黃怡月的注視中慢吞吞吃蛋糕。蛋糕入腹,喚醒少年體內充盈蓬勃的力量。
葉笙不由想,他這麼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小夥,黃怡月拿他的器官去換錢也是夠有眼光的,算盤打得不錯。
黃怡月語氣明顯焦急說:“吃完了我們就去五樓吧。”
葉笙拿起手機從沙發上站起來:“嗯。”
秦宅這棟樓布局複雜,限製很多,電梯都有八座。黃怡月拿著一張卡,到走廊儘頭的電梯刷卡直接上了五樓。
葉笙的表情很冷靜,黃怡月卻不冷靜了。事情已經成定局,黃怡月心裡滿是惡意主動開口說:“笙笙,你知道我要帶你去見誰嗎。”
葉笙明知故問:“誰?”
黃怡月意味深長說:“一個會改變你命運的人,你會感謝我的。”
葉笙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跟在黃怡月後麵,在一位管事的帶領下走進了一間裝潢複古的房間。
入門旁邊就是一座貼牆而立的紫檀木多寶閣,上麵擺滿了各種高價得來的古玩藏品。正前方掛著一座山水圖,沙發桌椅背靠青綠山河,大氣磅礴。
屋內有一個老人。
老人坐在輪椅上,頭發花白,穿著件唐裝,瘦到皮包骨,整個人顯示出一種不正常的神經質來,像是被什麼東西折磨了很久,精神萎靡。現在手裡還拿著一串佛珠,一顆一顆的劃動。
葉笙一進來就聞到一股詭異的禮佛香。
老人旁邊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孫子,另一個是傭人。
傭人見葉笙和黃怡月過來,低聲道:“先生,謝夫人和謝少爺過來了。”
秦老爺子緩緩抬起頭來,看了黃怡月一眼,隨後視線落到了葉笙身上,稍微一愣。
他被怪物折磨得精神恍惚,把衝喜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完全就是疾病亂投醫,壓根沒在意過衝喜的人是誰。
秦老爺子不喜歡男人,對男的也不感興趣,隻想找人轉移自己身上的災難。可看到那個少年的長相的瞬間,閱人無數的他還是被驚豔了。
他在看葉笙,葉笙也在看他。看到那個垂垂老矣的老人,葉笙漆黑的瞳孔中露出了極度的震驚和無語。
他以為黃怡月隻是要他的部分器官,現在看到“買主”他覺得黃怡月確實是想要他的命——就這半入土的樣子,五臟六腑都得換一遍吧?
不過秦老爺子對男的不感興趣,再好看的男的也一樣,他隻看一眼就移開視線,然後說:“坐吧。”
倒是秦家的二少爺秦貝開口道:“出生日期和八字都是對的嗎?”
黃怡月擠出笑:“是對的。”
秦貝看向葉笙的視線一下子多了很多層意味,輕蔑放肆,甚至隱隱約約還有一絲期待。他和秦生煙秦和玉同父異母,雖然是秦家的私生子,卻因為得老爺子寵愛所以被稱作二少爺。今晚從頭到尾他都孝心十足地在這裡陪老爺子,沒下去過。
秦貝指使女傭說:“你去檢查一下他的身體。”
女傭應下,來到葉笙麵前,要他把手伸出來。
葉笙聽到檢查身體,已經完全確定了今晚的肮臟交易。一點沒反抗,伸出手。
女傭為他把脈。作為秦老爺子晚年的貼身女傭肯定也不可能是個普通護工,她探了一會兒後就轉回去跟秦貝說:“二少爺,很健康。”
葉笙視線一直看著那個坐輪椅上的老頭。他大概猜出這個人是誰了,湖對麵那棟洋樓以前的主人,秦家早就退位的七十高齡的老爺子,也是那群鬼孩子的……爸爸。
這時,秦貝視線直勾勾看著葉笙,開口說:“把衣服脫了。”
葉笙:“?”
葉笙腦袋裡所有的分析都被他這話搞愣了,抬頭看向秦貝。
秦貝眼裡毫不掩飾興趣說:“健不健康,穿著衣服看不出來。”
葉笙:“???”
在陰山那樣落後的地方,葉笙很少遇到同性戀,畢竟他的長相也不招同性戀。
可是在外麵的世界,同性婚姻早就合法,甚至有富人重金搞人造子宮讓配偶生子。淮城的富二代們,基本都是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秦貝能夠得到秦老爺子的喜歡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秦老爺子覺得他像年輕時候的他。
秦貝確實對葉笙的臉很感興趣,就像王高陽對葉笙的評價一樣,帶勁。如果是平時街上遇到葉笙,可能隻會覺得這是個狠人不好惹,驚豔之後不會起心思。但當葉笙身上冠上“衝喜”“男妻”等詞彙時,那種霜雪刀刃般的冷漠好像都有了一層曖昧的意思,帶來了致命的吸引力。
秦老爺子皺了下眉:“小貝,你在鬨什麼?”
秦貝虛偽道:“爺爺,大師說最好他身上不要有什麼隱疾和疤痕,孫兒隻是想幫您把把關罷了。”
秦老爺子舒展眉頭,擺擺手,也就由他去了。
葉笙過來可不是為了被同性戀惡心的,視線盯著秦老爺子,平靜又冷漠地開口:“可我覺得,選一具八字合適的年輕身體,也不能治愈你身上的病。”
“?!”黃怡月錯愕抬頭,她難掩震驚地看向葉笙,瞳孔瞪大。
葉笙知道衝喜的事?他什麼時候知道的?
秦貝倒是沒她那麼震驚,畢竟葉笙這種陰山出來的窮鬼能嫁到秦家都是祖墳冒青煙,他默認他是自願的。
“你想說什麼?”
葉笙把順手從廁所裡拿出的鏡子從兜裡掏了出來。
這塊鏡子在陰暗潮濕爬滿鬼孩子的洋樓裡呆久了,本身就帶了一股詭異的氣息。尤其那些異端還都是“液體”,鏡麵破碎的邊緣好像都沾了點黑色的東西。
秦老爺子本來興致懨懨,葉笙拿出那塊鏡子的瞬間,他察覺到氣息,望過去。咚!手裡的佛珠瞬間被他捏斷了,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秦老爺子身體痙攣,眼白上翻,好似要活生生嚇暈過去。
“先生?先生!”
女傭發現他的不對勁,馬上大喊一聲,撲上去搖晃他的身體。
秦貝也是嚇到了,回過頭:“爺爺!”
女傭快速給秦老爺子喂了幾顆藥。
秦老爺子緩過神來,他的手還在瘋狂顫抖,瘦到皮包骨的手死死抓住輪椅扶手,看到葉笙的瞬間又發瘋了大叫,驚恐萬分,嘴裡語無倫次:“滾!滾開啊滾!滾開,離我遠點,滾!”
葉笙見怪不怪,冷白的手指把玩著那塊鏡子。
他往前走一步,秦老爺子就尖叫一聲。
秦貝也發現了異常,站到秦老爺子麵前,張開雙臂,怒火衝天吼道:“站住!你要乾什麼?!”
葉笙停下腳步,將那塊鏡子握在掌心,漠然道:“看明白了嗎?你爺爺需要治的不是身體,是腦子。”
秦貝黑著臉:“你手裡的東西從哪裡拿來的?”
葉笙說:“湖對麵拿的。”
秦貝咬牙切齒道:“你去了湖對麵?!”
“嗯。”葉笙淡淡點頭,他攤開手,碎鏡邊緣折射出吊燈冰冷的弧光像是一條殺人的線。
“我身上估計也沾上了邪門的東西,你爺爺現在見我跟見鬼一樣,我勸你們還是換個人吧。”
幾人臉色煞白。
黃怡月完全被眼前發生的事搞懵了,可是見葉笙毫不留情要走,她心中大駭,快速抓住了葉笙的手腕瞪大眼睛:“不!葉笙!彆走!”
親生母親嘴裡喊出來的名字對他來說就像個詛咒。
隻是這一次,葉笙偏過頭去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清清冷冷,瞳仁交界處好似有一層淡淡的藍霧,詭異漂亮到極致。
葉笙有點想笑。
可是他不習慣笑,也就懶得笑了。一點一點地撥開黃怡月手指。葉笙垂下眸,把那塊鏡子輕輕放到了黃怡月手裡。他站姿筆直,清瘦的腰杆似雪中竹,聲音輕而淡:“黃怡月,宴會結束了,合作愉快。”
黃怡月聽著葉笙寡淡的語氣,血液都僵冷。
鏡麵冰冷鋒利,她好像被葉笙放了一片刀到手中,稍不留神就會被割得血肉模糊。
“笙笙……”黃怡月唇瓣顫抖開口。
葉笙沒有再理她,抬步就往門口走。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是他心中所有戾氣和恨的根源。
1444列車廂上,每次他偏頭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群山,記憶好像也隨著時空倒帶回到每一個饑餓、寒冷、為貧窮折磨的雨夜。剛出生時,差點被母親用手掐死,差點被父親活埋後山。
外婆跟他說生恩厚重,跟他說成年人的迫不得已。可繼拋棄侮辱唾罵欺騙後,黃怡月終於用威脅用謊言把最後一層假象撕毀。他相信外婆在天之靈,也不會再說出讓他“原諒”的話。
黃怡月的擔心是對的,他就是怪胎。
就從那麵鏡子開始吧,讓她看看自己生下的到底是怎樣一個怪胎。
“笙笙!”
黃怡月想到謝嚴的吩咐,一下子急了,踩著高跟鞋跟出去。但是葉笙並沒有走太遠,因為走廊對麵緩緩走來一堆人,堵住了他。秦家家主秦思遠,一堆黑衣保鏢,還有洛興言。
洛興言手裡拿著一個平板,站在回廊裡頂著一頭囂張的紅發,笑出兩個尖尖的小虎牙,眼神挑釁地看著葉笙:“哎喲,又見麵了啊?”
秦思遠跟在洛興言後麵,表情有點僵硬,不知所措。
葉笙挑了下眉,一臉“我跟你很熟嗎”的冷漠臉。
洛興言說:“急著走乾什麼,回去,咱們好好聊聊。”
葉笙不為所動。
洛興言嚴肅拉下臉:“葉笙,我現在是以非自然局S級執行官的身份跟你說話。”
“你的籍貫,你的學校,你的親人,還有你的朋友,我都跟政府聯係調出來了。現在不聊,去淮安大學我們也還是要聊的。”洛興言心情還不錯,小麥色的皮膚上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他不無惡意地戲謔說:“太子妃配合一下調查唄,彆讓我們為難啊。”
他有個屁的親人朋友,不過他的籍貫學校是擺在那的。
葉笙被他一句太子妃雷得頭發發麻。
心想,他真的是跟非自然局有仇。
洛興言道:“進去說吧,剛好秦老爺子也在裡麵,我可以兩件事一起搞個明白。”
葉笙天煞孤星一個,看洛興言這態度,想要徹查的估計多半是洋樓的事,他頂多算個目擊證人。
葉笙扯了下嘴角,沒多說什麼,跟著進去了。就當給那些枉死在手術台上的妻子討個公道。
房屋內,秦貝和女傭正圍在直翻白眼的秦老爺子旁邊,不斷地給他喂藥喝水,幾片藥幾杯熱水下去,秦老爺子情況終於慢慢好轉。
他視線剛恢複清明,就看到門口葉笙去而複返,他後麵還跟著一堆人。
秦老爺子愣住。
洛興言幾乎是一眼就看出輪椅上老頭身上的異樣。
他是執行官,離開那棟洋樓前順手把冒出來的鬼孩子都清理了,可那些鬼孩子好似是源源不斷的清除不淨,霸占整棟樓。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老頭。
洛興言抱著平板直接坐了過去,坐到沙發上道:“你是秦文瑞?”
秦老爺子知道他的身份,大駭過後是心驚膽戰,點頭顫抖說:“對。長官找我有什麼事嗎?”
洛興言也懶得跟他廢話:“問你點湖對麵洋樓的事。”
秦老爺子臉色一邊,求助一般地看向秦思遠,可秦思遠隻能愛莫能助地朝父親苦笑一聲。
洛興言開門見山:“你直接告訴我吧,四十年前你在一樓右邊走廊儘頭的房間裡,拿繩子關的東西是什麼。”
秦老爺子臉色煞白,差點又要暈過去,可是洛興言那雙虎豹一般的眼睛森冷盯著他,這種壓迫感讓他知道,哪怕暈過去,非自然局也有方法逼著他吐出真相。秦老爺子冷汗涔涔,手抓著輪椅輪子,喉乾唇燥,不知道怎麼開口。
洛興言繼續道:“床的四角都有鐵鏈和麻繩,上麵還有乾涸的鮮血。秦文瑞,你說,那裡麵到底關過什麼?!”
他驟然拔高的聲音像針一樣刺在秦老爺子腦海中,逼得他不得不回想,那些充斥著瘋魔詭誕的血色過往。心臟一抽一抽的痛,秦老爺子終於崩潰,澀聲道:“裡麵……裡麵關著我的第三任妻子。”
洛興言皺眉:“關著你的第三任妻子?”
秦老爺子點頭,語氣頹喪:“對,她在懷孕時突然患了瘋病,經常自殘。我怕她傷到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於是把她關在了那間房子裡,綁住了四肢。”
洛興言:“什麼瘋病?”
秦老爺子:“不知道,就是胡言亂語,喜歡咬自己,偶爾還會用尖銳的東西捅肚子。”
洛興言:“後來呢,她去哪兒了?”
秦老爺子沉默很久,啞聲說:“她……她死在了分娩的手術台上,在承恩婦科醫院。”
洛興言在電腦上敲下承恩婦科醫院六個字。